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容不念也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是九黎又藏在暗处搞什么幺蛾子,仓促间跳起来又躲避不及,只能用力拄剑刺向地面,这一下他用了十成的力,剑身顺着剑尖滑了进去,只留下一小节还在外边。他借力稳住了身体便开始观察四周,可惜远近都没有山脉房屋什么的能让他参照一下地动的剧烈程度。
几阵摇晃过后,地面重归平静,容不念却维持着之前手握剑柄的姿势没动,确定没有变动之后才站直身子拔剑。
拔总要比凿进去容易些,他心念一动,千机就应心入鞘,与此同时,地面又是一下晃动。
这一晃没刚才厉害,却出其不意险些把他晃倒。
“这是……”
容不念丝毫没在意,此刻他的注意却在另一处。他牢牢地盯着千机,剑上沾着的,是一抹鲜艳的颜色,因为见风的缘故指尖触到时是一片粘稠,凑近还能闻到剑锋上似有若无的腥味。
千机已修出剑灵,绝不可能伤到自己,这片红出现的突兀又离奇,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远处的太阳仍然分毫未变,红得像火又像血。
只有脚下这片地……
这真的是地面吗?
突如其来的地动,被刺后更加剧烈的翻腾,还有拨出剑后剑身上沾着的血,容不念心神一动,心里忽然冒出的猜想让他打了个激灵。
不知多久前在藏经阁里偷懒的记忆开始泛活,那本被他随手翻了几页就置于脑后的古籍上的记载此刻忽然鲜活起来:“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
洪荒时期,天神怒触不周,导致天曾经有缺,妖魔越界作乱,洪水蔓延危害人间,女娲圣人不忍见此惨状,为了天下苍生,只好炼石补天,斩鳌四肢,当做撑天的柱子。
那只被斩断四肢的鳌成了补天的牺牲品,从此下落不明——也不对,可能这回就明了了。魔族当年天缺趁乱逃出,女娲圣人补的就是天之极,自然也是从这里把魔族赶回去的,如今魔域的位置,就是之前的天缺处!
魔族好战又能引人恶念,赶回去自然不够,还得关得住才可以。
能够关得住千万魔族的,只能是混沌初开时的存在,这些存在大多都在蓬莱,可不会在这种苦寒之地受苦,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充当了这么多年结界还不跑的,只怕是跑不了。
现在看来上古时期的神留下的牢笼结界,现在仍然在尽职尽责的运转,困住一切“入狱”之人。
天地静默无声,红日依旧鲜艳。
“鳌,”容不念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你是鳌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关于鳌,来自百度。
大家晚安。
第158章 无量劫
自进入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被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
脚下的“大地”仍然静默,容不念默然片刻后飞身而起。
还是之前就观测过无数次的荒地,不过这次他没有很快落下,而且继续飞升,就在即将触到云层时,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土地也终于现出全貌。
那是一个爬伏在地面,被翻倒过来的、巨大的壳。
只一眼容不念就看出鳌的四肢并不在此,五个方位有四个缺口,单余下斜前方一个硕大如山的头颅。
它好像很奇怪刚刚刺了自己一剑又飞起来的小人儿似的,微微动了下脑袋。但就是这个动作似乎也让它耗尽力气,发出粗粗的喘气声,像是千万个风匣一齐被拉动,一时间满山遍野都是这种声音,大概是觉得太费力,于是它又不动了。
世界又安静下来。
容不念半晌都没有动作。他刚才其实一直在鳌的腹部行走,那里由于放置时间太久而生出尘土杂草,怎么看都像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原,而距离自己最近的则是鳌的左前肢。
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他只当那里是一个已经干涸的湖泊,并没过多关注,现在随着位置上升靠近,他终于看清了那片“干涸的湖泊”。那是鳌的一部分,是它曾经用来补天,帮助九州远离洪水泛滥的证据。那个巨大坑口上的血迹已经模糊,随着时间流逝只余下丑陋可怖的伤疤,还有几只靠食腐为生的弱小生灵游荡。
那是未成形的魔尸。
而这里本不该有任何生灵。
容不念忽然意识到神的可贵和那些人对鬼族最后飞升一人放不下的执念——再荒芜的地方,有了这样厚重的存在总会孕育出生命。
它是这世上最古老的生灵之一,也可能是神魔大战之后唯一留在人间的古神,它与天地同寿,本该得到的是万人敬仰,可现在却动弹不得,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他在北地见过的那些寿数将近的老人,都要比鳌更体面自得些。
容不念看着鳌身上那片蜿蜒的伤疤,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一个可以被称为逆反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这成千上万年的岁月里,就没人给它一个解脱吗?
