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林冬孤守地下二层悬案组办公室的那段日子,祈铭问:“可那个时候你身边谁也没有,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靠一身正气。”听筒里传来笑的气音,“行啊祈老师,会关心人了,有长进。”
祈铭反驳道:“我一直会关心人。”
“不你只会关心罗家楠,你连别人的名字和长相都记不住。”
“我记住你名字了。”
“是啊,花了半年,而这半年你平均一天至少见我一面。”
“……你在抱怨?”
“对我就是在抱怨,谢天谢地你终于听出来了。”
对于彼此间比塑料硬度高不到哪去的友情,林冬素来颇有微词,只是从来没当祈铭面说过,因为说了九成九会被当成耳边风。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当祈铭知道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是他亲哥却依然没有疏离、记恨他的态度上看,足以让他容忍对方性格上的一切瑕疵——反正不用一起过日子,谁的锅谁背。
他间歇性佩服罗家楠,尤其是赶上祈铭暴露出AI属性的时候,搁正常人早翻车了,姓罗的居然甘之如饴。
由于派出所前面是单行道,路窄,不好停车,罗家楠只能收起电动后视镜,擦着墙边将车塞进车位。结果副驾开不开门了,祈铭只好爬到驾驶座那边下车,不巧外套兜被挡把挂住,一个寸劲儿,身形不稳“噗通”一下把罗家楠扑倒在地。好巧不巧膝盖正顶小南瓜上,给罗家楠疼的,“嗷”一嗓子嚎出半个派出所的人。
这是份堪称惊心动魄的陪伴。
所里人大部分没见过祈铭,但市局特聘法医的名声早已成为传说。听闻“传说”真人到场,几位年轻民警在所长办公室外探头探脑,有一个想跟祈铭合影,被祈铭以“我平时不拍照”为由拒绝。罗家楠是没功夫拿自家媳妇邀买人心了,这案子前前后后拖了快一礼拜,再没个准谱方岳坤指定得削他。
线索是位姓张的警官发现的,赵副所长让他直接汇报:“通过摸排,我们确认李修兰曾居住于雅林苑7号楼2单元302室,这地方原来是护校教职工宿舍,房改房时卖给学校老师和对口医院的大夫了,目前李修兰是302室的租户,租约两年,她住了不到一年。”
“她儿子梵季明呢?”罗家楠问。
“周围的住户说,一直只有李修兰自己住在那,那户型是个一居室,不过他们已经好几天没看见李修兰进出了,我下午跟老李以查居住证为由上门走访,敲门没人开,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现在老李带另一个人在那附近蹲守。”
张警官说完端起保温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余光瞄到祈铭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感觉有点别扭,迟疑片刻放下杯子善意冲对方一笑。按说出于礼貌祈铭也应该回笑或者点下头,但他没有,仍是神情凝重地望着对方。
罗家楠正和赵副所长商讨下一步的侦察行动,忽听祈铭问:“你最近有没有感觉爬楼时很吃力?”
“啊?我?”张警官一愣,见众人齐刷刷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脸上,尬笑一声,“嗨,我这个……胖嘛,爬楼难免气喘吁吁的,以前我可不这样啊,我以前是消防武警,都是来了派出所之后熬夜熬出来的,不信你问我们赵所。”
祈铭压根就没往赵所那看,而是再一次重复了问题:“我是问你最近有没有明显感觉到行动吃力?稍微运动后便会气喘、心跳加剧。”
别人不了解祈铭的用意,罗家楠可是门清——这绝对是看出问题来了,于是暂时中断有关工作的讨论,对张警官说:“您照实说,我们祈老师不光是法医,疾病诊断方面也是高手。”
张警官犹豫着点点头:“好像是有点,今天爬三楼就给我累得呼哧带喘的,本来该我蹲守的,这不老李看我喘得厉害,让我回来汇报情况来了。”
祈铭继续问:“最近有没有因细菌感染发烧过?”
张警官愕然瞪眼:“还真有,上个月。”
“你别在这待着了,赶紧去医院,挂心内急诊。”祈铭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下,“你面色黯淡,双颊紫红,唇色发绀,这在医学上被称为二尖瓣面容,刚问你有没有因为细菌感染发烧,你说有,我判断可能是链球菌感染后引起的急性免疫反应,造成二尖瓣狭窄或闭锁不全导致,做心脏彩超可以进行明确的诊断。”
一番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赵副所长立刻站起身,招呼门外探头探脑的年轻人:“小陈,小付,赶紧的,带老张去医院看看。”
“不是我没——赵所,我没事儿!”
