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辞叫出声:“哥哥!”
“哥哥,”九黎瞥见殷辞焦急的模样,于是把他刚刚的称呼又重复了一遍,“你一个人和他们打的话,那就太无趣了……”
“别废话,就说行不行?”容不念说话间也开始不耐烦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九黎就是有所顾忌,不能直接伸手捏死他们这几个小蝼蚁,但也成心不让他们好过,这才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搞得什么斗兽场。
“不行,赢的走,输的死,”九黎的假面终于被打破,眸中温度冷下来,“这是在魔域,你们打不过我,游戏规则由我定,你们只能听着——”
“好,你修为高你说了算,我们认栽,”容不念拦住生气的殷辞,混不吝地一点头,开始挽袖口,同时不忘叮嘱殷辞,“小玉,记得扎好袖子,咱们出来得急,衣服不太适合打斗,别让衣服拖了后腿,嗯?”
殷辞只觉得嗓子里被人塞进去一团棉花,他顾不得说其他的话,只好用力扎紧袖口来回应他的话:“嗯。”
“小玉?”
“嗯?”
他看出殷辞的情绪不太对,可现下也不是多话的时机:“别担心,放手去打。”
“嗯。”听起来情绪还是很低落。
“你放心,”容不念闭了闭眼许诺道,“咱们肯定能出去的,咱俩的契书还没拿到手呢。”
殷辞一愣,随即重重点头道:“好,我相信哥哥。”
“好。”
容不念微微翘了下嘴角,随即转过身去给霭雨解绳子——缚字决随施术者心意而动,现在九黎要他们同魔尸兽打,那霭雨身上的也自然就成了一捆普通的麻绳。
等到他三下五除二将霭雨身上绳子解开,却发现前者像是冻住了,不论是被他拉起来还是束缚被解开都没有任何反应。
“霭雨?”
殷辞担心道:“哥哥,霭雨哥他现在不适合……”
“不适合?”容不念看了霭雨一眼,随即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了,霭云为他铺好了路去赴的死——听清楚了吗?霭云是想救你!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是想救你!”霭雨眼眸微动,容不念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指着九黎,“他的话听懂没有?打的赢就能带着霭云一起走,打不赢咱们就一起进魔兽肚子,或者干脆当魔兽,反正就是再也出不了魔域,霭云她想回家,她之前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所以不想食言的话就得打,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你要死也得把她带回家之后再死,因为你欠她的!听明白了吗?!”
霭雨被他揪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表情却生动起来。
“话还是别多说了,比较说话可喂不饱它们。”容不念做这些时九黎就在旁边冷眼旁观,直到他们都站好才开口,“没有魔气的话,吃几个人也可以。”
初见时玲珑剔透的琉璃娃娃其实切开来是个透心黑,容不念不知道第几遍在心里骂自己没有眼光。
九黎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这么歹毒?”
“额……啊?不是啊,”这时魔尸兽已经急不可耐了,在九黎身边不停地踱步,他站在那群面目可怖的魔兽群显得莫名孱弱孤单,容不念不由得怔了下,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这回,他说得格外缓慢,“虽然看别人说的时候感觉很老套,但是真的自己走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一句——”他扬声看着九黎,“如果你现在不杀了我们,那之后我们出去之后一定与你,不死不休。”
九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们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放完狠话的容不念并没看他,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敷衍的很:“那行,您就瞧好吧。”
九黎收回目光,冷笑道:“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第156章 无量劫
这场对话耗尽了双方最后的耐心。
说完这句话的九黎点点头不再多留,顺着魔尸群为他腾开的路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走时还没忘了挨个抚过那些张着血盆大口,个头足够吞掉两三个他的魔尸。
他哼着一首轻快的小调消失在魔尸群后,好像之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茫然只是他们的错觉。
可惜魔尸群的躁动并没有因为九黎的歌曲平息下来,失去了缰绳的饿兽只会更加嗜血——谷底不知何时起了雾,数不清的黑影在雾气中移动,并着一双双幽绿色、泛着寒光的眼睛。失去了神智的魔尸除去血脉压制后只剩下捕食的本能。主人一声令下,它们便慢慢踏着步子向着容不念三人围了过去,眼中冒着绿油油的光,不住地朝着近在眼前的“血食”嘶叫。
面前这一幕只能让人想起饿了十几天终于发现食物的狼群。
九黎走掉之后魔尸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而是把他们三个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像是……
“就像是真的野兽一样……”殷辞握着剑的手指发白,语气不忍,“哥哥,他们之前真的是……吗?”
