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又不说了,只是用那种冷而尖锐的目光看过来,“我忘了,你注定是仙人,仙人当然该不染凡尘。”
谢衍的脾气再好,季寒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讽他,还是让他动了气,他收了脸上的笑容,道:“季寒,我今天是不是得罪了你?”
季寒冷哼了一声,拂袖便走。
谢衍在原地收敛完这两具尸骨才跟上去,只是也不靠近季寒,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宿。
晚上谢衍本来打算去镇上喝酒听曲,被季寒这么一气,也没有心思去了,在屋里冥想了一个时辰,就吹灯睡下。
睡到半夜,一个人从窗外溜进了他的房间。
谢衍在这人进他屋子的时候就醒了,没睁眼就判断出来人是季寒,只是不知他要干什么,要在半夜偷进他的房间。
谢衍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白天的事,季寒肯定是气不过,晚上要来报复他了。
谢衍闭着眼睛,在心里劝自己要宽宏大量,季寒救过自己的命,他要报复自己……那就让他报复去吧。
左右不过是在他脸上画乌龟,或者往他褥子里泼凉水,这些事情谢衍小时候都干过。
季寒踉踉跄跄的脚步已经到了谢衍床边,还没等谢衍想明白季寒的“报复”是什么,季寒就蹬掉了靴子,栽倒在他身上,吐着酒气的嘴唇附在他耳边道:“谢衍,你是醒着还是睡着?”
谢衍的眼珠子在眼皮下不断乱转,还是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瞧瞧季寒此时的模样。
季寒吃吃地笑了,一阵酒香浮动,让人也跟着心猿意马。
他冰冷的指尖掐住了谢衍的下颌,散发着酒香的嘴唇对着谢衍亲上去,从鼻梁到嘴角,再一点点到唇上厮磨。
季寒在亲他的间隙咕哝着道:“我真讨厌你,你以为你是谁?你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谢衍早就被季寒亲懵了,连魂魄也出了窍。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季寒热乎乎的嘴唇贴上来,他就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能想,只有一丝神智还在苦苦挣扎。
“你装什么装?你装什么装!”季寒像只狠戾的小兽在他胸前低声咆哮着,吻得却更加用力,两人的唇间也流出了丝丝殷红的血迹。
谢衍靠那一丝苦苦挣扎的神智勉强推开了季寒,又退到床头,脸上青红交加,恨不得离季寒越远越好。
季寒被谢衍推开,他干脆盘腿坐在了谢衍床上,衣衫半掩,乌发披散,脸上的神情却是倦怠懒散,眼眸半阖,像是还处在一场不知今夕何夕的醉梦中。
谢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向季寒的眼神又恨又怕,恨到恨不得把他连皮带肉一口吞下,怕又怕到前方像是一个无底深渊,只等着他一脚踩下。
季寒突然轻笑了一声,在他那张总是戾气横生的脸上,这样柔和浅淡的一笑十分难得。
他因为醉意而迷离的眼中像是带了无限柔情,望着谢衍道:“小白团子,你要是不修仙,我们就如寻常夫妻般相守一生,你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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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冬至
那一夜后,谢衍就一直刻意避着季寒。
季寒像是知道他醉酒后做的事,也像是不知道,总之,那一夜的事再没有人提起。
季寒还是和以前那样,三句话中两句带刺。不过因为谢衍老躲着他,偶尔跟他谈话也是一副恍恍惚惚的神情,不管季寒如何刻薄,两个人倒是没有再吵起来过。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由秋入冬。谢衍不仅没有收敛心神,失魂落魄的情况还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看书时,书上的字是季寒漆黑的眉眼;练剑时,脑子里什么剑招也记不住,只有季寒那天说过的话;哪怕他走在路上,风吹在他身上,他也因为觉得是季寒带着醉意的吐息而浑身一颤。
谢衍刻意的躲着季寒,但在晚上夜深人静,他一宿一宿地看着自己的房顶,忍不住想,如果那天他没有推开季寒,而是答应了他,他们接下去会怎么样。
有时在那些浑浑噩噩的梦里,谢衍感到自己和季寒像是两条藤蔓在死死缠绕,有时自己变成了腐尸,暮色沉沉中,季寒牵着他腐烂的手,走在一条归家的小路上……
在这些梦的最后,他和季寒都紧紧相拥着,在随便哪一处化作两具分也分不开的骷髅,直到野草从他们空洞的眼眶中长出来,瓢虫从草中蹦过去,任岁月荒芜,他们始终相伴相依。
从梦里醒来后,谢衍胸膛里的一颗心是滚烫的,身子是冷的,他望着只有一个人的房间,从未觉得如此寂寞过。
冬至这天,守一赶在夜宴开始之前回来,跟他们吃了一顿饺子。
小师叔回来的晚,走的又早,吃完了饺子就要顶着风雪下山。
明光剑主在席上跟守一吵了几句,气哼哼地拂袖走了,岳霖跟着去哄他爹,送守一下山的事就落在了谢衍头上。
谢衍跟着守一慢慢走下山门的台阶,守一瞧着谢衍的模样,就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笑眯眯地道:“怎么?脸色差成这样,是思春了?”
