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闭嘴,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吧您呐,”容不念成功转移了话题,示意殷辞将刚才点心并茶水整盘推到了江子陵面前,终于笑起来,“小的这就出去不碍你少爷的眼了。”
这回江子陵连说“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子路手足无措地看完这个看那个,不知道是要追过去还是留在江子陵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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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辞一直等他们绕小院走了三四圈,再次回到容不念房门口的时候才开口:“哥哥,其实你可以不……”
“不什么?不用这服药还是不管这桩事,”容不念微微一笑,推开房门,江子陵他们果然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给他准备的那份行李还留在桌旁,就连茶杯和糕点都被整整齐齐摆回了原位——想来这是子路的功劳。
“不……”殷辞被他这样一问,居然紧张到去攥手指,片刻后他又看向容不念,眼中竟然是恳求的色很色,“哥哥,我虽然一贯看不惯花古月,可他确实有一句话说对了,人心多变,这么久去了,故人未必都可信,到时候你……”
如果到时候发现那些不堪的过去,你该怎么办呢?
容不念神色不变,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说得对,所以……是不是城主你也不可信。”
容不念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偏偏这人说话时还是带着笑的,殷辞的脸色却在听见之后瞬间变得苍白:“哥哥,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辞,”容不念看见他这样,自己先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
“可是没有办法啊,小殷,我也知道世事沧桑,故人心易变,就算是花古月也未必全心全意为了我,为了借我的手而已,但我也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我都知道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之前的事,但我很肯定,我之前一定很信任你,你可能不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熟悉,以至于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容不念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臂膀为两人构建出另一个隐秘而炙热的空间,他们前额相触,彼此的呼吸都在这方小天地中交缠,此刻理智也轻而易举就被情感取代,“有些人,有些事,不管再怎么变,只要我还活着也还是和我有关,总是要让我自己看清楚才甘心的。”
殷辞仍是不甘:“可我现在厉害了,我可以保护你了哥哥,如果有人要伤害你的话,我可以保护你的,所、所以……”他咬了下嘴唇,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能让你过任何自己想要的日子,好好地保护你,哥哥。”
“好了,我知道,殷辞很厉害,殷辞现在是最厉害的,都可以保护我了,”殷辞感觉到额间相抵的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是在笑,他想看看容不念的表情,却又舍不得这一刻的温存,刚刚容不念的话让他整个人都好似飘在云端,“所以等我醒来,就拜托你保护我了……”
下一刻肩头的支撑消失,殷辞接住软软向前倒去的人,根本来不及思考容不念刚才说话的含义:“哥哥!”
容不念双眼紧闭,手里握着的已然是个空盒子了。
作者有话说:
叮——您预订的古早副本已开启!
不明真相的子路:今天又是子陵和小师叔斗嘴的一天——
第98章 前尘事
相比差点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的殷辞,容不念眼睛一闭两腿一蹬明显要舒服的多,连自己是怎么进得屋都不记得,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进了识海。
其实一开始容不念并不清楚这是哪里。
他之前修为太低还开不了识海,只是凭着云闲在课上的描述才猜到这里就是自己的识海。这是一方不算大的空间,缥缈迷蒙,比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大不了多少,里面除了自己这个大活人再无它物,只要走几步就可以看见四周半透明的壁,壁上时不时游过黑影,但那些黑影状若飘絮,却速度奇快,转瞬即逝。
容不念走过去垂眸细看,却怎么也看不下清楚,于是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捉一只来看看,可那黑影却像是有神智一般,在容不念即将触到它时,轰然消散在了乳白色的云壁之中,这下容不念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是一千年前亲手封印的识海了。
他轻轻拈了手指,像是在回想刚刚的触感:看来随着自己恢复记忆,修为也会跟着回来?那当年他们留在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也依旧存在?
