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莉有一段时间没说话,然后才说,你的描述太简单了,你不是我,少他妈评判我。
爹地笑了,问他怎么,要阻止我吗。
安莉没有说话,在喝水,然后回答,我不会阻止你的。
爹地说那你就看着吧。
但安莉问,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培养他的自我意识,让他读书,让他学习,让他反思,为了什么。
爹地说什么也不为,只是观察样本。新世界的诞生,从什么开始,到什么结束,都是未知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安莉说,原来如此,全宇宙,都是你的实验田。
爹地没有说话,他们又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安莉又突然开口,他跟艾森说,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火大。
爹地回答,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安莉又问,那你和所有人,是不是都不必互相理解。
爹地说,对,不必互相理解。
安莉告诉他,如果没有互相理解,就会只剩下恨,就像那个巴伦。
爹地问他巴伦是谁,但又接着说,算了,不重要,都是过眼云烟。
安莉说,不,你是欠教训。
爹地又笑了,问他,是不是我的存在践踏了你们的尊严。
安莉没有再说话。
他们一直一直沉默着,直到我的脚都站麻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又开始头晕了,我可能是需要吃多一点饭。
我走过去,他们听到声音,转头看我。
那个表情,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掉。
安莉抿住了嘴,爹地张了张嘴,但他们都没有动,没有说任何话。
我的身体在散发蒸汽。
他们看着我。
我不好描述他们的表情到底代表了什么,但我感知到他们的触动,那种复杂的神色,掺杂了很多感情,因为这个,我才伸出手,我向他们两个伸出手。
我好累,站也站不住,摔在了地上,但我用了我全部的力气向他们伸出手,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全部的世界,我能够献出的、我爱的、我快乐和痛苦的一切,我向他们伸出手。
他们来到我身边,安莉握住我的一只手,爹地试图握我的另一只手,但是他伸到我旁边,又缩起手指拿开了。我叫他爹地,他低下头看我,他的嘴唇有点抖,却皱着眉,最后只是跟我说,对不起。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他会说这个,我当时没有问他爱不爱我,我想是因为我知道答案。
安莉握住我的手,我的温度把他烫伤,他的手泛起泡,却没有放开我的手。他面容平静,一如平常,我想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我猜我和爹地说不定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但是他没有放开我的手。
我盯着他的嘴,他最后会对我说什么呢?就像以前一样,骗我说他最爱我吧,最后一次,骗我也可以的。
但安莉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不会做,如果不是顺他的方便,他不会主动出面。
你看,我就知道,他是比较狠的那个,
我有点后悔了,我躲避了探寻真相的可能,赤条条来到他们面前,什么都没有准备,把自己全部给予他们,他们让我失望了。
无论他们曾经在盘算什么,从不曾因为我有过任何动摇和改变。
这一点都不公平。
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的意识、意志、头脑、想法都没有错,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我还有很多心愿。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这是我那时候最后的想法,接下来,便是一片黑暗。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们的脸,以及他们身后遥远、蔚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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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创世-12
欧石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安德烈的手上满是燎泡,艾森还在盯着欧石南的脸。
“他死了吗?”
“可能是,”艾森说,“也可能不是。”
安德烈转头看他,艾森继续说:“我把给他的能量引去了我的装置,让装置能够启动。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醒来。”
安德烈手里的欧石南体温已经很低了。
他们沉默着没说话。
“接下来怎么办?”
艾森缓慢地站起身:“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离开了。”他看了一眼欧石南,“把他留在这里吧,如果他死了,就当葬礼吧。”
安德烈抬头看艾森:“你刚才跟他说什么?”
