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几乎糊住了他的视线,上下睫毛都在寒冷中结了一层冰霜,白雪茫茫里,严在行一身漆黑,扎眼极了。
“严总怎么站在这,不冷么?”蒋识琛皮笑肉不笑地与他打招呼,“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聊?”
严在行嘴角微微翘起,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说的牺牲?”
蒋识琛讪讪地笑了笑。
纪念园内,风雪依旧,但在侧边有相关部门搭了个临时的小棚子,供人们取暖。
严在行脚步缓慢地走到电烤炉旁,脱下一双皮手套拍了拍大衣上的积雪。
他环视园内,目光在中央一块已经打好基座的地上停留了一阵子。
今日星联将在这里为B639号客运舰上的遇难者立下一座纪念碑。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没放弃他?”
严在行触电般回头,看见严成煜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自己,他肩头白色的薄雪正在融化,显然刚到。
“和你无关。”严在行冷冷道。
“我的弟弟将一名与我契合度100%的Omega关在自己家里,这种事如果放在莱茵星,就是对我这个主人的不敬,”严成煜微微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恢复得不错。”
“那恐怕让你失望了,这里不是你那恶心的莱茵星。”
严成煜笑笑:“你最近都没回家,有空回去吧,爸很想你。”
“他会想我?”严在行刚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他?”
“他最近一直不舒服,昨天去了医院……是生长病,脑部过度生长,已经到了中后期,”严成煜说着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怪异的狰狞,“也就是说人已经没救了。”
严在行对此毫不意外,他早就发现严成煜利用从莱茵星带来的奴隶将生长病传染给严家因,只是一直未能找到确切的发病时间。
令人厌烦的玫瑰味信息素淡淡地飘了过来,掺杂着严成煜走远的声音:“记得有空回家看看,爸等你呢。”
第35章
窗外有雪,积了很厚一层,阳光落在雪里,看起来有些刺眼。
戚故艰难地转了转头,后颈酸乏僵硬,传来一种躺久了的疲劳感。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的景象对焦,天花板上的吊灯变得清晰起来。
壁纸花里胡哨,墙沿都做了雕刻,复杂里透露出金钱的气息,像是某些人的家里。
戚故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房门被推开,有医生模样的人进来摆弄起各种小仪器,戚故看着他操作,认得出这是在给自己做检查。
但他对这位医生也十分的陌生。
对方记录了好一阵子,才转头来问戚故:“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戚故沉思片刻:“我应该有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将病床摇起来,指了指戚故的右手:“能动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戚故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胳膊毫无力量,右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医生说:“握拳。”
戚故依言握起五指,肌肉传来生涩僵硬的感觉,他分明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能勉强握上一半。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
***
严在行下了私人星舰,大步流星从停舰坪进了侧门。
纪念碑仪式刚刚结束,他听见戚故醒了,就立刻赶了回来。
被布置成病房的房间内,戚故坐在床边,配合地抬着手腕,医生正在记录他的各项读数。
“这个数值看起来很健康。”戚故指了指屏幕上显示的数据。
医生赞同地点头,将各项数据导入电子档案中。
戚故好奇地歪头去看他的记录。
严在行刚一推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戚故闻声看向门口,落在严在行身上的眼神礼貌又陌生,他分辨得出这是个Alpha,干枯玫瑰味的信息素十分香甜,似乎对自己有一种本能的吸引。
他疑惑地开口:“请问您是?”
严在行一愣。
在戚故的认知里,自己应当不认识这位急匆匆闯进来的Alpha,但他却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复杂,像是关心之类的东西。
医生刚好记录完所有的数据,转身看向严在行:“严总,方便借一步说话?”
严在行盯着戚故片刻,才对医生点了点头。
客厅里,医生将电子档案展示给严在行:“戚故先生的指标都非常正常,暂时未发现任何感染生长病的迹象,只是……”
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在行的脸色,见对方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才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刚刚清醒的戚故用与方才同样的姿势坐在床边,回答着医生的问题。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年龄,现在在从事什么职业吗?”