被俩小年轻一左一右拽起来的老张同志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冒出个二尖瓣容貌来了?等会,这二尖瓣在哪?心内?心脏病?
隔窗目送载着张警官的车远去,赵副所长回身看向祈铭,语气不无惊讶:“祈老师,你这眼睛带X光啊?”
“只是初步诊断,防患于未然,我真心希望自己误诊。”
祈铭的语气平淡如常,这种问题上他不怕犯错,实际上错了才好。真要是链球菌感染引起的风湿性二尖瓣狭窄,老张同志的警务生涯即可宣告原地终结。发病早期积极治疗,好生保养,还有机会活到预期寿命。这些年经他手尸检过的、过劳死在执勤岗位上的警务人员,八成以上是因心脏问题导致,最年轻的才二十六岁,如果能早发现早治疗,完全可以避免父母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虽然罗家楠不止一次见识过祈铭的专业性,但每次经历都会由衷地为对方感到骄傲。专科医生有这样的能力不足为奇,天天就看这个,但祈铭是法医,日复一日的和死人打交道,却依然能见缝插针的利用为数不多的空余时间学习、钻研临床病例,精进诊断技术,挽救生命。
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让祈铭瞬间成了“众矢之的”,隔两分钟就得来个人求医问诊,搞得所长办公室里跟菜市场一样热闹。到后面罗家楠和赵副所长都被挤出屋了,没辙,只能跑派出所后院找个犄角旮旯,一边抽烟一边继续聊案子。罗家楠倾向于进李修兰的房子把边边角角都抹一遍,找到叶雅仪的DNA就算板上钉钉,不怕抓到人之后没证据。而赵副所长则担心,万一没找到叶雅仪的DNA不好跟领导交代,先确定叶雅仪是否曾被囚禁于那套房子里为上。
“甭担心,我去申请搜查令。”罗家楠已然盘算好给领导打电话该说什么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这母子俩的下落,得尽快追着。”
赵副所长眉头一皱:“你怀疑他们畏罪自杀?”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您想啊,现在除了男女厕所哪没监控?就这样楞找不着他俩,我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对。”
“那行,我这做好准备,搜查令一下来就开锁进去。”
“得,等我电话。”
掷下烟头踩熄,罗家楠回身朝二楼的所长办公室窗户喊道:“祈铭!别看病了!咱得走了!”
不到五分钟,祈铭从一楼走廊推拉窗那探出半个身子:“你又抽烟。”
“赵所给我的啊!”罗家楠立马甩锅。
被祈铭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赵副所长尬笑道:“内什么,祈老师,麻烦您帮我看看我有什么毛病?”
“少抽烟,你会更健康。”说着祈铭又刀了一眼罗家楠,“不说要走?你还不进来?”
“走走走,这就走。”罗家楠满脸堆笑,“听见了吧赵所,你挺健康的,烟就别抽了啊,听我媳——咳,听我们祈老师的没亏吃。”
幸亏他舌头倒腾的快,要不当着外人面喊“媳妇”,绝能被祈铭一巴掌呼墙上去当照片。小南瓜还隐隐作痛,再来一下子今晚急诊见了。
TBC
作者有话说:
小南瓜:时刻准备离家出走……
楠哥:给我站住!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247章
这一次的搜查令比以往的难申请, 主要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李修兰母子对叶雅仪实施了非法□□。法制办提出,贸然闯入的话,万一没搜到东西可能会有被投诉的风险, 让重案的再多提交些证据上来。罗家楠是压根不想理会那些谨慎到耽误事的建议,直接跟领导拍桌子, 搜不出东西拿他是问。
前前后后折腾了四个小时,临近午夜搜查令终于批下来了。罗家楠带上彭宁欧健,祈铭带了周禾,还有鉴证的曹媛和冯晔他们, 一并赶赴嫌疑人租住的房屋。路上冯晔他们聊天,说听到有人念叨罗家楠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祈铭只当没听见。依他来看,罗家楠办案一向是证据加直觉,根据不同情况比例会有所偏差。总的来说还是要以证据为重, 即便是间接证据,只要善加利用就一定能找到钉死嫌疑人的直接证据。
今天罗家楠之所以着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申请搜查令, 主要是因为李修兰和梵季明母子俩人间蒸发了。亲属、同事、朋友那全都去问了,还有房东, 已经超过半个月没人和他们联系过。以及叶雅仪胃里的两根手指,罗家楠认为有可能属于梵季明, 这样一想, 梵季明也许已经死亡, 那么爱子情深的李修兰则很有可能心灰意冷, 放跑叶雅仪后畏罪自杀。
于众人抵达之前,赵副所长已经命人将房屋门锁打开、拉好警戒带。罗家楠他们到那一看, 三十平米不到的大通间, 屋里窗明几净, 陈设过分简单。右边是床,床前是沙发、电视柜和衣柜,衣柜顶上横着个行李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拽得连条皱痕也没有。厨卫倒是齐全,卫生间门把手上落了层薄灰,显然有日子没人住过了。厨房窄得两个人得错身而过,一台蓝绿色的老款立式冰箱还通着电。
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祈铭眉心倏地皱起:“罗家楠!过来!”