中间的字被他含糊吞掉,但容不念却听懂了。
他只需垂下眼就能看到不远处那些魔尸踏在地上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脚掌:“是,但曾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它们只是一头没有神智的魔尸,魔化是不可逆转的……换句话说,只要沾染到了这样的魔气,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杀它们,死的就是我们,而且……这对他们来说,反而算是解脱吧。”
毕竟在他们面前的,大概也不能再被称作为人了。
尽管曾经是。
容不念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之前被九黎带在身边那只领头的魔尸兽——不论是被夺舍的还是被转化的,它生前必定修为不低,所在在堕魔后仍比别的魔尸高大了半头。
那头魔尸的獠牙伸在唇外泛着寒光,现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已经提前锁定好了自己的猎物。
“有人想看,那咱们就速战速决,给人家看个干脆利落的。”
“哥哥……”看着容不念,殷辞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没这么简单,他来,绝不只是为了霭、云,”霭雨提剑站在一边,他们甚至还能听到他因为情绪过激牙关颤抖的声音,“这些……全都是天玄的人。”
容不念甩了下因为之前和九黎对峙按在剑上微微发僵的手腕,面色不虞:“所以才让人不爽啊……”
亲手带着霭云走到了这一步,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他设下的圈套里,甚至连他们会说什么样的话都猜得差不多,让人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他的神色只沉郁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堂堂魔尊还看着呢,咱们也不能让人看笑话了,该战还得战呀,小云子还等着回家呢——大雨,”他和殷辞对视一眼,拍了下霭雨的肩,说不出那是有气无力还是势在必得,“这我们答应了肯定做到。”
霭雨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们——”
“不愧是清虚的弟子,真是敏锐……”虚空中传来一声轻笑,容不念目光突然一缩,“那你们还等什么?一起上吧。”
随着这声令下,刚刚还在原地徘徊的魔尸们猛地扭头。
殷辞失声道:“哥哥!”
“在,”容不念的声音一如既往,即便此刻谷中重重杀机已现亦不能扰,“别担心小玉,我就在你身边,害怕的话就叫我。”
他缓缓地点了下头,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好,哥哥我不怕。”
从他们进入以来一直阴沉沉的魔域终于吝啬地将最后一丝光亮都收回去了,天彻底暗下来。
“动手!”
在第一对绿色灯火开始移动之前,三道银光率先插入了魔尸群中。
“吼啊——”几声不同方向的吼叫几乎是同时响起,声音高亢且难听,像是十几天没喝到水的野猪喊劈叉了嗓子,但没有一个人为之停手驻足——他们都知道剩下的魔尸只会被第一声同类的惨叫刺激的更加疯狂,他们能做的只是趁现在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下一剑与下一声嚎叫又是同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魔尸更加疯狂的反扑,魔尸兽好像永远也杀不完,成堆的魔尸逐渐将三人分隔开来,偏偏沉溺战中的人对此毫无察觉,也因此错过了彼此的呼喊。
从上方看的话只能看到数不清的黑影像是江流一样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涌去,被迫入局的人被裹挟着前行,每一剑都显现出至死方休的决心。
又是一声轻笑被掩藏在这首血与肉的丧曲里。
期间有呼喊的声音,但下一刻又被魔尸的嚎叫声遮掩,谷底里死气愈发弥漫,黑色的雾粘稠得像是化不开的浆水,几乎要将身处其中的人牢牢地黏在这里。
他们现在更像是被滴入墨池的三滴墨,一但远离彼此的视线就会消弭在这片墨色之中。
更遑论其中之二已经先一步融进了墨色。
大概是有人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远去,趁着魔尸赶上来的间隙一口气往半空撒了十几张火术符,符成火现,天穹上的星星立即被更加明亮的火星取代,短暂的明亮过后,火星开始下坠,聚合的火星凝结成火球,狠狠地砸落在魔尸群里,飘出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没来得及凝聚的火星被忽然拂过的风吹起,萤火虫一样在天际飘舞,火树银花一般的美景。
