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衍看着电视,不作声。
他在娱乐圈十多年,才爬到现在的位置。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必看人脸色了,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他给顾长希打电话。
顾长希接起。他刚刚被问完话,回到车里。
“喂?”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你做得到么?”
“……钟衍,你想说什么?”顾长希平静问到。
那个穿着风衣站在跑车前的顾长希,鲜明地在钟衍脑海中浮现。
他喜欢顾长希,他喜欢他的笃定,喜欢他的高高在上。
“我需要能保护我的人。你是那个人么?”
“……若我不是,你会怎么做呢?”沉默了好一会儿,顾长希反问。
钟衍“啪”地合上了电话。
媒体的铺天盖地,令容磊去到哪儿都能得知顾长希最新的消息。
中心广场有巨大电子屏幕,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画面上,顾长希的车被仇富群众扔鸡蛋扔烂番茄。
容磊停下小绵羊电动车,抬头看了一阵。
顾长希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地面的车水马龙。他稍稍转眼,就能看见墙角架子上放着的一瓶天堂鸟。
那是秘书昨天端上来的。有人把花送到前台,也不肯留名字,前台接待怕藏着什么危险品,打电话让秘书下来了解情况。送花人趁机离开,只留了一张小纸条,绑在其中一支天堂鸟的花茎上。
“这是给您的花。”秘书端上来时对顾长希说到。
“……”顾长希解开小纸条,上面就两个字,“加油”。
字迹熟悉。
“……找个花瓶装好吧。”
“是。”
顾长希走近天堂鸟。天堂鸟又叫鹤望兰,形似仙鹤昂首远望。
他观赏了一会儿,秘书敲门进来。
“钟衍先生的经纪公司来传真,希望能终止电影投资合同。”
“……同意。”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法务部准备文件。”
不久,顾长希收到来自钟衍的语音留言:“长希,对不起。”
顾长希平静删除留言。
10.
顾长希与钟衍交往的时长是十个月又十二天。
钟衍黑到底之后沉寂了一个月。
但一夜之间,他如游戏中的人物一般,满血复活。
数家大品牌与他签订代言合同,电影邀约纷至沓来,社交网络上他的粉丝无处不在。有论坛爆料钟衍傍上了新的靠山,帖子刚出不久就被删除。
连曾经被腰斩的自导电影,也被重新提上日程。
他在娱乐圈中,仍是人人仰望的男神。
顾长希这边,状况依旧胶着。
那瓶天堂鸟早已枯萎。
某天,顾长希突然吩咐秘书:在大楼中庭种一点天堂鸟吧。
秘书一愣。眼下要忙的事情一堆,他的老板却像没事人一样关心花花草草。
“好的。”秘书淡定回答。
就在花匠过来种天堂鸟那天,永望风波出现了转折点。
搜查方召开新闻发布会,称找到了一批“新的、有力的证据”,迟一点就会公布搜查结果。
“顾先生,到了。”秘书提醒。
顾长希在车后座里睁开眼。
他再次被传讯。
媒体夸张地形容这次传讯“具有决定命运的作用”。
顾长希戴上墨镜,下车,与往时一样无视众媒体的提问,在警卫保护下往目的地走去。
容磊也听闻此次传讯的消息。
他正在花店里跟着大叔修剪盆栽。
“哎哎,那里别剪!”大叔阻止容磊的动作,“枝叶就像是女人的头发,修剪之前一定要想好造型,修的时候一定要聚精会神、要及时和植物交流,否则它们恨你一辈子!”
容磊:“……”
大叔嫌容磊手拙,打发他送花去。
等他再次经过那面巨大的电子屏幕时,顾长希的传讯结束,正准备上车。
容磊停下小绵羊,看着。
他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虽然小九可以告诉他很多以前的事,但自己最丰富的表情、最真实的感情,可能只有那个人知道。
顾长希就像是连接两个自己的一个点。他也不希望看见曾经的自己所付出的深情跟着顾长希就这样黯淡沦落。
傍晚,搜查方公布结果:永望是清白的。“我们已重新判定嫌疑方,案件很快水落石出。同时,我们对给相关方面造成的不便深感抱歉。”新闻发言人如是说。
一石再次激起千层浪。
最平静的地方,是顾长希的办公室。
“这是通过了考验的骨干名单,请过目。”
顾长希接过文件。
永望风波一出,立场不坚定的人不是另谋出路,就是倒戈相向。
有两个地方,能看清人性。
一是顶峰,一是低谷。
顾长希看完,“通知他们,明天一早到会议室开会。”
“是。”
这些心腹,都是要跟他入主顾氏的。
那些想将他置于死地的亲戚,应该晓得他们已大难临头。
顾氏集团的董事会,必定要大换血。
顾长希靠上椅背。
他喜欢这种金戈铁马踏着白骨鲜血前行的感觉。
你以为他对那些亲戚暗地里的谋划一无所知么?
