[古代架空] 不净身—— by作者:不道不道寒 完结
[db:作者]  发于:2023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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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土实实地堵在口鼻处,直要将人闷死。丁耿竭力反抗,哼出的声响却尽数埋入了地里。
  “公公别叫唤啊,我一急起来,下手就不知轻重,”段绪言不屑地递去一眼,沉了声,“是会死人的。”
  ——
  或有风来,雪落得大了些,罗宓凭靠在窗前,面上的吹雪融了几点,她不知伸手去擦,一双眼还在盼着什么。
  “贵妃,夜里冷,还是到里头歇息吧。”
  罗宓被扶回了榻上,她转头再次望向窗外,飞雪却被合起的窗扉掩住了。
  罗宓问:“洲儿年后该有多大了?”
  “殿下年后该有二十二了。”
  “是个好年纪。”
  二十二,真是个极好的年纪。
  罗宓阖眸躺了下来,似在枕边听见了踏雪的马蹄声响。
  阮青洲当是在归来的路上。犹见他乘风载雪,一身衣袍于风中滚动,泠然若云上净月,罗宓笑了起来,直至伸手触摸时,才知幻影会散。
  那幻象自指缝中流散,却忽然变作一只幼弱的手臂,从掌心滑落,沉入池底,最终水面上仅余一点涟漪,于指尖处泛开。
  罗宓撕心裂肺地喊,喊她的阮墨浔,喊不见,索性就跳了下去。
  一阵惊颤过后,午夜梦醒,四下无人亦无风,悬挂的帷幔就在眼前,静垂不动。
  罗宓看了很久,余在枕上的湿泪就同最后一点留恋,很快就冷透了。
  她起身敞开了窗,踩上桌椅往外眺望,像当年踩在槐树的枝条上一样,只要她敢跃下,南望帝便会张臂将她纳入怀中。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规矩的束缚,她会喊他誉之,更没规矩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喊。
  阮誉之会气笑着责她大胆,在太后怪罪时又出面保她的安危,后来她被帝王的宠爱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竟偷偷带着三岁不到的阮墨浔去池面上踩冰。
  冰碎了,阮墨浔死在她的胡闹和愚昧之下。萃息宫成了南望帝再不愿踏足之地,她却又凭着太子的名望安然如故。
  罗宓不想再记起这些了。所以她站上桌椅远望,就好像阮誉之和当年一样还站在下方。这一次,她依旧毫无顾虑地蹬腿踩空,只是再没有跌进谁的怀里。
  声响尽数湮灭了,雪中隐约有一孩童朝她伸手而来,她便随他去了。
  ——
  罗宓死了,自缢于寝殿,野猫的尸体也不知去向,更无人去关心御花园里还有个意外摔晕后把自己闷死在积雪里的宦官。
  灵堂设立之时,又是雪天。南望本不常落雪,可今年却接连下了好几场,尤为凛冽严寒。
  段绪言就跪在灵堂外守灵,淋得一身湿冷,他自晨间跪到傍晚,落雪积了满肩。恍然回神时,头也昏沉,乍一看天色俱暗,身侧宫人都退尽了,只余下几人跪在堂中守夜。
  好生寂静。所以他取来长箫,独自跪在夜中吹起一曲。
  声响漫向天际。卷入碎雪的丧幡随后扬起,悠荡着旋了几圈,扫落一朵白花。花瓣点地,恰如门外树梢的积雪坠下。
  砰然一下,冰碴砸落至伞面又溅入雪中,是时一双靴履在他身前停顿下来。
  箫声随之停息,一片素白衣摆误入视野,段绪言缓缓抬首望去,素雪却已沾湿眼睫,将双目涩得朦胧。
  又有风来,眼前一盏孤灯斜照,那人半身染光,又于冬雪中陷没,远如尘外之景,要比轻雾还淡薄。
  段绪言被护在伞下,双膝着地,跪坐仰观,像不虔的信徒,手中长箫变作一炷未燃的梵香。
  迟钝须臾,他看向了擎伞的手。
  见几处淤红指印还落在虎口处,他想起些什么,不由自主地伸指触探,却在将要碰及的那刻失了知觉,便一头栽进那身素净白袍里去。
  

第4章 狼犬
  就是这个冬夜,他和阮青洲相见于罗宓的灵堂外,两身素服,白成霜雪。
  他孱弱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狼犬,在昏迷之即挠动着手指,把揪到的一点衣袍当作仅有的依靠。
  如他所愿,阮青洲把他捡回了东宫,就像当初他捡回那只野猫一样。于是,在十八岁的这一年,段绪言学会了乞怜。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罗宓忌辰这日,无黄纸漫天,仅薄雪盖地,铺出萧瑟的一片白。
