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丹颤抖着回头望,这个新来的低头看正在死的那个,歪歪头问他:“你怎么还没死?”然后蹲下来看了看,“哦,刀片位置没调好。”
新来的盯着刀片从一边划到另一边,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也不行,可能要下一个。不过放心,把这些杀完,总会有能活下去的。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皮尔丹不是个傻子,他已经看到了,他已经明白了,不是重生,不是死了后复活,是另一个,是新的一个,是分//身或者克隆,是别的……他已经快疯了。
新艾森拎着旧艾森的头站起来,走到皮尔丹面前,递给他:“接吻吧。”
皮尔丹浑身发抖,眼泪吓了出来,他惊慌地摇头,撑着身子往后逃。
艾森一脚踩在他的肩膀:“快点。”
皮尔丹挣不脱,动弹不得,面前艾森眼神凶狠恶毒,什么都做得出来。
于是皮尔丹撑着自己稍稍前移,强忍不适,凑到了旧艾森的头颅面前,他抬眼看了一眼新艾森,新艾森啧了一声。
皮尔丹心下一横,凑上去快速地亲了一下旧艾森的嘴唇,接着便转头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新艾森把项链拽下来,甩开了手里的头颅,在皮尔丹面前晃了晃这条项链:“我改装的,很好用。”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皮尔丹在地上发抖,“我没有伤害过你……你是圣子……”
“谁知道呢,也不为什么吧。”艾森看着他,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不完全是圣子,我是坏小孩,否则一开始我就不会为教廷工作。”
艾森绕过皮尔丹,大步朝克鲁纳街道走去,他调整好刀片的位置,戴回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等艾森的身影出现在波克他们眼中的时候,几个教童伸长了手臂向艾森示意,等着艾森走过来。
波克突然拉住旁边的小孩:“你看他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地上?”
孩子们一起看过去。
“地上躺着什么人吗?”“谁不近视,看看是什么人?”“好像是……艾森。”“他不是正走过来吗,怎么会躺地上?”“不,我也觉得,好像是艾森……”“那么多都是艾森吗,开什么玩笑?”
艾森走进街口,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零零散散躺着些刚死掉的他,而刀片已经被调整到最佳的位置,可以迅速地切掉头了。
有人看到这一路上地上的尸体,尖叫声从后方传来。
艾森扪心自问,这个艾森有觉得好一些了吗?
没有。
于是他按下钻石,再来一次。
这个艾森也倒在街口。
新的艾森站起来,听见后面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烦。隔壁的商店正在放Josh Homme版本的《Restless》,要是能放大一些,就能盖住尖叫声了。
艾森掏出他的别针,虽然这玩意儿不能让艾森们同步,但是同步个音乐还是不成问题的。他打开开关,整条街道的音响都开始匹配这家商店的播放器,不一会儿,这里响起震天的音乐声,完完全全地盖住了越来越大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艾森搓搓手,好的,来吧。
他按下钻石。
从街头,走到街尾,尖叫声音乐声混成一片,人们看着堆满整条街道的同一张脸的尸体吓得发疯,有人晕倒在地,有人捂着脸躲到角落,有人以为这是怪物便拎起枪对着地上的尸体扫射,有人开枪杀了艾森,不过也只是带来了新的艾森。几个教童哭的哭,喊的喊,晕的晕,疯的疯,只有波克盯着地上的尸体,喃喃自语,因为他发现,每件衣服都好贵,这是可以复制的吗。
从街头,到街尾,人们开始逃窜,进而开始踩踏,由艾森引起的骚动,蔓延到人和人之间,因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自卫占据上风,逐渐地,地上的血已不仅仅是艾森的。有人担心街上有怪物,就试图躲进店铺,但商家则想尽早关门,双方僵持后又动手,烧杂抢夺自此始;有人趁机走向积怨已久之家,混乱中寻仇泄愤,脱下人的皮;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每每在骚乱将静时几个火瓶砸过去,再引一阵乱,什么也不为,就为了快活。
从街头,到街尾,这狂乱的叫声,这疯癫的人类,这崩溃的哭喊。
普鲁伊特神父走近艾森的时候,艾森正站在高楼顶朝下看,地面的马路上铺满了他的尸体,人们在互相攻击,店面烧着火,艾森一脚踩在地面,一脚踩在高台,手里拿着那条项链。
神父开口:“艾森。”
艾森转过头,笑容满脸,眼神亮晶晶,挥了一下手臂:“你好神父,喜欢吗?”
