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在苦苦求饶,阵中的杀手却是在缠斗中渐渐摸清了门道,不再胡乱冲撞,几十人聚在一起,只冲着一个方位猛攻而去,乱剑洒下,守在这一方位的弟子一时支撑不住,沉闷的痛哼一声,身上刹那间出现数十道血痕。
萧白玉闻声望去,目光刚一离开,陆坦之双眼猛地瞪起,双手握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刀尖突刺向她胸口。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萧白玉即使感觉到刀风逼近,却因阎泣刀卡在他肩头,一抽之下竟是纹丝不动。
却听震耳欲聋的轰隆一声,晃眼的剑光自眼前一闪而过,身前几寸的地面骤然开裂,裂缝足有一丈之长,瞧不清有多深,但整个观音峰都好像微微一颤,山间簌簌的落下碎石去。这一剑震得缠斗中的九华山弟子同江湖杀手都是一愣,皆转头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陆坦之跪在地上,双手被齐腕斩断,面前血流成河,鲜血顺着地面淌进裂缝中,有似是溪水流淌的淙淙声。他呆滞的神色被这声音打扰,缓慢的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被砍断的双手,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渐渐腾起的青筋布满他的面上,他蓦地惨叫一声,一边口中哇哇大叫,一边在地上打滚扑身,只把自己弄的泥泞满身。
秦红药就站在萧白玉身边,垂下的手中握着黄巢剑,剑身透亮,不沾一丝血迹。她静静的瞧着陆坦之面目狰狞的趴在地上,惨叫中带着模糊不清的狠话:“萧白玉!我一定……要让你同你师父,啊!……一个下场!”
山谷忽地巨震,不同于方才被剑光劈出的微颤,而是山峰当真摇晃了起来,山壁上滚下大块大块的岩石,扑通扑通的坠进江中。所有人脚下都站不大稳,甚至有几人手中的兵器都被震掉,除了早已知情的三人,其余都面上大惊,生怕山崩地裂。
只见自悬崖中腾起一只似牛非牛的庞然大物,背部巨翼展开,怒吼一声便是天摇地晃,一个身穿与九华派样式相同的藏青色衣衫的老人坐在那物上,腰上配着刀,白发苍苍。众人俱都看呆了,连陆坦之的惨叫声都小了许多,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一幕,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待巨物吼声停歇,山中落石也不再滚动,老人在一片目瞪口呆的寂静中高声道:“逆徒陆坦之,十年前害死为师,而今又想害死你师妹么!”
陆坦之双臂剧痛,视线本就模糊不清,抬眼一看只见师父常穿的那身藏青色衣衫,又见她腰间佩刀,一时三魂便吓掉了两魂。再听她如此喝道,都不曾去辩思为何以师父的高深功力,说话的声音却如此微弱,只浑身哆嗦,脸上涕泪交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猛然想到莫非师父是从地下回来找自己报仇,要把自己投进森严地府中饱经折磨,一时心神俱裂,连痛意都抛在脑后,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不断的磕着响头:“师父饶命,都是徒儿一时鬼迷心窍,求师父不要把徒儿抓去地府,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他不断低声念叨着,额头结结实实的撞在地面上,不到十几下就已经血流满面,看上去狰狞可怖,无比吓人。秦红药踢了踢他的身体,总算问到了正事上:“喂,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把朝廷想要的那东西藏在哪?”
陆坦之已神智错乱精神模糊,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又被秦红药踹了一脚后才茫然的抬起头,怔怔的啊了一声。秦红药琢磨着他不是傻了罢,虽说是想给他点刺激才叫沈绘去古涧中将孟湘请过来,也只有孟湘能出现的如此惊天动地,叫他受惊之下把事实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但若是直接傻了岂不是整个点子都泡了汤。
好在陆坦之还会说话,秦红药又重复问了一遍后,他才断断续续答道:“我不知道……只偷听到师父说把那东西同阎泣刀藏在了一起,让朝廷翻遍整个天下都找不见……还说要把阎泣刀传给师妹,我……我不甘心,才找上洛王爷……”
秦红药沉思了片刻,若是同阎泣刀藏在一起,莫非还在黄巢墓中?可当时她分明也是想到这一点,在另外几人查看阎泣刀的时候就仔仔细细检视过墓中,并未见到任何相似之物。萧白玉定定的看着她思索的模样,她知道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直到她问出那一句时才发现,她要的一直都不是阎泣刀,而是同阎泣刀藏在一起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秦红药虽已答应在她功力恢复后就完全告诉她,却忍不住去猜想秦红药到底所想何事,欲往何处。
注意到萧白玉落在自己身上的落寞目光,秦红药收回思绪,偏头覆在她耳畔轻声道:“白玉,你放心,不论怎样,我都是同你站在一起的。”
秦红药在她耳边微微呼了一口气,满意的看着她小巧白皙的耳垂染上红色,才扬声笑道:“孟前辈,辛苦你了,下来吧。”
第77章 使我沦亡(贰)
穷奇巨翼轻展,微微一震后四爪落了地,孟湘紧抓着穷奇脖颈上坚硬的羽翼,声音已极为虚弱:“你这丫头说得倒轻松,还不快来帮我,真是要吓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从悬崖下直飞而上着实令人惊恐,偏要装出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漂浮在空中,她还能强撑着说出话来已经很不容易。秦红药还在一旁偷笑,萧白玉一胳膊肘拐到她肋下,秦红药一时吃痛,一面捂着腰一面腾身而起,携着孟湘轻缓的落在地面上。孟湘脚踏上了实地,身子还在摇晃,只觉满眼金星。
萧白玉扶住了她,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孟湘还没缓过气的询问打断:“九华派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去找我?我……我听沈姑娘说你还失了内力?到,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如何了?”
