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是酒店这边本来如此,还是巴雷的人提前跟酒店打过招呼,包厢的舞蹈一直没有停,跳完一支就上另一支,一曲连着一曲。
贺晓远从未见过这样的,也确实不好意思看,一直没看,后来登台的一支舞蹈的服饰略有些露,露胳膊露腰,他就更避免把视线投注过去了。
因此席间空闲,有人去加菜,有人去卫生间,许光明和张副总都暂时不在的时候,贺晓远摸出手机,看到陆琛发给他的消息,问他饭局吃得怎么样,他立刻拇指翻飞的戳着九宫格回复陆琛:【等会儿给我打电话!!!】
手机那头的陆琛估计没有看到,暂时没回。
很快,去加菜的、上卫生间的、张副总、许光明都回来了。
许光明一坐下就亲切道:“小贺啊,今晚都没怎么喝,还是要喝点的,不会喝没关系,喝喝就会了,一点点来。”
贺晓远绷住气场和神色,推脱:“许总,我们还是聊项目吧,改天是不是找个时间把合同签了……”
贺晓远坚持不碰酒,坚持表现出喜欢巴雷这个项目、怎么都要聊回合作的架势,终于坚持到了陆琛的电话打进来。
而贺晓远的手机就搁在手边,电话一来,屏幕上“陆总”二字就跳了出来,许光明刚好瞥到了。
贺晓远拿起手机,和许光明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边接起边指指手机解释,“大领导。”
许光明当然不好不让贺晓远接。
贺晓远接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开始“嗯嗯嗯啊啊啊”,一副小员工捧着大领导的低姿态,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又冲安静下来的桌上示意手机,边起身边指了指外面,就这样成功“逃”出了包厢。
一出包厢,贺晓远便快步往远离包厢的方向走,边走边语速很快的问:“我现在想走了,怎么走?走得了吗?找什么理由?”
他是真想走了。
他以为反正他都要经历,跟做项目一样,一点点涉足这种应酬饭局,总能适应习惯的。
但他发现他错了。
他既不喜欢酒,也不喜欢被人劝酒。
短短一个小时中应酬消耗的脑细胞,比他上班几个月总共消耗得都要多。
陆琛声音沉稳,音调有些低,听起来带着几分严肃:“出什么事了?”
贺晓远边快步走边低声,语速也快,无可奈何:“他们在包厢里安排女孩子跳舞,跳得没完没了,现在还在跳。酒也难喝,辣嗓子。上半场我已经坚持不喝了,但听他们老板的意思,下半场怎么样我也要喝一点。”
陆琛:“推不掉?”
贺晓远在熟人面前不怕露怯,又向来在工作中把陆琛当“靠山”,一时没收敛,几乎是有点急了:“我推了,他们还让我喝。”
陆琛声音沉稳,先道:“你出来了吗?找个安静的地方,窗口,或者室外露天的地方,先透透气。”
贺晓远:“我出来了。”
目光留神着路,找了找,走向一个方向,来到楼梯间,看见楼梯便下意识往下走,走了半层,看见一道敞开的窗户,走了过去。
陆琛跟着问:“醉了吗?”
贺晓远感受到窗口新鲜的空气,胸腔都没刚才那么憋闷了。
“还好,没有。”他答,“我喝得很少。”
陆琛又问:“一个人可以吗?待的地方安全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陆琛:“别担心,你不用回包厢。”
贺晓远:“那……”
陆琛沉稳的语气听起来便令人安心:“没什么,我来解决。等会儿电话先挂掉,你等我几分钟,这几分钟你先透透气,或者刷会儿手机放松一下。”
贺晓远觉得自己有点昏头,听完陆琛的话,他第一反应:“我外套还在包厢。”
陆琛沉稳道:“嗯,那就等会儿回去拿,没什么。”
陆琛:“一个人可以吗?”
贺晓远:“可以。”
陆琛:“好,现在把电话挂掉,我等会儿给你打。”
贺晓远听陆琛的,耳边放下手机,把电话挂了。
挂掉后他才想到,陆琛估计要打几个电话想办法帮他推掉饭局。
贺晓远这时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他不回去不打招呼就走,算怎么回事?
常北说无论如何面子要过得去,他就这么直接走了,这面子怎么过得去?
贺晓远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能突然消失,又冷静地想了想,他给陆琛发消息:【我先回包厢,打个招呼再走。】
贺晓远于是走回包厢,本来还想做个领导找有事忙的戏,结果进门就看见许光明一脸正色的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的起身往外走。
换贺晓远意外:“许总?”
