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会他说的话,顾长希低头看手机,“永芳街321号6号铺,你说,这是哪里呢?”
那是木头的家具店。
“还有五里巷4号502号房,这里又是哪里呢?”
那是他和木头和容磊的家!
小九一时说不出话。
顾长希慢慢站起来,“现在我不跟你谈条件了。我是命令你,我要容磊的遗书。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为什么?”小九怒极反而平静了,“为什么你非要容磊的遗书不可?”
“这与你无关。”
“你就不怕容磊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他已经失忆了。知道又如何?”
小九握紧了拳头。力量对比太悬殊了。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当时蛋糕店几近倒闭,而现在,他也任由这个jian人摆布!
选了木头和容磊都不在家的时间,小九找出遗书,到约定地点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给。”心不甘情不愿。
顾长希接过很轻的一个信封。
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是容磊的字迹。他写的不多。
第一段交代了钱的事情。
第二段是希望小九把他葬在老房子里。
“那里承载着我最初,与最终的快乐。请把我葬在那棵枯萎的树下,有朝一日,我可以再看见萤火虫。”
第三段,只有一行。
“小九,不要埋怨长希。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答应我,别去打扰他。”
看完,顾长希将纸放回信封中,收入西装内袋中。
“喂,你看完就还给我!”小九伸手想抢,但顾长希学过防身术,一把抓住他的手。“报酬我会给你。下车。”
“你怎么能这样?!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下车!”顾长希微微眯了眯眼,浑身是一股凌厉的气势。
小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执行命令;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站在车外,车子已经开走。
他狠狠跺脚,“我真没用!”
8.
小九回到家里,木头已经回来。
“回来啦?”木头出来迎接他。
“……容磊回来了么?”
“没呢。”
小九“哇”一声哭着扑向木头。
“怎么了?”木头一手搂着他,一手摸着他的头发。
“容磊的遗书没了……”
“?你不是收得好好的么?”
“被jian人抢走了……”自己真没种,也就只能在背后这么骂他,看见真人只有吃瘪的份!
“……”
木头把温水递给刚哭完的小九。
小九接过,仍然恨恨,“顾长希不得好死!之前差点让我破产,现在又抢了容磊的遗书!说他人渣已经算抬举他了!”
木头给他揉心口,“你这样只是气坏自己,乐了别人。别气了,啊?”
小九一直不待见顾长希,眼里看到的永远是对方作恶多端的模样。木头稍微冷静点,察觉出一些可能不合逻辑的地方:第一,小九的店遇到问题时,容磊和顾长希还在一起的;当然,不排除那个时候顾长希已经厌倦容磊了。第二,像顾长希这种高高在上、日理万机的人,会特意在厌倦情人之后还对情人的朋友下手么?当然,这一点,说不定真的是有钱人的恶趣味,这就不得而知了。
“木头,你说我该不该跟容磊说呢?”小九向情人投去求救目光。
现在的容磊其实并不知道遗书的存在。但眼下遗书被抢走了,他这个原作者是否该被告知一声呢?
“……先不说吧。”木头做决定。
要是说了,不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容磊接下来的人生,不应该再与顾长希有交集。
容磊决定辞去泊车小弟的工作。
不是这份工作有什么问题,而是……同事们看待他的目光。
自从那晚被顾长希叫去“陪我走走”后,大家对他的态度里就多了一丝打量和探究。
尽管他已解释过自己和对方不熟,但那也被大部分人看作是一种低调的说辞。
现在这个社会,拼爹拼妈拼关系,人人争得头破血流。
在别人眼里,他已经得到了大人物的金光加持,不可同日而语。
有人说他被顾长希看上,已经被包养;有人说他其实是顾长希的亲戚,特地来尝一尝打工的滋味;还有人说……
这些背地里的流言,一丝不落地钻进容磊的耳朵里。
容磊觉得很无奈,最后选择辞职。
泊车小弟不过临时工,说走就可以走,连合同都没有。
这晚,容磊与下一班的交接完,换好衣服离开了酒店。
容磊抬头看着夜空,轻叹一声。
一颗心空荡荡的,没有追求,没有着落。
说他对失忆之前完全无感,也不准确。至少他感知得到心的重量。
以前,他的心一定装满了东西,沉甸甸的,有力,支撑得起他的世界;但目前,他的心很轻,是那种被清空重来的轻,颇有烧杀抢掠过后的狼藉与惊悸。
容磊心不在焉,等他回神过来,已经走进了一条老街,两边的商铺基本都收摊了,只剩一两家店。
其中一家是花店,绰绰花影像夜色中的万花筒。
容磊走近,闻到淡淡花香。
店主是一个看起来挺粗犷的大叔,听见有声响,从修剪盆栽的工作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容磊。
“……这里的花怎么卖?”容磊下意识表明自己身份无害。
“你想买什么花?”