召唤兽应声而来,眼前所见令罗家楠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后转头吼周禾:“大米!过来帮祈老师取证!”
一个传一个,周禾拎着箱子挤进厨房,只一眼,噔噔噔连退三步。结果一个没留神撞曹媛背上了,害人家“咕咚”一下跪到了地上。还好相机拿手里没摔着,气得曹媛回手就拍了周禾一把,然后她也愣住了——冰箱冷藏室里有一条腿,人类的小腿。
“我的个——”
冯晔上前想把曹媛拽起来,不幸也目睹了一切。他是眯缝眼,可现在眉毛挑得快逼近发际线了,俩眼珠子恨不能瞪出来。满满一冷藏室的尸块,打从他参加工作到现在还未亲眼见识过。
随后彭宁和欧健也挤过来看热闹,罗家楠见彭宁脸色骤变,猛推了欧健一把并朝外一指:“给他拎警戒带外头吐去!”
要说未雨绸缪还得是大师兄,欧健深感佩服,刚把彭宁拖出警戒带这孩子就吐得翻江倒海,那真是,晚上吃的什么的都能看出来。
除了冷藏室,整个冷冻室里也塞满了脏器,可能塞进去的时候还很柔软,彼此间能挤一挤,冻上之后毫无间隙,往出清肉块成了一项大工程。最后共清出来二十七块人类肢体残肢,缺少头和左手。尸块分割细致,断离位置自关节或软骨处切开,用保鲜膜包裹,除冷冻的脏器外皆出现了轻微的腐败,散发出一种带着塑料味道的臭味。
蹲下身点了点尸块右肘窝处的针眼,罗家楠问祈铭:“这应该是梵季明没跑了吧?你瞅瞅这针眼,注射吸毒,离死不远喽。”
“回去尸检完了再给你答案。”
单膝跪在防水布上,祈铭的视线逐一在尸块上梭巡。脏器还都冻得硬邦邦的,他无法通过直观的观察来判断死者是否死于吸毒过量。眼下能确定的是,分割尸体的人有医学或者屠宰背景,而李修兰曾是护士,那么眼前的“盛景”想必是出自于她之手。另外祈铭想不通的是,既然她那么爱儿子,为何会在儿子死后没有上报死亡,没有注销户口,没有让他入土为安,而是切出将近三十块存于冰箱,并烹饪成菜喂食给一个毫无瓜葛的女人。
难不成,儿子是她亲手杀死的?
“所以得找着她问啊。”
在罗家楠的预想中,梵季明已经死亡,眼前的情况虽然震撼但没脱离直觉。分尸案经历过一些,但分这么碎的实属罕见。算上头和左手,一共二十九块,二十九……
他忽然想起在系统里看过的信息,低声叨叨了一句:“梵季明今年二十九岁。”
“一年一块?”祈铭问。
也许?罗家楠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目前他更关心的是李修兰的下落,刚把屋里边边角角都照遍了,没有人血遗留的痕迹,没有叶雅仪那种亚麻色的长发遗留,所以叶雅仪不是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的,李修兰定然还有其他可使用的房屋没被发现。
正琢磨着,赵副所长绕过摊在防水布上的尸块站到他旁边,小声说:“刚跟房东联系了,她是李修兰念护校时的老师,说李修兰念书那会,在这栋楼的地下室里住过半年,学校没宿舍了,把防空地下室改成了临时宿舍。”
“现在那地下室还能用?”
罗家楠稍感诧异,这种建于六七十年代的老楼确实都有防空地下室规划,后来由于经常发生幼童迷路死在地下室、流浪人员随意居住造成安全隐患的情况,两千年左右出规定全都封死了。他进楼门洞的时候特意扫了一眼地下室门,封条还贴着呢,锁都锈死了。
“这栋楼的用不了了,但隔壁那栋的能用。”赵副所长言之凿凿,“这片规划的是三栋楼共用一套污水管线,这是7号楼,总管在隔壁8号楼那栋地下,检修的话需要下去,不过物业费总收不上来,物业公司就不怎么管了,除非市政污水处理那边接到报修,不然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