普鲁伊特想了想,这是他带艾森离开家后,第一次见到艾森笑。
他向艾森伸出手,艾森朝后仰仰头,没让他碰到,咧开嘴笑:“新规矩,所有人都不准碰我。”
“你给教廷添了很多麻烦。”
艾森笑起来,摊摊手:“长远来看,我解决了很多麻烦,以后的艾森,大概率都会像我一样,轻松愉快。”
他把项链抛到空中,又接住,低头看街道:“你喜欢这首歌吗?我喜欢背景音乐,以前安莉也说有背景乐会很好玩。这同步器虽然好用,但毕竟不是背景乐专用,还是改进一下吧……”
神父看他:“你休息吧,教廷会处理的。”
艾森把手插进口袋:“好哦,回见啦神父。”
他把项链扔掉,站上高台,纵身一跃。
神父扑到高台边看,只看见一团模糊的肉。
随后那旁边出来了一个新的艾森,一个还没有上楼的艾森,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笑了笑,抬头朝神父招了招手,吹着口哨离开了。
普鲁伊特转头叫来副手。
“告知梵蒂冈,厄瑞波斯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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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猎巫-16
艾森看了一会儿他,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耸耸肩:“说吧。”
安德烈张张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艾森只是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准备听完跳下去。
“很晚了,要吃宵夜吗?”
艾森眨巴了两下眼睛,摇摇头:“就说这个?”
“这个时间很适合吃宵夜。”
“……不吃,谢谢。”
安德烈沉默下来,他其实不清楚该说什么,或者为什么要说,但他的本能还是要求他,不要让艾森死在自己面前。
“一定要跳吗?”
“怎么了?”
安德烈看他:“如果你一定要跳,我想我也阻止不了你。不过如果是因为讨厌和我解释,觉得麻烦的话才要跳的话,那可以不用再解释,我会当做一切都解释通了。”
艾森不在意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死呢,你可以先离开,下一个艾森会回去找你,如果你希望,我找一个没跟你刚才争执过的艾森好吧,这样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不会知道。”
“那你呢?”
艾森语气平平:“我就死了啊,不然呢。”
安德烈抬头看艾森年轻的脸,开口问:“为什么把死说得这么容易呢?”
艾森了然地点点头:“你这种感情我曾经也有的啦,很多普通人也会有的,那是因为你们没办法体会这种庞大的‘群体’中的感觉,太关注个人的感觉、个人的得失,而忽视了自己本就属于一个‘群’,其他艾森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这样说来其实我并没有死,我本就属于群,群也是我,那么每个人都是我。”艾森拍他的肩膀,“格局打开了。”
安德烈看着对面的人,伸手覆上艾森盖在他身上的手:“那么这个时刻呢,当下这个时刻的你。”
艾森把手抽回来:“你这变换参照系就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在酒吧为什么要死?”安德烈又改口,“他,他为什么要死?”
“不为什么啊,受挫太多了吧,很烦恼,解决不了的烦恼。你们不是常说一句话,今天解决不了的事就留给明天?跟那个性质差不多吧,我也留给下一个我而已。”
“那现在为什么要死?”
艾森皱着眉头无语地摊手,有点委屈和不耐烦:“就很烦啊,你看我还在跟你说。我不喜欢剖析人生的,我是学物理的。”
“跟我聊天让你很烦吗?”
艾森愣了一下,偏开了眼神:“……倒也没有,只是要解释太多,就觉得很麻烦。”
“那个艾森‘受挫很多’,”安德烈越过艾森朝前走,走到天台边,坐了下来,“是因为没人要‘爱’他吗?”
艾森跟着他转过身,看安德烈比自己还靠近天台,长腿交叠着,正拿出烟盒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伸手把落下的散发拨在耳后。
艾森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倒也不是因为挫不挫折,只是没必要觉得难受,实在难受总还可以死的嘛,艾森们都活得很简单的。”
安德烈拿出打火机,吧嗒一声打开盖子,转了下滑轮,点着了火,然后又吹灭,递给艾森:“帮忙点个火吧。”
“自己不会点啊?”艾森虽然这么说,还是接了过来,他转了一下,没点着,“这怎么用啊?”
