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彭加列啧了一声笑起来,好啊,赌棍,很会演,亏他还以为安德烈听了艾森的话受了打击,但他妈的仔细想想,赌鬼什么事做不出来,艾森的话对他有没有影响另说,这家伙一上赌桌就做好准备,开始勾心斗角了。
大意了。
一把而已,转眼间彭加列手头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命。
洛斯喝完了手里的酒,干脆去酒架前挑,选了瓶麦卡伦莱俪72拎了回来,给自己倒满,给彭加列倒了些,安德烈不喝酒。
妖精重新发牌,洛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爽得龇牙咧嘴,立刻上了头,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躁动不安地盯着赌桌前的主角,无论是哪位死,今天他都可以一饱眼福。
这把彭加列出了剩余筹码的二分之一,安德烈保守地跟,并未加码。洛斯同样跟上,他有点醉,看人一片朦胧,他托着脑袋,突然问:“我有跟你说过吧,我屠杀过艾尔美斯。”
安德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应。
“但不是我干的,”洛斯捏住杯子的手朝彭加列抬抬,“他们干的。”
彭加列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
安德烈的手顿了顿,摸了摸手里的筹码,低着头转转眼睛。彭加列见他突然沉默,伸出手揽住他肩膀:“你是会在赌桌上动脑子的类型,现在我知道了。”
安德烈也不转头:“就算你叫我年轻人,我也已经快四十岁了。”
彭加列翻出他的烟盒,将全部的烟分给在座的人,连妖精也拿了一支,道了声谢,放在桌面。安德烈接过来的时候笑笑,把玩着:“大手笔啊,这是古尔卡的黑龙吧?”
彭加列点头:“你不是不抽雪茄?”
“不抽,但之前认识一个人,很喜欢这些东西,跟着认识了不少。”
彭加列挑挑眉:“算了,既然今晚大结局,大家也算一起抽过烟的了。”
赌桌上几人默不出声地点烟无聊地赌生死,是安稳人的平安人生里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安德烈突然说:“这让我想起以前我在赌场玩俄罗斯轮/盘,”他转头看彭加列,“你也玩过吧,如果你出身马德拉,后面应该跟队去了科隆吧?”
“加勒比海有几年盛行这个,”彭加列敲敲桌,示意妖精发牌,“我们带过去的。”
洛斯吐出一口烟,又悠悠喝一口酒,惬意地眯眯眼:“如果我记得以前的事,我就和你们一起聊了,不过可惜,我不记得我活着的事了。”他嗤笑一声,“谁知道,说不定我是个好人呢。”
彭加列交出了全部筹码,安德烈和洛斯也跟上,妖精为他们发底牌。最后一把,安德烈翻开牌看了一眼,一张黑桃Q,一张黑桃5。
鉴于彭加列已经出了全部的筹码,洛斯属于陪玩,也没必要再叫一轮加注,台面上四张牌摆上,分别是红心A,红桃K,黑心A,黑心K。
想也知道,安德烈的牌,烂得人神共愤,明智的人,此时应该弃牌。安德烈抽着烟,手指搓着筹码,可是今天他状态实在不错,有种莫名其妙的胜利预感。洛斯弃牌,退出战局。彭加列笑了一下,拿出口中的烟,敲了敲烟灰。
弃牌吗?
安德烈抿抿嘴。他手里还有筹码,本局弃了也无所谓,彭加列则是毫无退路,这把输了就是死。如果弃牌,很有可能给彭加列缓息之机,这次把彭加列逼入死角,完全是因为刚开始大家还不熟悉,打了个信息差,而且因为是第一局,玩得大一些,种种因素最终带来了这么一个局面,放过这一次,安德烈没有把握还能将彭加列逼到这个地步,到时候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不弃牌吗?
如果不弃牌,输了的话和前述结果相差不多,安德烈做事向来是以速度取胜,看也知道,长久战他比不上隔壁这位老奸巨滑。这把输了,安德烈不过伤了皮毛,但长远来看属于放虎归山,运气稍纵即逝,得趁年轻赌把大的。
彭加列看了眼紧皱眉头的安德烈,甩了甩手里的火柴:“你是哪里人?”
安德烈分了个眼神给他,心思缥缈,随便回答:“地上走的人。”
“你很奇怪,你看起来轻飘飘的。”
这下安德烈才转头去看他,盯着他的眼睛,手按在自己的牌上,仿佛要在彭加列的脸上盯出一个洞,但无论怎么盯,也没能看出男人的表情有一丝波动。
安德烈翻转手腕,手指弯曲,准备敲一下桌面示意发牌,但将动之时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秒,他看见彭加列的眉毛非常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安德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心里有了主意。
“怪只怪,你的眉毛太浓密了吧。”
彭加列看他,安德烈敲敲桌子,妖精发了最后一张牌,黑桃5。
“实话说,”彭加列按灭烟,“我的牌很烂。”
“实话说,我也是。”
“要怎么办,比烂吗?”