他准备得比他们更早。
真正置诸死地而后生。
两个月后,硝烟沉定。
顾长希成为顾氏集团董事总经理。
他同时着手两件事,一是清除残余势力,一是将永望的天堂鸟移植到顾氏大楼来。
小九一边看着论坛里关于永望风波的八卦贴,一边咬牙切齿,“早知道就应该天天打小人,诅咒顾长希!”
对此木头与容磊均是一笑置之。
容磊没有跟他们说自己曾给顾长希送过花。
更没有提及就在昨天他收到顾长希的回礼——也是一束天堂鸟,一张小纸条绑在其中一支的花茎上。
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11.
电影协会举办年会晚宴,特意邀请顾长希。
永望已经有了新的老板,顾长希已不是电影圈的人。
但永望风波及其影响,令明眼人见识了他的凌厉杀伐;加之他已入主顾氏这艘航空母舰,套近乎抱大腿是必须的——生意场上,总有碰面的一天。
值得提一句的是,钟衍作为协会会员,也在受邀之列。
经纪人劝钟衍别去,以免尴尬;但他执意前行。
他要问清楚顾长希。
晚宴空隙,最小的一间宾客休息室中。
顾长希看向钟衍,“你发短信让我过来这里,有什么事?”
钟衍盯着他,“……我听说‘永望风波’是你一早设计好的戏码?看似跌入低谷,其实黄雀在后?”
“黄雀在后”,文雅且准确的用词。
顾长希笑了一下,“你听谁说的?徐公子?”
徐公子是钟衍的新靠山,徐家的独子,某周报的主编,文艺青年一名,时常在专栏里抒发胸臆,故被人称为“徐公子”。
徐公子一直是钟衍的粉丝,偶像有难,乌托邦青年挺身而出。
当然,这中间有没有龌龊、有没有算计,只有当事人知道。
钟衍咬了咬牙,只问,“是真的么?”
顾长希回答,“是真的。‘永望风波’只是一场戏。”
“那你为什么没有一早告诉我?!”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选择离开。
钟衍激动起来,“是为了测试我的忠诚度吗?!”
相较对方的激动,顾长希显得平静,他没说话,等对方冷静下来。
钟衍吸了一口气,“顾长希,告诉我实话。”
“……你一定要听么?”顾长希回应,“钟衍,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弄清楚,眼下开心就好。”
开心?他是真心喜欢顾长希的,他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投靠徐公子。但徐公子无脑无貌,怎么比得过顾长希呢?
钟衍执拗,“我今天一定要得到答案。”
既然他这么坚持,顾长希如他所愿。
他语气温和,“其实,无论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永望风波的真相,你对此会有什么反应,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把自己想得有多重要,才觉得我会浪费时间测试你的忠诚度?”
“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只和一个人在一起。分手是必然的,不是之前,就是现在;不是现在,就是下一秒。”
钟衍想,自己真蠢。居然坚持把刀送到顾长希手里让他面不改色地捅自己的心脏。
“……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不知道么?”
顾长希淡淡笑了笑,“真心我见过很多种,你是哪一种?”
和富豪谈恋爱的人里,确实有真心的。奈何别人连真心都看得太多,甚至还划分了三六九等。
钟衍的真心,在顾长希眼里,大概不怎么样。
“……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我?”
“怎么定义‘喜欢’?如果是征服欲,我确实喜欢过你;如果指‘爱’,”顾长希稍微停顿一下,明确表示,“我只爱我自己。”
好了。都说到这个份上,还需要继续问下去么?
大叔的花店虽小,但顾客的数量不少。
老客户的名单上,不乏五星级酒店。
为布置电影协会年会晚宴会场,酒店方面在花店里订了大批鲜花摆设。
出于保持鲜花新鲜度的考虑,这批摆设在晚宴即将开始前才运送过来。
容磊指挥着花场工作人员摆好装饰,正想离开,便被相熟的宴会部负责人拉住,“有个侍应生急性肠胃炎,已经送进医院,你临时帮忙半个小时,我去联系练习生过来。”
不等容磊反应,他就被带进员工换衣间。
负责人选择容磊不是没有道理的,穿起白衬衫黑西裤黑马甲的容磊,光站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我得做什么?”