她喘不上气,又急切的蹦出一句接一句,时不时得停下来深呼吸几口,话中明明有间隙,萧白玉张了张嘴还是无奈的笑了一下,并不去打断她。秦红药也是扑哧一笑,揶揄道:“孟前辈你到底是要喘气还是要训斥,先选一个,要是害你一口气上不来我可担当不起这罪过。”
孟湘一眼瞪了过去,她一句话插来,倒是把矛头都引了过去,孟湘挣开萧白玉的搀扶,手指头直直的戳上秦红药的肩膀,显然是真的生了气:“她不知道来找我难道你也不知么,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么,竟还有人敢逼上九华山?我真想看看是他们的功夫高还是我这好孩子的爪子硬!”
秦红药又不能还手,只能被她戳着肩膀连退几步,尝试辩解几句让她消消气:“我这不是把前辈您找来了嘛。”
“那之前干什么去了?我听沈姑娘一说才知玉儿受了那些腌臜多少欺凌,玉儿武功到底是怎么没有的,是不是在成都之时还受了伤,现在伤势如何了?”她和沈绘本在黄巢墓中就相处甚好,来九华山这一路又听小姑娘谈天说地,只把武林中最近的大小事说了个干净,怒气在心里憋了老久,她怎舍得让岚妹唯一的徒弟遭受如此苦难。
秦红药无话可说,萧白玉的武功的确是为了救她才失去的,也是为了她才不得不被迫离开九华山,不管她之后做了多少补偿都难辞其咎。她神色黯淡下来,抿了抿唇也不再躲闪,即使周遭的人群都盯着她们,还是低下了她的傲然风骨,认错道:“对不起,是我……”
“前辈,不关红药的事,都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萧白玉不着痕迹的挡在两人中间,拉着秦红药的手腕把她往身后扯去,不论怎样都不想看到她落魄的样子。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缓和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安慰前辈道:“而且我也是因祸得福,失去武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之后我会同前辈细说。”
孟湘扫了她们几眼,见她们垂下的手不知不觉转成交握,两人好的似是能穿同一条裤子,玉儿一颗心还是向着秦丫头。她也是听沈绘说了这几日秦红药如何细心照料玉儿,为了救出玉儿也是吃尽了苦头,其实也只是一股气涌到脑子里来,并未对秦红药有过多埋怨。
孟湘怒气淡了些,但还是不肯松嘴,最气的还是玉儿遇了这么危险的事,竟没有想着把自己找来,硬是自己面对了。这般一想,玉儿倒是同岚妹像了个十成十,都如此固执坚强。沈绘瞧了瞧几人的脸色,揽住孟湘的胳膊晃了晃,像是小女孩撒娇的口吻道:“婆婆先不要生气了,大老远跑来也累了罢,我们坐下再说话。”
只有小姑娘会说暖心话,孟湘欣慰的笑了一下,又瞪了眼面前的两人,故作悲凉道:“还是沈姑娘知道心疼人,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非得把我气死。”
沈绘怕她们几人再吵起来,又好言好语的哄了孟湘几句,半拖半拽的拉着她走出人群,远远的喊了一句:“我先带婆婆回正殿休息,你们处理好这烂摊子再过来。”
见着一老一少絮絮叨叨的走开,沈绘一句话就能逗得孟湘合不拢嘴,萧白玉目光跟着她们走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瞧了秦红药一眼,笑道:“让你麻烦孟前辈跑一趟,挨骂了吧。”
“她本来要骂你的好不好,我帮你接过来不谢我也就罢了,还笑。”秦红药皱了皱鼻子,余光瞥见在场之人的眼神都凝聚在她们身上,狠狠飞去一眼,众人被她吓得一哆嗦,急忙缩回头去,但都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要继续打还是怎样。
被重金请来的江湖杀手也是一脸尴尬,面面相觑,雇主都被吓得一副屁滚尿流神志不清的模样,他们还要为谁去打。但不论是秦红药方才震颤山峰的那一剑还是立在一旁不断喷吐着鼻息的巨兽,他们谁都打不过,有没有命离开这九华山都是未知。
周城显然也是被这闻所未闻的巨兽吓得不清,但看起来那位老人同掌门关系匪浅,巨兽应是不会暴起伤人,才大着胆子走近问道:“师父,我们要怎么处置这些人?”
