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似乎觉得这烟没什么意思了,递给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自己搓掉手上的烟灰,试图耐心地开口:“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以他的身手,以前是做什么的恐怕也不难猜。”米嘉朝费恩的方向靠靠,“也许他是被送进来杀我们的也不一定。”
费恩平静地盯着米嘉:“我想不会。”
“哦,”米嘉冷笑,“那你能确定吗?你能保证吗?”
费恩没有开口。
烟从高个子男人的手里递给了另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男人,又递给了一个断了小拇指的男人,几个人围站在费恩的周围,把他裹在一个圈里,低头看他。
米嘉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们是一队的。”他手臂环了一下,包括进了这房间的所有人,“我们基本上是你养大的,我跟你年龄最接近,也差了有十岁,对我们来讲,你就是兄长和父亲。”
费恩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偏开眼神。
“但是,你怎么能,让我们那么失望?”米嘉继续说,“你带着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我们是达拉斯的儿子,是税务走狗的噩梦,联邦警察听到我们的名字都怕得发抖,我们发过财,挨过打,上过堂,下过狱,自然也死过人。我们满世界流浪,过一天快活一天,随时随地准备暴毙街头,反正是我们选的,无所谓。可你,但你,竟然为了一个条子,来到这里。”
费恩张张嘴,米嘉却仿佛陷入一种回想的狂热中,表情介于愤恨和愉快之间。
他接着说:“你投降了。你向他投降了,所以你沦落到这里。我不明白,我们都不明白,”他抬头环视众人,“怎么,他会救你吗?还是会等你吗?你想要他为你做什么呢?你想要证明什么的?你‘爱’他?你恶不恶心?”
费恩抬起头瞪着他:“我没有为了任何人投降。我只是输了而已。”
“放屁!”门口的奈尔咬着牙看费恩,烟已经传到了他的手里,他用力捏着那根烟,想要说什么,但费恩猛地转头看他,眼神严肃凶狠,奈尔干咽了一下,顿了一下,转开了目光,把烟扔到了地上。
费恩回头看米嘉,米嘉笑笑。
“输给他?那好,那为什么不要我们救你?”
费恩摇摇头:“米嘉,结束了,一切都。各自散了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那你可想错了。”米嘉又笑着瞪圆了眼,“我们会来。我们会跟着你进来。我们杀了那个抓你的傻逼小警察。”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费恩的衣领,“怎么,你怪我们吗?普通人有这么多为他赴汤蹈火的狗高兴都还来不及,你想把我们甩掉吗?”
费恩没有开口。
“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所有人都来这里装傻,给所有人注射什么狗屁毒素,这地方就是他妈的……”
费恩突然站起,扑过去捂住米嘉的嘴。
房间里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米嘉才冷静下来,拨开费恩的手。
费恩低头看着全身泛红的米嘉,坐了回去:“你最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米嘉沉默了下来,费恩转头看了眼其他人,他们纷纷避开费恩的目光。
“你打算怎么办?”米嘉问他,低着头看地板。
“什么怎么办?”
米嘉掀起眼皮:“关于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定要做什么吗?”
“一定。”米嘉说,“总归要这样的,你不是那种东西……就像克莱尔。”
费恩愣了一下:“克莱尔的死,是你故意的?”
米嘉盯着他:“他心思不正。你是那种……你应该是光明的人,他也好,那个联邦警察也好,都是你的阴影。你不是他们那种人,他总是招惹你,可你不是那种人,对吧?”
费恩看了一会儿他,又转头看其他人,叹了口气。
米嘉目光灼灼地盯着费恩:“你只是输给了那个小警察,并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也一定不是他说的那样,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你投降了,对吧?”米嘉迫切地抓住费恩的手臂,“对吧。”
费恩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落下来。
“你们想我怎么证明?”