“……没什么。”
艾森把欧石南打横抱起,和安德烈一起向花海走去,路上的高株花枝蹭过欧石南的脸颊,纷飞的花瓣落在他的胸口。
艾森说:“这些花也快要败了。”
安德烈没有回话。
他们一路走去花海的尽头,打开地下入口,那绿色的液体已经充满艾森的启动装置,发出紫蓝色的光。
艾森看来一眼入口周围,又看了一眼欧石南,欧石南来过。还好欧石南没有笨手笨脚关掉装置,也许他根本知道这是什么,好险。
他们把欧石南放在花海的竹架上,将他的双手放在胸前,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摘了一朵欧石南放在他的耳边。
这里处处透露着颓败,所有的能量都供给给了艾森的装置,冰川也开始大面积融化,河流在泛滥,花草树木都快要死去,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这个世界要结束了。这个由艾森一手创造、照料的世界,要结束了。
安德烈望着远处的天空,看风吹来的方向,放眼望去树木都在俯身,花草在风中凌乱。其实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不管是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是生命里的一站,他从未有过故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如此感慨,也许因为参加了一个孩子的葬礼。
他转身叫艾森:“走吧。”
艾森看着欧石南,喃喃自语:“……其实我真的,从来都不太懂。”
安德烈盯着艾森,一瞬有狠厉在脸上划过。
艾森弯下腰,吻了吻欧石南的手,然后站直,转身离去,安德烈跟在他身后。
能量供给很有效,他们很快回到了本初时间线。
距离他们离开,不过只过了一天。
洛斯正在鼓掌欢迎他们到来,给他们殷勤地倒茶,他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清秀男人,目光躲躲闪闪,行事小心翼翼。
艾森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妖精有了人的模样。
洛斯让两人入座,挨个给他们倒酒,还在旁边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艾森突然打了个喷嚏。
洛斯和艾森同时愣住了,洛斯僵硬地转过头看艾森:“你感冒了,厄瑞波斯?”
艾森烦躁地啧了一声,咬了咬牙:“我得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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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创世-13
现在这个情况,妖精花了一段时间理解。
艾森坐在椅子上,洛斯坐在他旁边,安德烈反坐在三角形的另一个角的椅子上,拿枪对着洛斯。
两小时前,艾森发现自己可能感冒了,他测了体温,现在正裹着被子发颤。他确实感冒了,也发烧了,烧得脸一片通红。
洛斯叹口气,跟安德烈解释:“说了多少遍,不是我。总不能他出点什么事都要怪在我头上吧。”
安德烈扬扬枪口:“子弹沾过上一个艾森的血,杀你应该是没问题,所以好好回答我。”
艾森插话,声音嘶哑:“先不说这个,我得去死了。你要知道,一旦我感冒,就没有任何能力了。”
安德烈转头,皱着眉看他:“所以呢?”
“所以,”洛斯赶紧补充,严肃声明,“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知道他得罪过多少人吗?你知道他伤害过多少人吗?你知道多少人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吗?他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必须要让他死掉,换一个没有感冒的来,趁还没有其他的东西发现。”
艾森附和道:“是的,以前就是这么做的。”
安德烈懒散地看了眼他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艾森和洛斯对视了一眼。
洛斯凑近艾森,小声地说:“你这也太丢人了吧,你死不死还要他决定啊?”
艾森又打了个喷嚏,把他的小被子裹紧了一些:“你这么想帮忙,那你杀了我啊。”
洛斯抬头看了眼安德烈,坦诚地回答:“我不敢。而且我也干不过他。”
妖精在旁边怯生生地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安德烈看了眼他:“去倒杯热水。”
妖精照做,很快地跑过去又很快跑回来,一路护着热水,把水杯递给安德烈,安德烈用枪托指指艾森:“给他。”
妖精又跑去递给艾森,艾森皱皱鼻子:“我不太想喝唉。”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安德烈,干咽了一下,接了过来。
洛斯又凑上去:“你跟我都怕他,那我也不算丢人了。”
艾森和洛斯讲了几句话,一致认为安德烈完全没有搞懂现在的状况。艾森喝完杯子里的水,随手把杯子给妖精,郑重地告诉安德烈:“我现在没有能力是什么概念呢?你看着。”他转头叫洛斯,“喂。”
洛斯和他对视。
艾森开口:“去死。”
无事发生。
即便如此,洛斯还是惊惶了一下。
艾森看安德烈:“我说什么来着,没用了。”
“这没关系,”安德烈耸耸肩,“现在你是安全的。洛斯和妖精不会杀你,否则新的艾森一定会杀了他们。”
洛斯连忙道:“当然当然,我们不会做这种事,我们是好朋友。但其他人不一样啊,有很多魔鬼和诅咒其实都是缠着厄瑞波斯的,很快,就会有人在线的另一端发觉,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过来……”
洛斯说到这里卡住了,安德烈便问:“来干什么?”