萧白玉瞥了一眼还在不停磕头念叨的陆坦之,他失了双手又陷入疯癫,这条命有没有都是一样,便下令道:“给他包扎一下伤口,丢进暗室中关着,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立即便有弟子领命上前,将陆坦之拖了下去,萧白玉忽然想到什么,叫停了弟子的拖拽,俯身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偷听到师父说话的,当时师父身体如何?”
秦红药被她一问也是灵光一闪,当年在东山上她的确逼迫着九华婆婆跳了崖,却不管在崖下如何搜寻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非是那日逃脱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返回了九华山,才被陆坦之听去交谈私报了王爷。
陆坦之回不过神,秦红药又踹了他一脚,才逼得他开口道:“是……是师父失踪的半年后,还带着另一名女子,浑身,浑身都湿淋淋的,好像是从……从后山急流中游出,我见师父身受重伤,就起了歹意……”
萧白玉直起身呆呆的站了半晌,才挥了挥手示意弟子把他拖下去,他不再有丝毫反抗,鲜血从断臂中流出,被人拖拽着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却似是连痛都感觉不到,只不断低念着“师父饶命”。
心中一时悲喜交加,她本有机会救下师父,师父失踪半年后她正巧得了消息出山去寻,只留师兄坐镇九华山,却不料阴错阳差之下错过了师父回山,才害的师父被陆坦之所害,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当真是天意难违。却又欣喜于师父并非死在秦红药手中,被她逼迫从东山跳崖后依然撑着一口气顺着江流游回九华山,一直以来禁锢在心中的枷锁猝然崩开,让她心脏猛跳了几下,再无芥蒂。
只是这巧合与错过让她百感交集,既沉重又轻松,都不知自己是喜是悲。秦红药也是略微出神,想象了一下那副场面,不禁惊叹于九华婆婆真乃神人,身负重伤还能带着一人游出大江,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放眼整个武林江湖,也仅此一人。
萧白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为师父报仇,除掉九华派一大害面上也无甚喜悦之情,并非心软,只是无奈,相伴长大十八年的师兄,却因着贪图武学富贵下手害死了师父,武林俊杰落到如此田地,可恨可惜。
至于其他人,秦红药倒是替她下令道:“余下的便放了吧,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就说陆坦之叛师背门,已被就地正法,萧掌门也已回山,两月后将亲临盟主大会。”
弟子犹豫的看了萧白玉一眼,见她点了头,才缓缓放下兵刃,给包围中的人让开一条出山的路。杀手们互看一眼,想不到竟能死里逃生,郑重的抱拳向萧白玉行了一礼,鱼贯下山而去。
一切都尘埃落定,祸患已除,但众弟子却并未散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还有个巨大的疑团未曾解开,终于有人上前一步问道:“掌门人,我们九华派当真要和修罗教结盟么?”
萧白玉闻言看向秦红药,的确未想过要如何同弟子们解释她们的关系,修罗教已经改邪归正这种亮堂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想让她放下屠刀正气凛然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唯一能确认的也只是她再不会伤害自己。也不能直说自己同她已经拜堂,日后她就是你们的掌门夫人,那弟子们没有被巨兽吓死,反倒是她这一句话就能吓死几个。
秦红药接到她的目光,又抬眼瞧了瞧众弟子的表情,见他们只是满脸困惑,倒不见多少厌恶嫌弃,许是也大略知道自己帮着他们的掌门人做了多少事。心中有了底,便放声道:“众位应是知晓,朝廷想招安的不仅是九华派一门,而当今武林盟主金铁衣早已同朝廷暗通款曲,随时都会勾结起来对武林下手。武林各门各派不能再各为其主,当务之急便是联手抵御危机。”
众人先是哗然,又是恍然大悟,难怪金铁衣对掌门人穷追不舍,硬是要扳倒她,就是忌惮着有掌门人坐阵的九华派会成为他的拦路大敌。众弟子再不多言,向掌门行了大礼后纷纷退去,加紧赶去练武和布置九华山的防线,不让他人再有机可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