“戚故,18岁,我还在读大学,没有固定工作,”戚故想了想,“在老师的实验室当助理算职业吗?”
严在行沉默着看着他们的一问一答。
视频里的戚故如假包换,他刚刚亲眼证实过本人,但戚故的表现却与他所认识的那个Omega大相径庭,视频里的人说话的语调都是上扬着的,轻快,活泼。
似乎是戚故少年时的样子。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着。
戚故正在测试右手的握力和灵活程度,由于昏迷时间太久,他错过了最好的复健时间。
医生解开腕带时,他出声问:“我的手怎么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语速稍快:“神经受损。”
戚故“啊”了一声,继续问:“我发生什么了?”
“你乘坐的客运舰遭到反叛军劫持,他们在你身上进行了一些伤害很大的实验。”
戚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觉得好累好累,我弟不知道这事吧?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分心影响学习的。”
医生含糊地应了声:“嗯。”
严在行终于出声:“他的记忆?”
“他说的我们已经查过了,与戚故先生18岁时的经历完全吻合,有可能是遭受了巨大伤害后身体为了自我保护而进行了自我催眠,导致他认为自己还在18岁的时候,”医生道,“也有可能是反叛军造成了一些意识层面的伤害导致他的记忆出现了损伤。”
严在行:“还能恢复吗?”
“根据我所接触到的患者来看,这种情况在给予逐步的引导和治疗之后,恢复的概率在60%,但不包括损伤过于严重的情况。”
严在行点了点头:“知道了,他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按时进行治疗,除此之外多关注他的起居饮食,他患有腺体迟缓发育症,身体各方面机能要弱于正常人,要小心传染病。”
严在行应了声“好”。
戚故穿了件毛巾质地的睡衣,他看着别墅里人来人往,最终只剩下严在行和一个站在角落里的Alpha。
他站在自己那间“病房”门口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人来管自己,便在别墅内随意转了转。
这间别墅似乎坐落在郊区,大部分的墙壁都是落地玻璃,外边积着厚厚一层雪,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还能瞧见暴雪皑皑的山尖,景色一览无余,目光所及之处无半点遮挡。
戚故看了个遍,终于转回到客厅,在严在行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戚故有些瑟缩地蜷起了腿。
他想看看终端的消息,抬手却拂过空荡荡的手腕,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时手腕就是空的。
根据医生的说法,他的终端是在客运舰遭到袭击时被反叛军给取走了。
为了省钱,戚故上一个终端是最基础的型号,没有自动备份功能,也没有开通云空间储存,这样一来许多存在终端里的消息就都丢失了。
好麻烦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叹气声吸引了严在行的目光,他转头看向戚故,近两个月的卧床令戚故四肢更加纤细,皮肤也白得几乎泛青。
注意到对方在看着自己,戚故也笑嘻嘻地看他,双手并在一起搓了搓冰凉的指尖问:“他们叫你严总?”