许光明举着手机附耳,在包厢门口和贺晓远对上,脚步顿了下,侧过身,先冲贺晓远示意手机、表示自己有事,又冲身后的包厢里指了指,意思是你们接着吃,然后人就快步走了。
许光明一走,贺晓远心里便有数,知道应该是陆琛想了个什么办法,找人把许光明喊走了。
而许光明这个合作公司的老板一走,饭局基本就能散了。
贺晓远想明白,边进门边故作遗憾,对包厢里的其他人道:“今天真不巧,许总有事忙先走了,我这边刚好也有事。”
一脸无奈、没办法,还带着几分抱怨,“你们懂的,领导么,这个细节盯那个地方看的,一点不好都要找人。”
说着走回座位,拿起搭在椅背后的西服外套。
巴雷的张副总他们纷纷起身。
张副总:“这就走了?”
贺晓远笑笑:“许总不是也很忙么。”
桌上另一人道:“许总走了,我们继续嘛。”
贺晓远始终带笑:“改天,改天一定。”
漂亮话张嘴就来,“你们知道的,这个项目是我主动找的许总,我一直特别看好你们公司的这款小游戏,不签下来我晚上觉都睡不好。”
暂时站在原地说着话,西服捋了下,搭在臂弯。
架势是准备走了。
张副总一看是真要走,立刻示意身边人,身边人弯下腰就从桌下拎了两盒红色包装的礼袋出来,具体不知是什么,但贺晓远能猜到里面不是有卡就是有钱。
贺晓远见状立马摆手:“别别别。”
张副总接过礼盒递过来:“贺经理这就太客气了,两盒进口水果而已。”
贺晓远这时候就跟被点通了什么穴位似的,张口就来:“水果我在巴雷吃得可不少,不带又吃又拿的。你们也不能看我在你们办公楼吃了几次水果,就这么客气吧。”
张副总从座位出来,提着礼盒,开始硬塞。
恰好陆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贺晓远边接起边冲众人示意手机,一边对着手机说着“哎哎哎陆总”,一边挥挥手,示意自己走了,走出包厢。
张副总追出来,贺晓远放下手机,两只手一起推辞、推掉礼盒,神色认真又稳重:“张总,你这样就太破坏我们两边公司的感情了,不合适,真不合适。”
“心意领了,心意领了,谢谢,谢谢。”
张副总这才没坚持。
贺晓远摆摆手,转身走了。
手机重新覆回耳畔,贺晓远终于松了口气,对着电话沉沉一叹。
陆琛:“出来了?”
贺晓远顺着长廊去坐电梯:“出来了。”
陆琛再次确认:“OK吗?”
贺晓远:“没事,我没醉。”
陆琛沉稳道:“怎么回去了?不是说了你可以不用回包厢吗。”
贺晓远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道了句“陆哥,先挂了,我等会儿给你打”,快步往原先包厢的方向走去。
走进、回包厢,贺晓远在包厢内一行人的意外中绕回桌边,拿起自己之前的杯子,举起示意了下,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又示意了下空杯,把杯子重新搁回桌上。
张副总惊讶的起身:“贺经理……”
贺晓远诚恳道:“我真不会喝酒,不过如果真像大家说的,心意都在酒里,这杯我干了。”
说完冲众人点头示意了下,转身离开。
20分钟后,陆琛在酒店附近的公交站台接到了贺晓远。
他到的时候,贺晓远坐在马路牙子边,两条长腿弯曲并拢在身前,西服绕在臂弯里,头枕着胳膊,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一个人的样子,在来往车流霓虹和站台灯光的衬托下,像只受伤的、从山林误入城市的小狼崽,孤零零的。
陆琛下车,绕过车头一眼看到,心口就被撞了下。
他走过去,小狼崽木愣着目光换了个姿势,用下巴枕着臂弯里的西服,沉静的漆黑的眸光抬起看过来,像在流露自己的无助。
却又很乖地道了句“你来啦”,还面露乖巧的笑了笑。
瞬间,陆琛心疼得不行。
第50章
陆琛是知道贺晓远今天有饭局的, 他起先挺放心的,觉得贺晓远虽然一个人,但向来还算机灵, 巴雷又是小公司, 指着和思普这边合作,不至于做出灌酒得罪人的事。
但他忽略了年轻男生年纪小、经历得不够多这点, 更没想到贺晓远为了项目,会心甘情愿自己喝。
陆琛后悔早些时候没有多提点几句, 或者索性让常北陪着。
如今贺晓远的样子, 一看就是喝懵了,估计也有些醉了。
身旁汽车的灯光将男孩儿疲惫松软的模样照得清晰,陆琛走过去、单膝触地的蹲下,因一时感触,没有多言, 就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看见贺晓远下巴垫在臂弯的西服上, 长睫半阖, 露出点想要睡觉的惺忪的模样, 酒意也似乎上来了, 面孔有些微的红。
人倒是乖的,安安静静独自蜷着, 20分钟前说等他,就真的乖乖在等。
陆琛喊他:“小远?”