“很简单,你站在西点桌旁,客人想吃什么,你就夹什么给他们行了。”
无需技术含量的工作,其实也不轻松。
晚宴开始后的前半个小时,大人物们都还没来齐,会场上的气氛不是特别热烈。
半小时后,负责人带着人过来替换容磊。
“谢谢你啦!走廊尽头是最小的宾客休息室,没有人用的,你去休息一下再走吧。”负责人百忙中指了指前方,对容磊说。
“好的,你去忙你的吧。”从一大早开始,容磊就没消停过,他真觉得要坐下来歇一歇。
他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正准备打盹,突然听见门口有声响。
这里可是宾客休息室。
他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躲到小阳台边上。
有人进来了。
“你发短信让我过来这里,有什么事?”
容磊一愣,声音有点熟悉。是谁?他下意识偷偷往里瞄了一眼,是顾长希。另一个男人是经常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的男明星。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容磊全部听到了。
“顾长希,你真是个混蛋。”话音刚落,就有类似“啪”的一声响。
容磊再次往里看一眼,顾长希正抓住钟衍的手,可能刚刚后者想往他脸上甩耳光。
顾长希表情纹丝不动,“钟衍,打人自己的手也会痛,不要做这么笨的事情。”
“我做得最笨的事情就是喜欢你!”钟衍脸上的表情又受伤又愤怒,猛地扯回自己的手,愤而转身离去。
“嘭”的关门声后,休息室只有顾长希和躲在小阳台上的容磊。
顾长希往阳台方向看去。“是谁一直躲在那里?”
他一早就发现了。连自己的影子都藏不好的家伙,估计不是专业的狗仔或者侦探,顾长希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会造成麻烦。
影子明显顿了一下。
“出来。”命令的口吻。
容磊深吸一口气,走到光亮处。
“……”
“……”
顾长希打量一眼容磊,波澜不惊,“……你还真是无处不在。”
容磊听不出他的话究竟什么意思,只能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躲在这里偷听的,我刚好在这里休息,突然听见有人来……”
“刚好在这里休息?你是宾客么?”
“……不是。”
顾长希若是要找碴,容磊说什么都不管用,他索性不说话。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在听完刚刚的对话后立马与顾长希碰面。
容磊终于清楚为什么失忆后第一次看见顾长希,他会觉得害怕。
因为那是全然陌生的人。分手后,顾长希不会有任何留恋,不顾任何情面,转身一变,彻底成为一个陌生人。
他们当时分手,顾长希是不是也说了这样的话?
那是不是让自己做出自杀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长希回礼的那一束天堂鸟,令容磊心里有微妙的感动,以为他们可以当个淡如水的朋友。
自杀失忆的事情,容磊不曾想过要责怪什么人。
因为他觉得,至少彼此曾相爱过,哪怕最后没感情了、结局不堪,也不能抹杀过程的美好。
但说不定,对方即使在过程中,也不曾爱过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容磊彻头彻尾在演独角戏。
这样的为情自杀,突然变成小丑闹剧。
容磊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顾长希身上。
他的眼里,逐渐凝固起一层不易觉察的冷。
“……”顾长希发现了,但没有说话。
容磊突然问,“……你爱过以前的容磊么?”
顾长希看着他,“……我说过了,我只爱我自己。”
容磊没有像钟衍那样要甩对方耳光。
现在的他没有立场,也不想让自己手痛。
他说,“谢谢你的回答……今晚我躲起来的事,希望你能不追究。”
沉默一阵。
顾长希说,“还不离开?站在这里等我叫保安过来么?”
闻言,容磊迈开脚步,离开休息室。
顾长希走回会场。
电影协会的主席刚刚发言完毕,全场热烈鼓掌。
“下面有请特邀嘉宾,顾长希先生上来和大家说两句!”主持人热情邀请。
顾长希取出讲稿,在众人注视中脸带微笑地走上台。
就在一两秒之间,他改了自己的开场白,说到,“我一直相信,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同理,天下间没有什么人,是他不可攻陷的。
12.
接下来几天,大叔有事外出,容磊看店。
这几天下雨,顾客不多。容磊坐在花花草草之间,经常走神。
大叔归来,边查看植物们的情况,边对他说,“我们往后有新工作啦。”
“嗯?”
“顾氏请我们管理他们大楼的空中花园。”
大叔见容磊不说话,继续,“我这几天就是去视察情况,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下来,管理花园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然后呢?”
“花园不大,但改造的空间很大,而且大楼管理的负责人答应不干涉我们的工作,我们爱怎样就怎样,报酬还很丰厚,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签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