在洪水过后,魔族重回域内,神明归于蓬莱,这片陆地上原有的种族重新活跃在上,只剩下这只鳌还留在这里,充作牢笼。
可在它灵力殆尽之后,这份牢笼的作用也近乎于无了,否则魔尸兽不会出现在外边。
他没有问要怎么做才可以救它,只是用近乎呢喃的语气道:“你想离开吗?”
他知道鳌听得见。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不留就见到那颗浑浊巨大的眼球缓缓转动,直到容不念看见墨绿色的瞳,以及那里具象而生动的乞求。
也许到了这种地步,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于是他任由千机带飞,落到了鳌宛如巨石的脑袋上,那是一片充满沟壑的皮肤,有别于之前焦黄的地面,处处都是被风蚀水侵数千年的痕迹。
他垂眸举剑。
“好,我让你走。”
鳌并不设防,反而尽力舒展了自己,这一剑刺得过分容易,几乎让容不念觉得自己在砍瓜切菜。鳌的血肉在千机刺入罩门的同时迅速沙化,淅淅风吹过,在那枚巨大的空壳里形成了呜咽似的声响。
容不念垂眸看向更深的地面,那里有一颗璀璨的绿珠被它原来的主人留了下来——那是鳌的内丹。它担心身死之后无法再困住魔族,于是留下了这颗被打磨了千万年的内丹,希望容不念刻意用它加固结界。
这是鳌在空空荡荡的天之极唯有拥有的东西,可现在鳌把它留给了容不念。
内丹化作一抹绿光没入容不念的眉心。
鳌在这里太久,久到已经和这方天地同化,他几乎在握上内丹的第一时间就获悉了殷辞和霭雨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一小段过渡!
第159章 无量劫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他们没一个挨着自己,但他俩的距离并不远,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还有靠近的趋势,容不念略一思索,就拿出找人的信物先往距离自己更近的霭雨去了。
骨壳慢一步消融,最终也变成了风中粗粝的风沙。鳌完全消散之后,容不念脚下那片高高的荒原也终于不见了踪迹,他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实地上,也终于得以窥见天之极的全貌,远处有几只突然间跌落的魔尸仰着头看他,似乎是想在容不念身上找到消失不见的鳌。容不念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看也不看他们飞身往南去。
这里的魔尸只怕就是九黎故意豢养在此的,它们被钻了古神空子的魔族从九洲战场上收集起来送进结界出了差错的天之极,在这儿吸食了鳌的灵气,又以鳌身上的腐肉为食,这才起死回生,源源不断。只是现在这片大陆上的最后一只鳌的肉身已经消散,它们失去了力量的来源,无法再生,自然也成了秋后的蚂蚱。
容不念赶过去时霭雨正同围着他的两三只魔尸肉搏,再晚一点的话他的餐食估计就有着落了。
霭雨这些天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虽然没能死,但也没活着好到哪里去-颧骨高耸,眼窝深深陷了进去,脸色竟比之前服用生何欢时还差上几分,形销骨立,活像个骷髅,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还算灵活。
此时这个骷髅看见猛地瞧见活人,嘴巴也没比平时软和些,张嘴就是不负所望的亲切问候:“这么长时间都没找着老子,你他娘的跑哪里去了?”
容不念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心下先是一松,紧接着就是一窒:“没找到现在你跟前儿站着的是魂儿吗?你还好意思问我?!”
“放屁!狗屎的九黎把老子灵力搞不好使了,这么大的地儿靠两条腿让老子怎么找?”这么久没见过人,此刻突然出现的容不念仿佛成了个垃圾桶,霭雨把抱怨和絮叨一股脑的往里抛。
容不念听了半晌,觉得霭雨说得好没道理,而且人几天不见,行事倒越来越霸道了:“你的灵力不好使,老子的就好使了?”
“可、可你——”霭雨你了半天,终于瞪大了眼睛,“你也没灵力了?!不对啊,你刚刚不是御剑来的?况且——”
容不念一把将随身带的丹药堵到他嘴里:“况且你个大头鬼,千机有剑灵,和我灵力高低关系不大,我现在是有灵力不假,可这也是借别人的,我自己的仍受限制,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从哪来的灵力?总不能是这群……吧……”霭雨颇为嫌弃地扒拉了一下已经被制服的魔尸,更疑惑了。
“当然不是,”容不念越过魔尸去拉他,“走吧去找殷辞,剩下的路上说——”
“殷辞在哪?不对,你怎么知道殷辞的位置?”