  不远处,靴底踩过碎雪尘埃,段绪言循着悠远箫声走来,一身内侍袍服洁整。
  东宫里栽的多是些桃树,阮青洲少时多病,阮誉之为此特意下令栽种桃树驱煞,渐而渐之,这些桃树便也长成了小片的桃林。
  寒天的桃枝光秃,上缀的几点轻霜亦是留不到午后,段绪言步行穿过几株髡树,隔过挡目的枝条,眼前那抹明净的影就显得湛然。
  一曲轻缓奏停,阮青洲盘坐在地,一身月白宽袍铺散开来,堪比落尘的霜花。发上,随手束的低髻还用白玉簪子固定着,余下的披发就散在肩背处,偶有额边几绺碎发遮眼,倒显得这人慵懒娴静。
  段绪言走近了。
  听身后动响,阮青洲稍抬目,便有裹绒的大氅朝肩上披来。
  “今日来得晚了些。”阮青洲说。
  段绪言说:“是殿下醒得早了。”
  阮青洲确实醒得早了。他平日都会在午后小憩,每至未时四刻段绪言定会以箫声将他唤醒,可他记着今日是罗宓的忌日,宫中不得祭奠,他辗转片刻,还是取过长箫行至中庭,坐在了满地的白雪之上。
  “雪停了,就想出来看看。”阮青洲将吹孔轻靠唇边,静了一会儿,却又挪开。
  应是冬景肃寂,将阮青洲冻红的指尖也衬得可怜,段绪言多看了几眼,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阮青洲说:“去年那首曲子,没再听你吹过了。”
  他再没吹过的曲子,只有罗宓灵堂外的那首《催雪》了。
  “催得飞雪降来,风恸鸟悲,届时万物封埋,寒地为墓,”段绪言说,“这首《催雪》幽怨,奏者伤神,听者伤心,不适宜吹给殿下听。”
  阮青洲静了静,道:“倒也无妨,再吹一遍吧。”
  段绪言说:“奴才的旧箫冻裂了,没带在身侧,不过殿下若想听,也有办法。”
  话落,段绪言于他身后靠来,一双手自后环上,覆过他的手背。
  “冒犯殿下了。”
  段绪言很大胆,他不等阮青洲的应许,便带过那人的手指按在音孔上,轻声哼着曲调,又将指法一个一个教予他。最末时,十指再又按回原处,就覆在阮青洲的指上。
  阮青洲的手是冰凉的,挨在掌心的触感像块玉。恰好够他捏碎了,攥满整个掌心。
  因这念头,段绪言停顿些许,才进退有度地撤开手,说:“前一遍是原曲,后一遍是改调,殿下若想学,奴才晚些再将写好的曲谱给殿下送来。”
  阮青洲没说什么,他稍侧过脸,却递了方帕子过去。
  “像是新伤。”阮青洲说。
  段绪言低眸看了眼自己指间的伤,原先还凝着血的破口被风吹裂了,渗出些鲜明的红来。
  “小伤罢了,”段绪言往那指尖触去,却先牵过阮青洲的手,摩挲了两下,“倒是殿下的手,被风吹着,都冻寒了。”
  阮青洲指尖一蜷,收回手来,再抬眸时,恰与段绪言搭上视线。
  段绪言总是敢这么直视他,不知惧怕似的,眼神清澈得明朗,又热忱得足够直白,就像一只表现顺从的狼犬,在渴望爱抚。
  但阮青洲知道,狼犬是会咬人的。
  他所知晓的段绪言,年少时自关州而来,为了葬母才卖身到风颜楼,靠当乐人为生,后经人举荐加入锦衣卫招收名单,再被谢存弈调换至十二监,却又莫名被派遣至萃息宫,深得罗宓喜爱时年方十八。
  这么一个无世家背景的少年,起初加入锦衣卫时凭的究竟是谁的关系,又为何被调入萃息宫。
  抛开初见那日的动容,阮青洲更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才会把他留在身边。
  可段绪言比他想象得放肆一些,那人言行举止似受宫规管束,但总能在他不经意时越过界限,起初他也警觉,多次试探。试探无果后,他当那人只是少年心性未泯,每回小罚过后也不曾追究,可如今,段绪言的举止言行着实亲昵了些。
  段绪言也知失礼,在阮青洲恍神之际,已挪至他身侧跪着,乖顺地俯下头,伸出掌来领罚。
  阮青洲看了一眼,便将手中长箫平放至膝上,才伸指自地面蘸来细雪,往他掌心点去。
  “今日是忌辰,不罚。”
  指尖处的冰凉化于掌中,融成水痕,段绪言抬眸浅笑,将那雪点合进掌心。
  阮青洲眼睫微抬,却未往身侧看去一眼,只抬手拂去膝上的细尘,道:“冬日伤口最难愈合,你自行向尉升讨些伤药来吧,他懂这些。”
  话声才落,倏尔风来,地面积雪轻颤。一黑影踏风闪现,震得周遭枝条晃动。
  “属下在此——”
  闻声,段绪言默默地转头避开这道风,再回首时就见尉升单手托剑,于阮青洲身后跪身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
  浓云散开,书房进了些斜光,正巧落在尉升背上,往地面投去半个身影。
  阮青洲坐在小案前烧水煮茶,候汤时顺口问道:“查账一事有何进展?”