这个念头出现的理所当然,下一刻容不念就意识到这片识海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在这一处寂静中,最先出现的不是殷辞也不是如今他那位正邪难辨的师兄,而是一位青袍道人。
他眉发皆白,身形佝偻,单看面相又像刚过而立之年,唯有一双眼睛深陷进眼眶更显疲惫,像是看遍世事炎凉,万事归空。
容不念几乎是在他一出现的时候就扭头去看,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在识海里不按自己的意愿出现了别人,只怕换个人都要以为这是肉身要被夺舍的前兆,可容不念除了刚才的动作就再无声息,他就这样看了许久,最后只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唤了声:“师尊。”
只这一句,就叫他红了眼。
时隔千年,他们师徒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清虚眼神几分怀念几分悲悯,最后都化为头顶那轻轻一拍:“不念呐。”
容不念鼻子一酸,他曾经无数次听到清虚道长这样唤他,教导时认真,犯错时严厉,商讨时平和,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发现自己情绪不稳就会拍拍自己以示安抚,几十年如一日,自己到底是修为不够,到现在也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师尊。”
那只手似乎真的给了他某种力量,容不念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面上已是一片平静。
这是实在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尘封了千百年的记忆都在此时尽数归还,过去那些让他开心或难过的时刻一瞬间都涌入脑海,他却如同旁观者在旁观望,即便知道这是因为术法强行压制住情感,心里也还是泛出一丝荒谬的感觉。
清虚道长一直站在原地,不悲不喜地注视着他。
大抵是他这位师尊知道天机太多了,容不念从来都没怎么见他笑过,自他到这里来,这位道长就一直是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和师兄功课做得再好也没见他像旁边无量峰的青松道长一样把弟子夸到天上去,害得他们一度以为自己不讨师尊喜欢,连带着在各峰长老弟子面前都抬不起头,云闲还没少那这个向他们炫耀。
想起这些时,容不念脸上终于不再是刚刚那样冰封一样的表情,他顺势盘坐到了地上,还在拍拍身边的一片空地:“喂掌门,要坐会儿嘛?你急不急,不急的话咱们聊聊——”
清虚道长表情不变:“不念,我留不了太久的,你也知道我出现就说明——”
“知道知道,”容不念不耐烦地挥挥手,直接仰面躺在了地上,“但我也知道你还有空说这些废话就是还有一会儿时间的意思,那咱们就抽一小会时间休息一下,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意识,一醒来还活得云山雾罩的,没想到刚好点了,我就来了这,你又蹦出来了,我现在觉得昨天我还在杀魔族,今天就到了这里,真好笑……当年,”容不念逐渐收起了脸上嘲讽的表情,“你都不知道当年你走了之后我和师兄他们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你都不知道……”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竟然自暴自弃般闭上了眼睛,“我和师兄都很想你……”
完全没有料到容不念会这么说,清虚道长一直以来淡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明白容不念的怨念从何而来,让他承受这些本来就是不应该,现在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可……想他?清虚道长倒是真没想到这位小弟子居然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容不念的神色,可惜容不念并不看他,自顾自的躺在一边。
平心而论,清虚道长这个师尊未免合格过了头,教导弟子时认真,除魔诛妖时心怀天下,无情道修得可以把自己的徒弟也当做拯救苍生的筹码,必要时还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合格归合格,有点伤心也是真的,所以容不念一般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的师尊。
等到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容不念终于想起来自己把识海设成什么了。
是一片云海。
白日四周那些云雾就会自由聚散漂浮,间或有飞鸟穿云而过直上青天,鹤唳鹰啸远而可闻,日落时这里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夕阳半沉在天边,越靠近那里的云颜色也越深,像是一片红色的海水逐渐荡漾开来,远处的云雾间浮动金光,远看上去也像一片海,云雾随风飘荡,只要稍微探头就能看到下面有倦鸟归巢,依山木而居,像是跃动在水下的鱼儿,山川陆地,江海大河,小桥人家应有尽有,他们也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时节令俱全,等到夜现繁星时他总是爱在这里幻化出一只小舟,那些星星好似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伸手只能触到一片虚空,天上不是真正的星,底下的万家灯火也是假的。