谢衍没理他小师叔不正经的调笑,问道:“小师叔,如果一直没有人飞升,人间便会毁灭么?”
守一摸了摸下巴,皱眉道:“肯定是我师兄跟你讲的这些——什么仙人不出,天道不佑,才会让魔气肆虐,万物再经历一个轮回……你可别学我师兄,师祖以前就跟我说过,师兄是读书太多,才读成了一个榆木脑袋。”
“榆木——脑袋?”
“是啊,我们是人,人的眼中才有妖魔之分,对天道来说,人类妖魔,都是这世间的草木,万物轮回,才是自然。”
守一停下来,望着遥不可及的夜空道:“仙人?仙人有什么好的,师祖不想成仙,换了我,我也不乐意做。”
大雪纷飞,很快就在伞上积了厚厚一层。
谢衍把守一送到了山脚处,接他的人也已经来了。
守一看着朝他们走来的陈平,笑眯眯地道:“二师侄,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谢衍按他师叔的调性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再去吃一盘饺子?”
守一敲他的头,道:“吃完了饺子,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去喝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啊。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汤,这样的雪夜里,没有能比一碗看得见、摸得着的羊肉汤更好的东西了。”
守一摆了摆手,去到陈平的伞下,和他一起消失在风雪之中。
谢衍听了他小师叔的教导,没有喝羊肉汤,而是提了壶酒,去叩响了季寒的门。
季寒在华阳门的地位十分尴尬,他没有灵根,修不了仙,如果他要留在华阳门,只能在外门当一个普通弟子。
可谢衍死皮赖脸地磨了他师傅许久,明光剑主又念着季寒年幼时救过谢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季寒进了内门,名义上是谢衍的侍从。
冬至这天,华阳门内外门都举行了晚宴,季寒觉得自己任何一门都不属,每一年的晚宴都没有参加,只待在自己房间里,在晚宴结束后,谢衍都会给他送一盘饺子来。
今年也是这样,谢衍提着酒壶和饺子过去时,季寒还没有睡,只披着一件斗篷,坐在廊下看雪,发愣。
谢衍在他身旁坐下,不需要多说什么,饺子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季寒的酒量很浅,喝完酒后,已经倚着门框打起了瞌睡。
咔嚓一声脆响,是大雪压断了树枝,却把谢衍惊得快从廊下跳起来。
他干咽了好几次,喉结上下滚动着,心上的火焰愈加滚烫。终于忍不住,去到似醉非醉的季寒身边,低声道:“外面冷,回屋里去吧。”
季寒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寒光四射,没有一点迷离之态。他又问了之前一样的话,“谢衍,你是醒着还是睡着?”