周围人动了动,把费恩围得更紧,低头看着中间的人,米嘉也盯着他。
“你得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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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猎巫-18
于是费恩决定于凌晨两点,杀了安德烈。
一点半,费恩带上他最顺手的短刀,套上兜帽,离开驻所,走最偏僻的路,一路来到旅店,从后面看,安德烈所在楼层的灯都熄灭了。
他灵活地爬上窗,隔着窗户看到了床上的被子,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轻手轻脚推开窗户,跳到地面,朝床边走去。
他抽出刀握紧,靠近床边,迅速俯身,一手按头,一手连续捅刺腹部。
其实第一刀,他就觉出不对。
身后一声火柴响,费恩转头,安德烈正靠着窗边给自己点烟,点上了摇了摇火柴:“我用不惯这个。”
费恩甩手就是一刀,紧接着人便跟上去一个横踢。
不过刀被安德烈躲过,横踢被阻断,安德烈一脚踩在他的脚腕上,那一脚紧跟着就直奔他面门,踢翻了费恩,安德烈上前一步,又踩了一脚他的头,蹲下来捡起刀插在他的手心,引起费恩一声压抑的呜咽,安德烈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把烟灰撒在费恩的手心伤口里。
“我观察过了,这一般就是你的起势,所以,”安德烈又把烟放回嘴里,“要在起势就赢了你。”
费恩脸色苍白,手在颤抖,咬着牙抬头看安德烈:“你知道我要来?”
“我暗示得那么明显,你那位朋友还不逼你来做了断,我就可以竞选全球十大直男了。”安德烈站起身,后退了一步。“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费恩扶着自己的手坐起来:“他没事。”
“哦,他没事。”安德烈笑笑,“一到这种时候,这种逼你做了断的时候,要不就杀别人,要不就娶别人,只要能证明你正常。这不好吧,明明是你们内部的事,要证明也好要了断也好,为什么要不相干的人承担代价?”
费恩看他。
“为什么你不阉了你自己呢,这才叫一了百了。”安德烈说,“果然还是太自私。”
费恩摁住自己流血的手:“你想怎么样?要杀了我吗?”
“也可以,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想把他们怎么样?”费恩瞪着他,“我不会让你……”
安德烈不耐烦地抬手阻止他:“别说了,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没有兴趣,我找你来是有问题要问你。”
此时,躲在柜子里的洛斯终于按捺不住,对艾森说:“前两天他还和那人情真意切你侬我侬,今天就互下杀手毫不留情,原来职业真的可以对人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哦?”
费恩警觉起来:“有人!”
安德烈叹口气,走过去拉开了柜门,艾森和洛斯正抱着腿蹲在里面排排坐。
“我的问题是,”安德烈走回来坐在椅子上,“一般你们杀了人,去哪里处理尸体?”
费恩一脸懵地看着柜子里的人爬出来又站起来,两个高个子站在原地拍身上的灰,
安德烈凑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听到我的问题了吗?”
费恩这次回过神:“你杀了谁?”
安德烈看他一眼:“现在是谁在问问题?”
费恩咬咬牙,把贯穿自己手心插在地上的刀拔/出来,拽下安德烈的床单,包在自己手上,他失血过多,嘴唇不自觉地颤抖:“你怎么知道我能处理尸体?”
安德烈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你流这么多血也不怕死,还在这里兜圈子,怎么,你不是自己处理尸体,等下你的同伴会来接你吗?”安德烈站起来,警惕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应该不会啊,这样动静也太大了……”
“你说得对,不会。”费恩平静地回答,他的血没有要止住的趋势,脑子也有点发晕,强撑着看安德烈,“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处理尸体,但我相应地也有一个条件。”
“说吧。”
“今天之后,你当做没有见过我。”
洛斯在旁边冷笑:“想让暗杀就这么过去?我偏不,明天就报给神教院,我们这里可有神教院的人,是吧大佬。”
安德烈倒是听懂了:“你想逃?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不过这是个好机会。”费恩看他,“我不会再留在猎巫犬了。”
安德烈皱皱眉:“你知道怎么出去?”
“不知道。”费恩摇头,平静地回答,“我要逃开的,只是猎巫犬。”
安德烈坐回椅子上,翘起一只腿,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费恩:“好。”
洛斯这会儿也听明白了,立刻反对:“等等,如果他跑了,你又说他有同伴,那些人不会来找麻烦吗?我是无所谓,殃及到我们尊贵的厄瑞波斯就不好了是吧。”
安德烈转头看了一眼艾森,又转回来:“不会的。”他朝费恩的方向抬抬脚尖,“说吧,怎么处理。”
费恩因为失血,动作有些缓慢,他僵硬地掀开袍子,从袍下拿出一小瓶固体扔过来。瓶子滚到了艾森脚边,艾森捡起来看。
“酸晶?”