可那时候的容不念觉得只有这些才真真正正是他自己拥有的,所以格外珍惜。
第99章 前尘事
当年他被清虚带回山上时年龄很小,那份让人羡慕的天资也并未显露,旁人都不解为何他独得掌门青眼,由此猜测嫉恨,虽然他那个时候心智并非稚童,但无灵力傍身,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免气闷。那段时间里,整座千机山还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整天不见踪影的清虚道人,一个就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云栖鹤,前者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就算是见了,清虚道长心怀苍生,也很难为这种年轻人间的小心机分心,只有师兄会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安慰他。
容不念不清楚妖族的年龄,但他自觉比云栖鹤大了不少,受到冷待反倒常常反过来安慰他,平时拿云栖鹤管教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更是常事。
他真正把云栖鹤当做师兄看待是在那次被师兄弟骗下山做任务之后。
来找容不念的师兄话说得好听,东西也备得齐全,甚至还想到要带青松长老的信物,结果就是看起来这么靠谱的同门师弟半路御剑回了山,把他一个人留在山下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云栖鹤去找他没找到人,估计容不念还得且在外面晃荡几天才能被找回去。
本来他以为容不念就是贪玩,为了躲课业不知道又藏到哪里去了,直到晚上还没见着容不念的人影这才慌了神,一路火急火燎找下山,看见了杵在夜市馄饨摊上洗碗的容不念。
华灯初上,周围都是谈婚论嫁的,稍微黑一点的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更是让人脸红心跳,容不念这个容貌姣好的半大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云栖鹤一度以为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馄饨大妈拐卖了他,险些连人带摊一起带上千机山,还是容不念把脸色铁青的师兄给拦了下来,嬉皮笑脸地抱着他的大腿说自己是纯自愿在这儿给人家打工换吃食的。
云栖鹤这才作罢。
回去之后师兄又借着讨教法术把那几个人收拾了一顿这都是后话。
他师兄为数不多几次动了真怒都和他有关,可容不念却一直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可见这人向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别说是被关在山门外边了,就算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只要给口西北风就饿不死,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货色。
其实这都没什么,真正让容不念不忿的是回山之后那几个人商量好把责任一退六二五,咬定是容不念贪玩才让他们带着他下山,下山之后就跑得不见踪影,他们怕出事这才急忙回来搬救兵。
既然是人丢了,那回来了大半天也不见他们搬救兵,闹到惩戒堂才想起来要搬救兵了?
这说辞简直是漏洞百出,只恨那时候容不念还没有随身带留影石的习惯,清虚道长闭关,他们碰上的偏偏是整座山头上最护短最霸道的玄灵子。
犯事儿的是轻罚,被折腾的反而被狠罚了一顿,简直让人怀疑他在公报私仇。
云栖鹤捂嘴的速度不够快,容不念当场便骂出来:“呸,放屁!”
因为这一句,玄灵子多关了他三天禁闭。
天玄的禁闭不是几大派里最刁难人的,但是难熬,结界里方寸大小的地方,遍布树木,进去了也有四季流转,斗转星移,一天过得活像百八十年,就这么来一遭,人出来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俗世的欲望了,心平气和的连只蚊子都懒得打。
他们有幸见过一位被师尊送进去改造了三年的大妖,眼神呆滞行动缓慢,看模样跟痴呆也差不了多少了。
估计是怕师弟出来以后变成傻子,容不念被送进去的第一天云栖鹤来了七八回,结界都差点儿给他盯出两个洞来,硬是给他带了两次饭,喂了三回零嘴才悻悻地回了居所。
容不念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他半夜过来直接把结界打开了。
私开结界这事儿和私自下山可不是一个量级的了。
容不念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兄胆子这么大,差点儿以为云栖鹤在梦游:“师兄你这是把玄灵子的结界打开了?”
“嗯,”云栖鹤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轻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修风术,只是稍微改一会,他不会知道的……我怕你闷,带你出来散散心。”
容不念眼睛亮起来:“那咱们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