谢衍的嘴唇颤动了几下,道:“我醒着,是你醉了,阿照。”
季寒嗤笑了一声,手臂环过谢衍的脖颈。
他们从廊下一直滚到屋内,如同两只互相撕咬的小兽,都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直到谢衍咬破了季寒的嘴唇,季寒一脚把他踹到院子里,等谢衍再回到屋中,季寒已经睡着了。
谢衍找了被子来给他盖上,守在旁边不知疲倦地看了季寒一夜,心上沉甸甸的,又轻飘飘的,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初次心动,体会了情愫如野草疯长,又与所爱之人互明心迹,从此,该是一辈子的相濡以沫,直至白头偕老了。
翌日,谢衍整理了衣冠,满怀欣喜地去找季寒,对因为宿醉而格外不耐烦的人道:“阿照,我们去找师傅结道侣契吧,我不修仙了,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变老吧。”
季寒的脸色变了又变,半点没有喜悦的神情出现。
谢衍太高兴了,还以为季寒是在宿醉中没有清醒过来。他又急忙催着季寒去洗漱,洗漱完一起去见明光剑主。
季寒关上了门,在屋里说自己还要休息半天,让谢衍下午再过来。
谢衍不停敲门,季寒暴躁地吼他,让他滚远点。
谢衍滚了,回去后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一上午,搜肠刮肚地想着要跟明光剑主说的话。
男子结契,在修士中也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也不知他师傅的心胸有没有开阔到如此地步。
同意了还好,要是不同意……他就带季寒去浪迹天涯,每逢初一十五回来拜见师傅他老人家。
谢衍越想越激动,索性又跑去了季寒屋外,敲了半天的门,里面都没有声音传来。
嘎吱一声,门被谢衍推开了,屋子里空荡荡,又乱糟糟的。
他走到桌边,砚台下压着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写得也很直白,一看就是季寒的手笔。
信上写着:我耍你玩的,没想到你当真了。华阳门我待够了,走了。咱们其实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谢衍翻来覆去地看这几句话,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原来季寒说的喜欢,是耍他玩的。
。。。。。。
从一大早开始,小鱼看季寒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
以前恨不得拿眼珠子黏在季寒身上,现在就是用两只清凌凌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瞅着季寒。
从起床一直瞅到吃早饭,季寒被瞅得浑身发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他干咳了一声,小鱼正好把一枚剥了壳的白煮蛋送到他面前。
季寒接过鸡蛋放进自己的碗碟,小鱼就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看这个鸡蛋,多白啊,像不像冬至那天的大雪一样白?”
季寒:……
他缓缓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小鱼目光安详道:“对了,一会还要赶路,这次我们走的总是同一条路吧?不会我一扭头,你就不见了吧?”
季寒:……
季寒不自在地干咳了好几声,小鱼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道:“喝点水,这鸡蛋还没有吃,你怎么就噎着了?”
季寒将小鱼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脑子飞快转动着,已经有了应对的主意。
他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过去的事情,提它干什么。”
小鱼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加深了颊边的微笑,只是这笑容看着,总有种恶狠狠的意味在。
他的目光迅速在季寒身上流连了一圈,梦境中倔强孤傲的青衣少年,和面前这个黑衣冷漠的青年逐渐重合。
他磨着后槽牙,面上还是挂着笑道:“好,不提就不提。”
季寒看似不动声色,心里还是颤了一颤,总觉得看着自己的不是天真单纯的小鱼,而是后来的剑尊谢衍。
不过小鱼本来就是谢衍,随着记忆的恢复,他不过是显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季寒为了回避小鱼的视线望向窗外,窗外的青平城还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影进入季寒的视线。
后来的谢衍,后来的谢衍是什么样子的?
季寒额角开始突突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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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南楚境内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小鱼和季寒离开青平城的这天,正是一个微风习习的好天气。
他们还是从青平城前的官道离开,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多次,只是面前再也没有了那座高大的魇山。
魇山碎裂的当天,季寒就给岳霖送去了书信。
剑仙生前广收门徒,但在百年前的除魔一战中,剑仙弟子冲在最前,为抵抗妖邪死伤大半,尤其是中原九鼎和天人七剑,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剑谷中供奉的,只有他们生前的衣冠和佩剑。
这一战中,剑仙在一剑劈开无妄海后修满了无上功德,天降祥瑞,天梯显世,剑仙踏过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层台阶,在要踏过最后一重台阶时突然折返,硬是从天上又回到人间。
有人说,剑仙是在天梯上看到了自己徒弟们的佩剑,这些染血的佩剑在海中沉浮不定,随水漂流,剑仙为了拾起这些佩剑,才放弃登天的机会。
人间为了纪念这些因除魔而死的剑仙弟子,在他们牺牲的地方立碑建庙,还将他们画成门神时常供奉。
现在中原九鼎之一的九转剑主不仅没死还堕入了魔道,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季寒虽然不喜华阳门,但看在是谢衍师门的份上,还是第一时间给岳霖送去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