“嗯……”
安德烈便替他说:“即便他们来了,也不会有人敢杀他的吧,以免下一个艾森把你们通通杀光。”
洛斯不说话了,瞥了一眼艾森。
艾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是何必呢。我讨厌这种感觉,不管了。”他站起来,准备去包里翻出个什么自杀工具。安德烈歪歪头看他的背影:“我劝你最好别,不然我就把你绑起来。”
艾森脚步一停:“你干嘛管我啊,我又不是你儿子。”
“我要管。”安德烈说,“我说了,不准死。”
洛斯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你们能不能像成年人一样正常地交流?”
艾森看了一会儿安德烈,走回来,对洛斯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我们聊一下。”
洛斯迅速起身,拉着妖精一路跑开了。
只剩安德烈和艾森,在昏黄的灯光下互相看。
“你可以把枪收起来了。”艾森看他的手一眼,“你这枪都是从哪里来的,随身携带?”
安德烈把枪放在桌面上:“以备不时之需。”
艾森嗤笑他:“真是没安全感。”
“你现在有安全感吗?”安德烈往后靠靠,从身上摸出烟,夹在嘴里,拢着火划火柴,“没有才想死了重来吧。”
“我在想你希望我活着的理由是什么。”艾森竖起手指,“我有三个猜想。”
安德烈笑起来:“好啊,你讲。”
“第一,你无可救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
安德烈仍旧笑着看他,艾森继续说:“不过我持保留态度。因为你是你,你在这方面没有信誉,就算你跟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白说你爱我,或者你跪下来求我和你在一起,我都不相信,肯定是演的吧。”
安德烈仰仰头:“还有呢?”
“第二,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皮格马利翁情节,从你见到这个新生的我开始,就想要在我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所以你跟我说什么‘活得沉重一点,吃一些苦头’,还为了我杀另一个艾森,本质上是你创造欲和占有欲泛滥。假如现在我死了,你就功亏一篑,下一个艾森才不会理你那么多。”
安德烈弹弹烟灰:“还有呢?”
“第三,就是你的一些个人特质了。我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艾森摸了摸嘴唇,“你这个人口碑差、名声坏,所有人都怵你三分,有时候舍得一身剐,但有时候也优柔寡断,不想承担任何责任,经常性逃跑。比如吧,在度假线的时候你就想救艾瑞卡,有几次我觉得你甚至都要开口要我换个做法,但你从来没说出口,反而说服自己我的做法也可以。大概因为觉得自己没能真正做什么,反而变得很封闭,麻木地自我保护,让我和他都不能影响你。于是真正到了诀别的时刻,你做好了一切觉悟。”艾森裹着被子凑到安德烈面前,眼睛亮闪闪,“有时候激进,有时候又想逃跑,容易对相处久了的东西产生感情,就像你对我的态度,我觉得你有时候好像蛮喜欢我的,有时候又很讨厌我。”
“对啊,一般这种时候,我就非常讨厌你。”安德烈把烟按灭,“你要是还想让人爱你,最好少评价别人。”
艾森撇撇嘴:“那我说错了吗?说错了你可以反驳嘛。”
安德烈站起来,去给艾森倒了杯水:“我懒得理你。”
艾森裹紧被子,接过来水,鼻音更重了:“但总体而言你肯定也不会太讨厌我,毕竟我从来没做过什么错事。”
“……”安德烈把椅子放回桌旁,坐去了沙发上。
艾森捧着水杯,也跟过来:“给我让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