安德烈伸手握住他的手,陪着他一起点燃,然后把脸移过去就着火,点燃了烟。
点燃后安德烈吹出一口烟,悠悠地吐了出来,把烟拿在手里看了看,递给艾森:“你抽过烟吗?”
“没有。”艾森抱着手臂矜持地看着递过来的烟,“这很不健康吧。”
安德烈笑了:“你都要死了你怕什么?”
艾森看他一眼,接了过来,犹豫地放进嘴里,试着抽了一口,安德烈在旁边拖着下巴看他。
艾森慢慢地吸进又慢慢地吐出,皱着眉看了看眼,摇头评价:“嗯,不喜欢。”
“是啊,你喜欢可乐。”安德烈笑眯眯看他。“你父亲最爱雪茄,你连这种烟都不抽啊……”
艾森把烟按灭在身边的台子上。
安德烈懒洋洋地抱怨:“喂,你不要就给我啊……”
艾森转头看他:“拿新的吧,干嘛递来递去,不卫生。”
“最后一根了啊……”
“那你明天再买咯,你今晚又不死。”
安德烈盯着他的侧脸:“你今晚一定要死吗?”
艾森没有说话,转了个身,朝向天台的另一侧,直面着幽深发蓝的夜空,今晚天空云很多,几乎不见什么星星,只有远处的一白一银两座高塔巍然耸立,探照光扫过小镇。艾森低头看了眼脚下,地上商铺的旗又小又密,看不真切,他脚下踩着一团空气,乌鸦也从他脚下飞过。
这里太高了。
他晃了晃脚,他有一些站在高楼的记忆,那是一些艾森或自杀或被杀或跳跃时空的选择,他在记忆里看到过无数从高楼往下看的画面,通常那都意味着稍后跃下时扑面而来的风。
“你很在意是吧。”艾森问安德烈。“虽然你现在在劝我别死,但其实你很在意吧。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艾森。”
安德烈也转过身面朝着楼外,他翻过来的时候晃了一下,艾森伸手扶住了他,才方便他坐下。
艾森又继续说:“我知道,嗯……我大概知道吧。以前也有艾森是这样的,向某个女孩儿保证下一个艾森也是一样地爱她,但你真该看看她的表情,反正还在我记忆里,那种陌生的、厌恶的表情,当然那个所谓的‘下一个艾森’也转头就走了,因为那又不是他,怎么会替他去爱谁呢,不可能的嘛。”
“你谈过恋爱啊?”
艾森瞥他一眼:“没有,我死那么频繁那么快,哪有时间啊。刚才那个已经是在一起最久的了,五天,五天耶,都拉手了哦!”
安德烈笑了一下。
艾森挑起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
艾森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所以我就说,你们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好像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贪婪无度,自私自利,又百无一用,什么都敢要,但其实也没什么本事。归根结底还是你们过于看重‘自我’这个东西了。”
安德烈看他一眼,发现艾森又开始说“你们”了。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死亡的过于频繁,所以你才没有长大。”
艾森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谁?我?我很幼稚吗?”
安德烈点点头。
“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幼稚?”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安德烈苦笑了一下,“只是我有时候看着你,会觉得自己在看一只……气球。”
“啊?”
“轻飘飘的,即将要飞走但又不知道自己要飞到哪里的,气球。”
艾森挠了挠脸:“所以呢?”
“我想……”安德烈又强调,“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我自己会觉得,会不会因为你把一些沉重的东西抛掉了,所以落不到地上呢?”
艾森看着他,没说话。
“你说你觉得我们太把自己看得重,可能因为我们吃了苦头就想要点甜的,所以会争会抢会抱怨,会撒泼耍赖会一往无前,会卷进是是非非,会跳进红尘洗不干净,越是挣不开就越理直气壮,越理直气壮就越要得多,你管这叫贪婪,我觉得做人嘛,不自量力地贪啊斗啊或者想踩人一头啊,都免不了的吧。”安德烈笑了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艾森看了看他,摇摇头:“我没有这种乐趣。”
“如果你觉得自己和其他艾森不同,你就会懂这种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