安德烈瞥了一眼牌,抿了抿嘴。
只是这一瞬的沉默,彭加列知道他后悔了。
到这个时候会尤其明显,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当初必定是他妈疯了才会赌命。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人人都会后悔,他也是,安德烈也是。
彭加列这会儿盯着安德烈,回想起他被这人第一眼勾到了,再加上一个好条件,才赌了一把约。他今晚是来杀厄瑞波斯的,他杀不了还有其他三人,死灵狩都是按队行动的。他们今晚的担忧并不是杀不了厄瑞波斯,而是新的厄瑞波斯不会放过他们,无论如何会追杀他们。任何生物,都不会想得罪厄瑞波斯。彭加列今晚来履这个任务,想法很简单,因为他赌自己逃得掉,不过安德烈给了个更好的条件:假如彭加列赢了,安德烈会杀了厄瑞波斯再自杀,彭加列干干净净离开,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可是,输了的话,就只有自己去死,其他死灵狩倒是全身而退,这就有点过分了,风险倒是自己担完了,效益大家共享啊。妈的,要死也要死在女人身上吧。
安德烈盯着彭加列的手,那只手黝黑粗糙,稳稳地盖在桌上。今晚他赌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他赢不了彭加列,以及其他鬣狗们,除了赌一把别无他法。输了的话,他会死,艾森也会死;赢了的话,彭加列会死,他们活;不赌的话,艾森一个人死。妈的,安德烈心想,老子实在是有够伟大,无缘无故做这种决定,无非就是可怜艾森不经世事,一时冲动而已。现在已经后悔了,艾森会有无数个,妈的,安德烈死了就没有了,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说真的,有必要就这么死吗?今晚还下雨了,起码死在白天吧,操。
窗外划过闪电,照得东边一片明亮如白昼,桌上的酒翻着波澜,妖精沉默不语,光芒照耀几张扑克牌,桌边两人面如死灰,紧咬牙关。
洛斯喝了口酒,盯着两人笑起来。赌徒。人会在这种时候暴露出全部的劣根性。
比如彭加列,来时潇洒硬派,死生不惧,现在手压在小小的、干净的纸牌满脸严肃,他有枪有刀有本事,同伴原在不远处待命,他却走进这么一个赌局,其他人倒是无事一身轻,此刻回味起过往光辉必不敢相信竟会死在两张牌上。他在后悔。
比如安德烈,应承赌约时怕是真的在为厄瑞波斯考虑,诚心诚意地以一个旧识的身份揽责担义,这会儿怕是也后悔不迭,深刻地认识到厄瑞波斯是无穷无尽的,况且这事和他毫无关系,何必搅一趟浑水,更别说厄瑞波斯根本不领情。他也在后悔。
赌鬼,肮脏的人类。洛斯想,你们有什么了不起,不一样的怕死、怕输,即便再怎么想潇洒,再怎么放大话,不也一样,瑟瑟发抖。肯定想什么不如死在战场上、不如死在女人身上、不如死在白天里,都是在为毫无意义的死亡涂脂抹粉,拼命增加那么一点“正确的、恰当的死亡”,其实不过苟延残喘不愿去死而已,说那么好听,真上了战场,爬上了女人的床,躺在白天里,你就愿意去死了吗。放屁。
可是,赌徒是不知悔改的。
彭加列舔舔嘴唇,问:“要改赌约吗?”
安德烈心烦意乱地摸着牌:“你们不是言出必行吗。”
“死归死,但时间总还是没定的。”
说到这里,他们对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也都充上了血丝。彭加列的头发垂下了一缕,居然是灰白色的,安德烈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彭加列的手掌一层密汗,洇湿了绿色的台面,安德烈的小指神经质地曲着,扣在桌面上。两人像被什么东西抽过一顿,脸上有汗水,湿漉漉的。脸上尽是绝望的兴奋过后某种迷茫和狂热后遗症,仿佛和狗打过一架,咬掉了狗的一块肉。
他们望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知道二人脸色其实如出一辙。
可是他们同时意识到,妈的,能赢!