“嗯。”
贺晓远喉腔里发出咕哝声, 半阖的睫毛颤了颤, 眼睛抬起,平视向眼前的陆琛。
陆琛细细的盯着他:“难受吗?”
贺晓远乖乖道:“还好。”
陆琛轻声:“走吧, 我带你回家。”
“嗯, 好。”
贺晓远始终很乖, 问一句答一句,听说要回家,立刻动了。
陆琛一见他动,便伸手握住男生一边的胳膊,问:“起得来吗?”
“嗯。”
贺晓远又点点头,不再蜷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没用上劲,是在陆琛的搀扶下慢慢的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的,一起身就脚步虚软的踉跄了下,被陆琛抓住胳膊扶住。
我醉了?
贺晓远还面露困惑的在心里想。
陆琛已经从他手里接过西服外套,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搭着他的肩,将他带着往不远处副驾的方向走,走到车旁,拉开车门。
贺晓远抬腿往车里坐,发现自己腿软着用不上力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点醉了。
他这时候竟然卡顿了下,扭头对陆琛道了句:“我要不还是打车回去吧,别把你车里吐脏了。”
X7,挺贵的。
陆琛心知贺晓远这时候是醉的,说别的他未必听得进去,于是顺着话,沉稳道:“吐脏了就吐脏了,清洗费从你工资里扣。”
贺晓远认可:“哦,好。”
从善如流的上了车。
陆琛关上副驾门,绕过车头坐进车的时候,贺晓远正伸手在脑袋旁的门侧摸着,怎么也摸不到安全带。
陆琛拉上门,手里的西服外套丢去后排,倾身向副驾,胳膊越过贺晓远脸前,替他摸到了安全带,拉出来。
贺晓远摸到安全带,嘀咕了句“谢谢”,手顺着安全带的带子就要去摸卡扣,没摸到卡扣,摸到了陆琛的手,那只手替他把卡扣扣上,贺晓远懵懵懂懂,却觉得自己摸的是卡扣,还做了一个往下按的动作,按的其实也是陆琛的手。
陆琛按好安全带卡扣,反手握住那只不老实的在他手背上乱摸的手,刚握住,副驾男生“嗯?”了一声,似乎很困惑,跟着扭头看过来。
陆琛抓着那只因醉酒熏意而有些潮热的手,回视,声音温和:“我等下要开车,你的手你先自己保管,可以吗?”
可以。
贺晓远很乖的点点头。
陆琛把男生的手放回去搁腿上,贺晓远就乖乖靠坐副驾,手搁腿上。
车子启动,刚开出去,陆琛顺手把车内的冷气调高了一些,又落下一点车窗,避免贺晓远会被闷到。
起先一路,副驾的男生安静,陆琛转眸瞥了眼,见男生后脑勺侧对着他,还以为是睡着了。
过了会儿,男生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飘,也有些木,低声嘀咕:“吃饭就吃饭,为什么会有跳舞啊。”
陆琛转头,看见贺晓远靠在座椅里,长睫阖着,车外落进的光线明明灭灭,看不清男生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眼睡着了在说胡话。
说完又安静了,过了会儿,又开口,继续嘀咕:“我一开始好怕她们跳着跳着会有别的什么互动。”
别的互动?
陆琛懂了,这是怕自己进了什么声色场所。
贺晓远则说说停停,说完又偏头不吭声了。
过了会儿,再次开口,声音比刚刚还飘:“白酒真难喝。”
再一会儿,贺晓远:“一点都不好喝。”
又一会儿后,贺晓远:“还是得喝的。”
陆琛开着车,一直没吭声,默默听贺晓远碎碎念,直到听到这句“还是得喝的”,他才缓缓开口:“为什么觉得还是得喝,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可以不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