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仙门对何蛮的审判也是这几日。季寒虽不把那些仙门放在眼里,但先是何蛮,又是薛重,两件事情之后还都有顾鸿影的影子……
顾鸿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也不知在下怎样的一盘棋。
季寒突然拎起了小鱼的衣领,不等小鱼说一句话,树影下,已经没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
楚朝境内,云虎县。
一天时间,小鱼和季寒就从北燕的青平城到了南楚境内。
云虎县内水道纵横,一半陆地一半水地,烟波湖则是在云虎县的东南方。
季寒的神行术只能确定大致方向,他从未去过烟波湖,只知道烟波湖是在云虎县附近。
在到达云虎县后,他就不再使用神行术,和小鱼改用步行前往。
渡口处,小鱼伸手招来了渡船,乌篷船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子从芦苇丛中荡出,老船夫一身的破衣烂衫,须发比河上的芦花还白。
“老人家,我们想到河对岸去,你能送我们过去吗?”
老船夫有点耳背,听不清楚他说的话,小鱼只好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过河?你们两个后生要到河对岸去?”老船夫对他们摆了摆手,“哎呀呀!去不得去不得!河对岸在打仗哩,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听我老汉的话,你们还是回去,有多远走多远,莫要再过来咯!”
打仗?小鱼皱了皱眉,继续道:“老人家,我们要去烟波湖,从这去烟波湖该怎么走?”
听到“烟波湖”这三个字,老船夫惊得差点丢了自己的船篙,“哎呀!都说了去不得嘛!那里在打仗,死了成片成片的人,河水都快被死人给堵住了哩!”
“老人家,我们不怕打仗,你给我们指个方向吧。”
老船夫犹豫了一会,拿着船篙往东边一指,“往那儿走,就能看到烟波湖。后生,听我老汉一句劝,咱们这块地不久前遭了水寇,后来又来了朝廷的军队,现在这两拨人就在湖上停着哩,不知道啥时候就会打起来。”
小鱼笑了笑,没有答话,对老船夫施了一礼后就和季寒一同离去。
他们按着老船夫指的方向往东走,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老船夫在后面呼喊他们的声音。
“后生!莫要往前走咯!老汉我还知道一条路,也能去烟波湖,只是多走几段路,你们要不想遇到水寇和官兵,就坐老汉的船去吧!”
芦花像是一群纷飞的蝴蝶从芦苇丛里飞出来,飘飘荡荡过一阵,落在乌篷船后一圈圈的涟漪上。
老船夫撑着船篙,乌篷船静静向前,行在漫天飞舞的芦花中。
季寒靠着船篷闭目养神,双腿交叠搭在了船板上,小鱼坐在船头,挡着从前方飘来的芦花。
乌篷船行进了一处芦苇丛里,船的周围都是足以遮天蔽日的芦苇,只有一条狭窄的水道可以通行。
芦花从芦苇上飞过来,在快贴到小鱼的脸颊时,被他一把攥住。
他摊开手掌,掌心处是一处湿黏黏的红痕。
上方的芦花还在飞舞,只是从白色变成了血色,被血液浸透的芦花轻飘飘地飞舞着,挟裹着血液的腥气往乌篷船飞来。
靠在船篷上的季寒抬了下眼皮,手腕一翻,黑色的长刀便出现在他手中,一念生在季寒手上打了个转,一道黑色的罡风突起,将飘来的芦花吹得干干净净。
小鱼再看向两边的芦苇处,发现芦苇的根部都被血水浸成了暗红色,在密密麻麻的芦苇丛间,还可以见到一些惨白的骨肉碎块。
“老人家,云虎县是遭了水寇,才死了这么多人么?”
“咱们这块地,水寇就从没消停过,敬文皇帝在位的时候还好一些,就是这几年,一年比一年闹得凶,但是闹得再怎么凶,他们只劫财,不杀人,日子嘛过着也能过下去——坏就坏在来了朝廷的官兵,他们一来剿匪,咱们这地就彻底遭罪了哩!”
小鱼听得奇怪,“朝廷要剿灭水寇,应该是一件好事,怎么会让你们遭罪呢?”
老船夫仰着脸,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绞在一起,“哎呀呀!要是来的是以前的林将军,咱们肯定敲锣打鼓地欢迎咯!只是这次朝廷来的人,别的不做,先找咱们要钱——咱们被水寇闹得饭都吃不起,哪有钱给他们咯!他们就每家每户地去要,还抢咱的女娃娃,杀咱的男娃娃,闹得比水寇还要凶,还要吓人!”