可不多时符纸就在空中燃成灰烬,这样的景色也如昙花一现,片刻后又回归黑暗。
火术符就这样不要钱似的撒过了四五回还是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撒符的人终于死了心,没再继续下去,而且换成了扩音术:“殷—辞——霭—雨——我在……”
后边的话如同雪花遇到了水面,被无声无息地消融掉,连同一直像个杀神附体的人影。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眼前,一路追击过去的魔尸们猛地失去了目标,像群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就和之前那两个人消失时一模一样。
唯一有兴致欣赏的人躲在幕后看完了全程,掩嘴笑起来。
“真好呀,那可是天神为我们准备的囚笼。”
第157章 无量劫
苍凉,寂静,没有丝毫的响动。
没有半分绿意映入眼帘,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焦黄色,半悬在空中的红日过分鲜艳,好似一幅勾人的假画,二者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偏又显得分外和谐,像是本该如此。
容不念也不清楚自己已经在这里走了多久——自他落地开始寻找出路就发现这周围没有一丁点人存在过的痕迹,与他分散的霭雨殷辞的下落自然也不得而知,这儿是一片完全没有人烟的未知荒原。这是他刚进来时的想法。
但不多时容不念就变了想法。
魔尸兽没有跟进来,这让他有了歇息的时间,也就是这会儿功夫让他咂摸出点不对劲儿来:风尘不动。算上御剑和侦查,他到这儿的时候绝不算短,可没想到千机剑都被他使唤的嗡嗡叫了这里的景色还同他刚进来时一模一样,那轮太阳还牢牢黏在当空,连位置都分毫不差。他本以为这里就算没有人也至少会有日月轮转,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容不念抬头比比太阳,又揉了把脸,有意把九黎激出来问问但人还不知道在哪,又担心魔尸兽是藏在哪里狩猎,只等他一出声。容不念在心里暗骂了句九黎的祖宗,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先千机收进剑鞘,落在草地上开始徒步,企图找出点线索,可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做好的摆设,一点不变,倒是他走得脚都开始疼了,最后干脆脱了靴子坐在了地上。
艹,容不念喝了口水,又在心里把九黎拉出来鞭尸,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把他们三个引进这个鬼地方的,要不怎么能分开的这么正正好,就属他嘴巴最闲不住,还把他自个儿扔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没忍住骂骂咧咧:真是日了九黎他先人。
之前的魔尸兽明摆就是个幌子,恐怕九黎打着的就是把他们分散开来釜底抽薪的主意。在外头好歹还能杀杀魔尸兽泄愤,临死前最差还能拉两个垫背的,现在倒好,直接给他扔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找不找得到人没准儿,就算先死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人知道,就算师尊师兄他们知道了也未必能找到自己,说不定最后尸体都发臭发烂了才能被九黎扔出去喂魔尸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不说,连仇也没能报成,在容不念看来这就是最窝囊憋屈的死法了。
骂归骂,抱怨归抱怨,人该找还得找。但容不念心里也门儿清这人不是那么好找的。这天杀的荒地大得没边儿不说,还愣是一个人都没有,人进来的久了,就容易丧失对时间的把握。为了能知道自己进来的时间长短,也为了能节省体力,他只好走一会儿坐一会儿,端详远景规划路线时也默默仿着漏刻的速度计时,隔一段时间就用千机在脚下划一道——倒不是大材小用,实在是他划的时候才发现这儿的地面邦硬,千机这种利器也只堪堪能在地面上留道白印。
怪不得不长草,容不念嘟囔了句,朝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寻觅,喊叫和怒骂都过去之后只剩下寂静,长久的独处让容不念忍不住怀疑这就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等一觉醒来,他仍在北边的小院子里等着给人打兵器。
一片荒芜中, 容不念忽然觉得有些累,他缓缓坐了下来,只剩下最初机械性的刻记。
“轰隆隆——”
异变出现在千机剑第三百零九次划向地面时,天地旋转之前,脚底最先传来强烈的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