  自罗宓疯后,阮青洲便被送至其他妃嫔宫中教养。但罗宓本就因独得圣宠树敌众多,又有失手害死四皇子的罪过,纵使阮誉之明面上不予罪罚,长久的冷落也同罚罪无异。
  阮青洲没了生母庇护,又不得阮誉之的疼爱,在后宫难免遭人冷眼,甚至险些遭害。阮誉之深谙宫中的明争暗斗,也知自己亏欠阮青洲众多,后来更是未经内阁商议便册立太子,让阮青洲移居东宫。
  尉升当时还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得意弟子,尚且年少就被阮誉之亲自选任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如今已伴在阮青洲身侧多年,亦是阮青洲唯一的心腹。
  去年南巡归来后,阮青洲一直对南望征收所得的税银数目抱持疑虑,协同内阁商议后,便暗自查起了账目,但常与内阁来往恐招人耳目,更多时候,他都会让尉升代为传话。
  现下阮青洲问的正是此事,尉升随即应道:“已查出些端倪,但昨日内阁托请锦衣卫秘密缉查户部右侍郎章炳,只听锦衣卫到时,章侍郎已送走妻儿,正欲乘车潜逃,身侧还携带了大量财物,眼下人已被关至北镇抚司密审了,风声暂未走漏。”
  热气氤氲,停在其中的指节沾来了湿意,阮青洲顿神思索,丝毫未觉,只问:“风声若未走漏,章炳缘何要逃?”
  尉升一时哑然,答不上话。
  五年前,也就是天春十六年,关州遭北朔突袭,军事防御受创,朝廷拨款重建关州军防,本以为国库多年入不敷出是因为此事,可阮青洲去年南巡时,才发觉东侧商埠和渡口的商运远比往年繁荣,关州又与西域互通往来,征收的商税应当远不止账上所记的数目。
  如今国库空虚,若遇战事,恐难维持军队所需,所以亟需查清缺漏商税的去向,可派往各地的税使均由宦官担任,要越过司礼监和东厂核查账目不易,因而查账一事,阮青洲和内阁自当是慎之又慎。
  但既然是慎之又慎,抓人的消息又是从何处传到章炳耳中的?
  “内阁在暗地里查账已近一年,行事向来严密,再有锦衣卫的帮衬,这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阮青洲说,“北镇抚司昨夜应当不太平,可有审出什么?”
  “尚无,”尉升说,“但查账一事仅有东宫、内阁和锦衣卫知晓,若是出现纰漏,那便是内鬼作怪。”
  阮青洲也是此意,他沉思片刻,又问:“章炳在被抓的前几日,去过何处,见过何人?”
  尉升说:“除却朝参和办差,那几日他也就只在风颜楼进出过。”
  指腹在杯沿处划了两圈,阮青洲张唇低语着:“……风颜楼。”
  风颜楼近年来招待的多是南望朝臣,也算涉足官场,若借风月之事来作遮掩,暗通款曲,再合适不过。如此思前虑后,他必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让尉升盯了近一年的人。
  阮青洲停了手中动作,问道:“严九伶这几日离宫后,去的还是风颜楼?”
  “是。”
  阮青洲问:“他上次出宫是何时?”
  尉升应道:“以往他都是以出宫采买为由,每逢半月才去一回,但近半月去得频繁了些,这五日更是每日都去,但今日还不曾去过。”
  忽然一阵沉寂,只剩指尖点敲桌案的声响,和着沸水声一停一顿。大沸过后,茶水过熟,阮青洲适才停下指尖的敲动,灭了小炉。
  “命人备车,今夜随我去一趟北镇抚司,记得派人盯紧严九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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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yù)升
  

第5章 起疑
  是夜,北镇抚司灯火不灭,阮青洲行过诏狱时,章炳已在牢中昏厥。一纸供词空白无用,阮青洲没多停步,径直去了直房,锦衣卫同知赵成业也已命人将账册呈来。
  “章炳名下所有财产的账册都在此处了,请殿下过目。”
  赵成业有烟瘾,伴着阮青洲巡了一道后,那点抽烟的劲头又上来了,可一想面前这人是太子殿下,他只得忍着。等待时,两节手指就悄悄地靠在腿边叩着,假装还夹着根烟杆磕灰。
  阮青洲翻阅着,问:“总计约多少银两?”
  赵成业应道:“五万两白银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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