“吃都堵不上嘴啊,”容不念推他,“都说了是有人帮忙了,哎呀,路上说路上说——”
作者有话说:
缓慢复健ing
ps:快完结啦
大家圣诞快乐呀,希望每个人都被世界温柔相待~
第160章 无量劫
有了鳌的意识,他们在天之极里好过了不止一星半点,更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殷辞。
殷辞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也在寻觅他们的踪迹,还在自己走过的地方用魔尸骸骨留了标志,好让他们辨认。殷辞修为还不到家,辟谷辟得不太彻底,因此在摸清楚这里的情况之后容不念最担心的就是殷辞了,可一路跟到这里的时候他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会用早晚的温差集水,顺着魔尸行迹找食,虽然这地方能吃的东西屈指可数,和之前的生活可谓是天差地别,但看殷辞还有余力寻找他们,留下痕迹看来,殷辞过得还没有那么差,如果没有那颗鳌的内丹,容不念自问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些。
没成想殷辞会是三个人里过得最好的那个。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容不念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心头涌出的念头竟然是“原来当初那个脏兮兮的胆小小花猫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他被自己这个老父亲心态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好笑的摇摇头,冲着殷辞抽节竹枝般的背影喊道:“小玉!”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先是微微朝左右看了看,最后才缓缓扭头,眨了两三回眼才道:“哥哥?”
容不念张开胳膊来回摆动,活像只迎风招展的老母鸡:“是我,我来找你啦——”
“太好了……”
不短的距离,殷辞却像是三五步就到了他们面前,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温热的话语隔着衣服透过来,撞得容不念心头一软:“我来得有点晚,下次不会了。”
他本以为殷辞说好,没想到殷辞却摇了摇头,望着他道:“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如果下次九黎在把我们分开,就换我去找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待在原地等我打跑敌人,找到你,保护你,好不好?”
他眼睛亮亮的,容不念忽然有些不忍心拒绝:“我……”
“咳咳——”忽然有两声不合时宜地咳嗽插了进来,霭雨的声音略带调侃,“我说,我知道你俩柔情蜜意的,但也不至于急到看不见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出在这儿吧?”
容不念被说得老脸一红,反手推了霭雨一把,下意识就要喊人来管管他:“就你嘴巴闲不住,霭云你看——”
还没等说完,容不念的视线忽然凝固在霭雨右肩处——霭云平时最爱歪挂在他身上,他们一扭头就能看见霭雨跟个异形似的肩膀上长了俩脑袋。
平时他们没少拿“连体婴”这事儿开玩笑,回回都是霭雨一脸正经的要霭云站好,结果却拗不过霭云,只好让她继续搭在肩头,这个时候再看霭云的话就会发现她笑得比吃了十只烧鸡还要开心,容不念和殷辞也会跟着笑,并且丝毫不介意下次继续用一模一样的话开两人的玩笑。
可现在他却不敢转头去看看霭雨。
殷辞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看着霭雨怯怯开口道:“霭雨哥,你、还好吗……”
刚才倒也不是故意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霭云死得实在惨烈,怎么开口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于是只好沉默,假装没有发生过。
“没事,”霭雨这一出声,霭雨也跟着转了下眼珠,只不过没看着他们俩,而是看向右边,像是在和空气说话,“不在的人也只是去了别处,我们还在的人总要好好活着呀,我还得替你去看看别处是不是?”
他眼神沉沉,嘴角的笑意像是不入流的画师随意勾上的,还没等他们察觉出更怪异来,霭雨就转回头,神色如常道:“行了,我又不会一蹶不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又不是瓷娃娃,连这个都受不住。”
看着他俩欲言又止的模样,霭雨咂了下舌,不耐烦地挥挥手,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走了走了,最受不了你们这个黏黏糊糊的劲儿,你俩磨叽就够了,可别带上我,我可是堂堂神龙仙君,做不来你们这副恶心样儿——絮叨够了没有,够了赶紧走,这鬼地方老子可是待不下去了!老容,你能不能行啊,不是说找到了人‘嗖’一下就能出去吗?怎么这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