严在行点了下头:“你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戚故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抬起手随意指了指客厅里的装潢,“但我们俩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不然我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严在行唇角翘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是我的房子之一。”
他当初选择把戚故接到这里,只是因为自己在术后恢复期,原本就打算要在这休养到义肢完全正常工作的。
这是颗距离首都星不远的小星球,面积只有津安市那么大,他在未来科技有所起色时买下了这颗小星球,偶尔工作得烦了会来这放松一下心情。
“我应该猜得到,”戚故饶有兴致地说,“我是个Omega,你是Alpha,而且我对你的信息素很有感觉,你看起来又很有钱……”
严在行抬了下眉梢,示意他继续。
他很想知道戚故依照少年时的逻辑,能推断出什么结论来。
“有钱的人都很有权,那我要么就是你偶然遇到后爱得要死要活的天命Omega,要么就是你那个比正牌夫人契合度更高的地下情人。”
黑暗的角落里,刚刚拿着杯子小心接了点水喝的左青:“嗤——”
随后立刻在严在行不满的注视中后退了几步,缩进了更加难以察觉的角落里。
严在行抬起终端按了几下,客厅的大壁炉中轰地燃起了橙红色的火。
戚故看了壁炉一眼,又看回严在行:“你还没说是哪一种。”
严在沉默着与他对视,片刻后清了清嗓子:“不是后一种。”
第36章
戚故口干舌燥地醒来,借着落地窗外反射在积雪上清冷的光,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严在行一眼,喉结微微一颤。
后经滚烫,他下床时险些腿软,强撑着把自己关进卫生间。
自昏迷中清醒已经过了两周,戚故在三次治疗中接受了自己已经28岁的事实,但对于那些似乎曾是自己的记忆仍感到十分陌生。
他买了新的终端,拿到手后第一件事就是翻阅自己的邮件记录,过去的点点滴滴并未在翻看中变得真实,反而缥缈起来,像是始终无法落地。
戚故很难想象28岁的自己会是那样一个人,冷静,固执,节俭,好像为了能继续自己的研究可以把一切都投入到那个并不赚钱的实验室去。
18岁的他只有一个愿望,想成为有钱人。
人体工程专业在这几年是大公司开发的香饽饽,只要能学成毕业,随便进一家公司,年薪都足够在津安市大肆挥霍,可以让他一跃跻身中层,再也不用过那种小地方家长里短一眼就望得到头的日子。
骨节分明的手吃力地拧开水龙头,右手的复健效果微弱,比起刚醒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好转。
一道狰狞如蜈蚣的长疤环在纤细的手腕上,他从医生那听说这是手术与在客运舰上受伤留下的痕迹,由于当时身体太虚弱而没有使用祛疤的药物,愈合后才会如此丑陋。
戚故掬起一捧温水洗了洗脸。
热的感觉愈发明显,他看向身后的门,莫名地不大想出去。
他知道这是易感期的前兆,接下来的进展会很迅速,几十分钟,或者几小时,他就会难以控制地贴上严在行。
戚故觉得他与严在行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疏离感,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Alpha常常礼貌又冷漠,且禁止自己的一切外出行为。
这种关系并不似当初所说,反而更像是所有物与主人的被掌控与掌控的关系,毫无亲密可言。
他甚至可以预测到易感期的自己会被如何折磨,那Alpha冷淡的皮囊下藏着恶魔的灵魂,会把自己拆散的。
戚故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他正处于发热期,喉咙干得快要冒火,终于对水的渴求高过了对外面那个恶魔的犹豫,他拉开卫生间的门。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客厅里,微弱地照亮了靠在沙发上的男人。
金丝绒睡袍的腰带一侧垂落在地面,没有束缚的领口大开着,露出精心保养的结实胸膛。
戚故别看眼睛不去看往下的线条,体内的火却已经在这瞬间被撩了起来,他呼吸急促,没话找话道:“我弄醒你了?”
“醒来你没在,我睡不着,起来走在。”严在行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杯底一点点酒水正在逐渐变冷。
他的确是被戚故弄醒的,对方有轻微动作时与被子发出的摩擦声便已经让严在行从浅眠中醒来,只是先前在装睡,直到戚故进了卫生间。
当自己意识到快要失去那种独特的橙花香味时,严在行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直到橙花味愈来愈稳定且留在自己身边,那种情绪也越来越膨胀。
他不能接受戚故的离开,一点也不能。
在这两周里,严在行甚至萌生出了想要将戚故永远锁在这间别墅里的想法,他偶尔外出时也要时刻盯着监控,只要戚故没有出现在画面里,严在行就会命令左青去找人。
宁可要让他一生埋没于黑暗中,也不想再一次面对脱离掌控的失去。
唯有这个Omega,严在行这辈子都想紧紧抓在手里。
后颈涨得发痛,戚故抬手碾了碾滚烫的腺体,干枯玫瑰味已经让他快要不能自己。
关上灯后的黑暗中,他们僵持了片刻,最终严在行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