费恩点头:“处理一个人肯定够,”他看向安德烈,“你杀了多少人?”
安德烈拿过瓶子:“我一个也没杀,我可是正派人物。”
他交代洛斯找些东西给费恩包扎一下,便要去艾森的房间处理上一个艾森剩下的一些碎块,洛斯讨厌做苦活,搬了把椅子坐在费恩对面,美其名曰监管,还很委屈地说自己头粘得不牢,动一动就要掉所以不能动。至于艾森,安德烈看他那小白花的样子,也不想艾森继续向自己兜售价值观——听这玩意儿很累的,所以安德烈也不打算叫他。
于是,安德烈自己,戴上一瓶酸晶、一包烟和一个背包,去清理死亡现场。
他走在走廊,点了烟抽,吞云吐雾间,回忆起自己的薪酬水平,第一万零九次,想当一个垃圾场的废物混日子。
一小时后,安德烈拉开房门,把装了最后融不了的骨头和清理用具的背包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房间里几乎晕倒的费恩疲累地抬起眼看了看他,洛斯和艾森跳下来,一个拉开椅子,一个端来茶水,殷勤地给他引路。
安德烈边走进房间边转脖子,他刚才蹲地上又擦地板又融酸晶又扫地,真把他累坏了。人们想到雇佣军和杀手的时候,总是联想起黑夜里矫健的身手,快刀狠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也不能说不对,但就像所有工作一样,新人都是干杂活的,比如,很多时候不是只要完成任务目标就可以的,还有反复的提前布置和事后清理。安德烈刚入行的时候也是一样,他老子潇洒一枪干掉某个王八蛋,又因为别的计划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就让安德烈清理现场。那年,年幼的安德烈戴着袖套,扎起头发,穿上靴子,套上围裙,从里忙到外洗洗刷刷,他老子三瓶白兰地直接睡到第二天。
安德烈今夜忆当初,本以为行当里混久了,年纪大了,再加上已经金盆洗手,不用干这些了,没想到还是逃不了,可能是行业宿命吧。
于是他决定,这单干完不做了。
“去哪处理?”安德烈开口问,他劳动了半天,心情不太好,叼着烟向后勾了勾手指,洛斯跑过来给他点烟。
“垃圾场。”费恩回答他,“有一些死的不太明白的,就送到垃圾场处理。”
“正规途经死的呢?”
“科利尔墓,所有死人都埋在那里。”
洛斯喔了一声:“我这身就是在那里挖的。”
费恩看了一眼他,决定什么也不问。
“走吧。”他站起身,示意几人跟上。
艾森嫌弃地看看尸骨包,不想提,又看看血流过多的苍白的费恩,不想碰。
安德烈看着他:“小王子,选一个吧。”
艾森犹豫了一下,提起了自己的尸骨包。洛斯去扶着费恩。
安德烈拉开门:“请。”
洛斯问他:“你拿什么?”
“我什么也不拿,”安德烈咬着烟,“我他妈要休息一会儿。”
两小时后,安德烈摇醒睡着了的艾森,告诉他到了。
要说艾森也是心非常大,抱着自己的尸骨袋都能睡着,不过他要是心不大,也不会自杀如喝水。
赶车的洛斯跳下来,摸了一把马的头,转身对费恩说:“你这马真的不错。”
费恩慢吞吞地从马车厢里下来,也摸了摸它,马儿在他手下顺从地低下头。“是啊,猎巫犬配给我的。”
安德烈站在门口抬头看。
垃圾场。
巨大的生锈的铁门后一片漆黑,月光隐隐照在其上,照出似乎一望无际的铁栏,后面的面积不可估量,远望能看见一堆堆垃圾小山,最高的那座在后面,顶端还有些什么生物在刨翻,里面传来一些诡异的声响,像是狼嚎又像是狗叫。
铁门上有荧光棒拼出的几个字母,似乎坏掉了拼不全,只能隐约看出原本的词语:FUCKING WASTE。
安德烈自言自语:“有必要骂人吗,已经是垃圾了。”
费恩站直看三人:“这地方地图上没有,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
安德烈问:“进去之后呢?”
“随便扔掉就好了,这里什么也出不去,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离城镇也很远。也不会有任何人追查,扔了就好。”费恩顿了一下,又摸了摸他的马,“还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