季寒冷冷嗤笑了一声,道:“人间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老船夫气得整张脸不停地抖,他不敢像季寒一样直接出言嘲讽,就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赞同季寒的话。
云虎县是在南楚境内,而他们在不久前还遇到了南楚的国师——也是现任明刀堂堂主赵临秀。
小鱼想到赵临秀是为的什么去青平城,对变成肥猪的南楚皇帝也没有什么好感。
老船夫还在愤愤不平,“抢了这么多钱,一对上水寇,就被打得蹿出了二里地去,送走了这帮子瘟神,咱又被水寇抢了一遍,这日子哦,真是一天不如一天……敬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哪里有过这样的光景咯……”
船在芦苇丛里行了半个多时辰靠岸,老船夫给他们指了一条路去烟波湖。
也许是在船上看出了两人的不同常人之处,老船夫也没有再劝他们回去了,只让他们千万小心,水寇和官兵里也有善使术法的人物。
小鱼感谢老船夫后,又赠了他一些银钱。乌篷船和来时一样飘荡而去,隐入芦苇丛中,再也寻不着踪迹。
只有河面上芦花四散,残阳如血。
小鱼和季寒继续往烟波湖走去,目之所及,遍地焦土,一路上都没有人烟,连虫鸣兽吼的声音微弱不闻。
战火烧灼过的地方,连草都长不出一根。
小鱼触景伤情,心情也沉闷下来。季寒在思考别的事情,也没有出声交谈。两人默默前行过一阵,直到季寒突然停住,小鱼还拖着步子往前,一下就撞上了季寒的背。
季寒眼角一抬,望向了他们前方的一处山崖。
小鱼的下巴搁在季寒的肩膀上,也顺着季寒的目光看去。
在距他们很远的一处山崖上,有一个蚂蚁大小的人影在活动。
小鱼和季寒的目力都远超常人,一眼望去,百里开外的事物都能看得清楚。
崖上的人一身褐色短打,身形矮小,身上和脸上都灰扑扑的,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是提着的一把钩刀十分晃眼。
那柄钩刀制式凶蛮,刀光雪亮,远远望去,森白如银,一看就不是凡品。
崖上那人将一个麻袋踢到了崖下,看着那袋子滚下去后,那人像是发现了远处盯着他的两道视线,回首看来,投来的目光比手中的钩刀还要锋锐。
季寒拍开小鱼的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崖上的人收回视线,扛着钩刀就从崖上离去,进入了一片松林中。
小鱼和季寒正好朝着那处山崖走去,经过崖下时,他们看到了那人扔下的麻袋,麻袋被那人扔下来时是褐色,现在却被染得鲜红,连袋子下的泥土都浸得湿漉漉的。
察觉到有人过来,麻袋里的东西还挣动了一下。
小鱼连忙奔过去,解开系在袋口的绳子,看清楚袋子里的情形后,小鱼对季寒道:“这里面是个人。”
他把麻袋里的人抱出来,里面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瘦得骨肉伶仃。
因为被人从崖上扔下来,浑身的骨头断了大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不出半个时辰就得一命归西。
少年伤势太重,小鱼在医术上也一窍不通,不由暗叹了一声。
这少年本来已经意识模糊,听到小鱼的叹气声后,他竟然挣扎着睁开了眼,双目中寒光灼灼,尽是不甘。
“救……救……”少年的口鼻中血水喷涌,将那张尚算清俊的面孔涂抹得犹如地狱恶鬼,他死死盯着小鱼,不像在求救,更像在威胁,“救我……”
小鱼被他喷了一脸的血点子,淡定地擦了擦脸,道:“阿照,这人能救不?”