“翻牌吧!”两人同时喊出来。
洛斯冷笑一声,说什么来着,不知悔改。
今晚的胜者,会反复回味刚才那一刻的绝望,以及最后牌面揭晓的瞬间,这些场景会烙印在他的人生里,仿佛刺激一只猴子不间断地高潮,仿佛在脑海里舔一块糖,余生只要他闭上眼,都能立刻回到这一时刻,这种感觉他一辈子都戒不掉,直到下一次,下一次站在选择的关口,他将会再次踏上这条路。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台上牌:红心A,红桃K,黑心A,黑心K,黑桃5。
安德烈:黑桃Q,黑桃5。
彭加列:黑心3,黑桃4。
“操!妈的我操!”安德烈噌地一声站起来,甩开手里的牌,扶着桌子大幅度地喘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海里爬出来,背上一片汗,黑发垂在脸边。他深呼吸几口,又突地栽倒在椅子里,胸膛起伏,缓慢而沉重地呼吸,掀起眼看了一眼窗外,远远的海面上,正在卷起闪电。他疲累颓丧的身体无力仿佛一滩水,像是被一百个人操过然后被扔到椅子上无人问津,他眼神狂热手指骨作响脸上全是得意与胜利,像是刚操过一百个人并从中得到了无上的餍足与光荣。
彭加列望着两张牌,久久没有动,这时候他最不该想的就是“他本来不需要赌这一场的,他本来可以赢的”。可是不幸的是,他确确实实在想这些。
“操……”他说出口的脏话,就无精打采多了。
窗外乌云沉沉,远方的闪电来到近前,刺穿一片厚重的云层,劈开雨幕,再次闪亮地为牌面打光,提醒着最后的结果。一人摊在椅子上笑起来,浑身乏力,桃花眼泛着红,笑得有点恣意,脖颈裸露着,血管突突直跳,另一人一动不动,粗大的手指死死扣在桌面上。
这档口,艾森突然从后面的沙发上一跃而起,他刚刚才睁开眼就反射性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晕眩,等他看清了桌上的牌,立刻厌恶地看向安德烈:“我已经说过了,你耳朵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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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创世-16
有些人,总是一句话就能让人冒火。
比如艾森。
安德烈这会儿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回了回神,力气也恢复了些,听了这句话,皱着眉转头看他:“什么?”
艾森一身一身地出汗,他还是头疼,可又觉得热,便拉开拉链,脱下最外面的外套,安德烈看着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他:“喂,你这样感冒会加重……”
他还没有说完,艾森便几步来到他们面前,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我说过了,我不谈判。你凭什么代替我做这种决定?”
安德烈太阳穴跳了几下,磨了磨牙,压着声音说:“我赢了。”
“那根本不重要。”艾森告诉他,“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安德烈重重地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那你他妈别晕过去啊,晕都晕了说他妈这些。”
洛斯本来只是在看热闹,他酒很多了也不想动,以为不过又是一场了不起的艾森发脾气而已,因此安德烈发火才真的让他震惊了一下,手里的酒杯都停了下来。他猜想在赌鬼上头的时候——赌前和赌后——最后不要惹他们。
“我晕过去之前也说了吧,”艾森站直,低头看安德烈,“这是我的家,这个人是来找我的,谁给你权利替我做决定的?”
洛斯舔舔嘴唇,插嘴道:“消消气,消消气,厄瑞波斯,安德烈也是为你好。”
艾森把头转向他:“你给我安静一点。”接着他又看向安德烈,“我生存了这么久,我对付过那么多异种,我有我自己的处世方式,我有我的工作方法,我不需要任何人干涉我的决定,一旦我决定了,其他人照做就可以,所以……”
“你他妈脑浆里有伏特加吧,傻逼。”安德烈平平无奇地白了他一眼,“我忍你很久了,你当我脾气好所以完全没态度是吗?”
艾森的语气仍旧很平静,仍旧是居高临下、兴师问罪的口吻:“你发什么疯,控制一下你自己。”
“妈的,我他妈真是……”安德烈带着怒气笑了一声,用大拇指蹭了蹭自己的眉头,“喂,大家摊开讲,你凭什么教我做事?你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他妈因为你,现在体内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毒的东西,你他妈来怪我?”
“因为我雇佣你,你欠我钱。”艾森抬抬手,“但这个不重要,我说的是……”
“这怎么不重要,这个最重要,你跟我的关系要先界定,再来讨论我的哪些行为是越界的。”安德烈靠站在桌边,抱起手臂,“说实话,你觉得你付钱雇佣我,我就得给你当狗是吧,你对我的事可以随意干涉,我对你就得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我顺便给你磕两个头吧兄弟,你喜欢我可以叫你声爹,既然拿钱甩我,我就给你保证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