季寒双手抱怀,站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看天,再看看人,道:“我管杀人,又不管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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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晚间月色正明
草木萋萋,铃虫微鸣,对地处东南方的云虎县来说,夏天总是去得格外的迟,一到晚上,还是同样的闷热潮湿。
拿着钩刀的人已经在树丛中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在昏暗的夜色中,行动犹如鬼魅迅捷。
深山野林,人迹罕至,林中除了足以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外,就是各类毒虫野兽。
褐衣人穿行在这样的幽林中,脚步丝毫不缓,怪异凶蛮的钩刀被褐衣人背在身后,沉甸甸的钩刀下,那片单薄瘦削的背也没有任何弯曲的迹象。
突然,一棵蕨树的叶子轻弹了一下,从叶片的顶端滚落了一滴露水。
露水晶莹剔透,啪嗒一声,正好滴在褐衣人头顶,水迹蜿蜒直下,在褐衣人秀丽惊人的眉目间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记。
褐衣人抬起头,亮莹莹的目光直刺上空,一只手也如钩爪探出,等这只手再收回来时,手腕间已经缠上了一条细长的花斑毒蛇。
褐衣人按紧了毒蛇的七寸,两三下就挖出了毒蛇的蛇胆。
挖完了蛇胆,她下意识去找身边去装蛇胆的袋子。
摸了个空才记起,她早就不用靠卖蛇胆为生了。
她以前是山里卖蛇胆的孤女,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水寇首领。
不,现在连那一人之下都不是了,她刚刚杀了那人,将那个人幼稚的理想和抱负一同埋葬。
褐衣人捏碎了那枚蛇胆,碧绿的液体四溅,从她粗糙扭曲的指间滴落。
她昂起头,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脚步匆匆,比之前更显焦急,像在奔向自己不可动摇的信念,也像是在逃避身后前来索命的幽灵。
哞!
一声悠长的牛叫突然传来,在这片鬼气森森的幽中,这声牛叫悠长、清脆,声音停歇下来后,似是连林中的瘴气也淡去许多。
一头水牛从林中慢悠悠地走出来,这头水牛的身形健壮,额角狰狞,比寻常的水牛大出一倍有余。
而在水牛的背上,还坐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
女子怀抱着一把碧玉雕成的琵琶,发间、颈上,腕间皆缠绕着层层的银色饰品,衣襟间也有叮当做响的银饰垂落。
若是旁的女子作这样打扮,难免显得浮夸累赘,可在这骑牛女子身上,竟是远看如银雪堆积,粲然生辉,近看如观音显像,宝光严华,让人不可直视。
骑牛女子身上自然散发着一股光辉,将满身的银饰都比了下去,行走在昏暗的山林中时,便如一轮皎洁的明月在照耀山泽。
而在女子身旁,还有一名男子随牛而行,穿着跟她相同制颜色衣衫,模样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没有那么多的银饰,只在额间勒了一条银色抹额。
两人一牛离褐衣人越来越近,牛也好,男子也好,他们的步伐都不紧不慢,只是移动却异常迅速,转眼间就来到了褐衣人面前。
修士。
褐衣人在心里默念道。
只是不知是正修还是魔修,正修与人为善,极少杀生,而魔修心狠手辣,视世人为蝼蚁。
褐衣人停下脚步恭敬地停在路边,等这两个人过去。
水牛的蹄声不紧不慢地踏来,路过褐衣人身边时,骑牛女子眸光一转,自上而下俯视着路旁的褐衣人。
男子的目光也一同转来,目光冷冷,尽显睥睨。
而他们的眼睛都是淡淡的青色,如同青色的琉璃。
“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黑衣带刀的男人?”骑牛女子道,声音如雾气缥缈。
她的裙摆也被微风卷起,飘摆不定,裙下竟看不到双腿。
褐衣人定了定神,她急于摆脱这两人,就道:“没有。”
“或许见到过,只是你不记得。”女子又道,素手轻划,拨弄了一下琵琶。
琴弦声铮然作响,如同一柄尖刀直刺入褐衣人的头颅。
她的头脑空白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跌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而那个佩戴抹额的男子就站在她身前,双眸中青光大盛,妖异无比。
骑牛女子在后面道:“万福庇佑,紫光披身,是显贵之人——可惜,她的刀我认得,继承了故人的刀,那我就杀不得。”
听到杀不得,男子眸中的光缓缓消失,双眸又恢复成淡淡的琉璃青色。
骑牛女子继续道:“走吧,天清。”
两人一牛飘然而去,在幽暗的林木中,两人身上始终散发着淡淡的银辉。如神灵,也如鬼魅。
过了半柱香时间,褐衣人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
她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眼中有深深的忌惮,她再不耽搁,迅速离开了这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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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魔剑,算是半个魔修,救死扶伤这种事,哪有魔修会去干?你们侮辱剑也没有这么个侮辱法!”
沈途背着小鱼从麻袋里掏出来的倒霉蛋边走边骂骂咧咧。
小鱼安慰他,“一份付出,一份收获,你帮我们背人,季寒也帮你修复了真身,这样算下来,你还是赚了。”
沈途嘴角一勾,极阴冷地笑了一笑,“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感谢你们喽?”
小鱼淡定道:“倒也不用那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