容磊看一眼四周,指着不远处的百合,“这个多少钱一支?”
大叔闻言,笑了,“客人,我这里的花不是论支卖的。”
像配合他的话一般,容磊的目光自动落到了脚边一排小水缸,里面开着红色睡莲。
“那个是一缸一缸卖的。”大叔指了指说。
要么一束,要么一树,要么一缸。
容磊好奇问,“为什么呢?”
“只取一支,你不觉得那一支花会寂寞么?”大叔微笑起来也粗犷,但语调很温柔。
植物也是生命,生命里总有无法承受之轻。
当下,几乎就是一瞬的事,容磊开口,“老板,你这里招人么?”
小九的恨又被勾起了。
他关店回家,习惯性打开楼下的邮箱,看到一个大信封——收件人是他的名字。
木头替他打开,里面居然是两份商铺购买合约。
钱已付清,只要小九签了名,这两间位于闹市的天价商铺就是囊中之物。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说明。
这种做事方式,典型的顾长希。
小九顿时怒气攻心,“……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长希说过,会给报酬的。
“我要是收下,那不等于是我把以前的容磊给卖了?!他把我看成什么人?!”
信封上发件人处没有地址,摆明了“要就收,不要就丢”的傲慢态度。
小九正想把合约给撕了,被木头眼疾手快挡下来。
“这是用容磊的遗书换来的,理应由当事人来决定。”
能做决定的,只有容磊。
容磊回来,愉快的心情遇上两张为难的脸。
“怎么了?”
小九懊恼又愧疚,一五一十地向他道出经过。
为什么,顾长希一再出现在他目前的生活里呢?而且,都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
容磊听完小九的话,无力地想。
“收下吧。这两间铺,你和木头总会用得上。”容磊拍拍小九的肩膀说。他就说,为什么最近夫夫两人对他加倍地好,估计是因为弄丢了自己以前的遗书,心里内疚吧。
“你什么意思嘛?!不准你同意!”
容磊笑了,“遗书没了就没了,我不会难过……还是你比较想让我拿着合约跑去跟顾长希理论?”
小九吃瘪。
出差归来。顾长希坐在车后座里,闭目养神。
秘书掂量着要不要向他汇报容磊的事情。
毕竟跟在老板身边多年,顾长希的脾性,秘书多少摸着一些门路。
“你有什么话要说?”闭着眼,他也能感知秘书的欲言又止。
“……容磊主动辞去了酒店的工作。”大堂经理反复强调容磊的主观能动性,到最后秘书索性挂断电话。
“那两份商铺合同也生效了,是容磊把文件送到工商局去的。”秘书其实暗自揣测过,容磊或许会找顾长希谈谈,但他没有。
对秘书的汇报,顾长希只是“嗯”了一声。
“……我需要派人去留意容磊的动向么?”
顾长希没有回应。秘书自知失言了,不敢再说什么,等待指示。
快下车时,顾长希说,“随他去吧。”
“是。”
第二天是休息日。
顾长希独自驱车,前往他以前住过的一栋别墅去。
铁栅栏上缠绕着胭脂蔷薇。
花开正好。
当时,这里是他和容磊的家。
顾长希开门进去。
佣人会定期打扫他的房产,无论住过的还是没住过的。
但终究缺少人气,现在屋子里弥漫淡淡的尘埃味。
稍微拉开一点窗帘,客厅顿时光亮起来。
哪里有墙壁,哪里就挂着容磊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清一色是顾长希。
楼梯间转弯处的墙上,更挂着一幅超大的黑白照片——顾长希穿着居家服,端着咖啡杯,倚在露台边,站立的挺拔身影在纱帘飞舞中隐约可见。
他曾问容磊,你拍了我这么多正面照,为什么独独放大这一张几乎只看到背影的照片?
因为这张看起来,你随时会转过身来看我。容磊笑着回答。
我喜欢你转身看向我那一瞬间的眼神。
顾长希在照片前停驻数秒,继续往上走。
书房里的摆设与之前一模一样。
容磊离开时,没有把留在这里的东西带走。
抽屉里,全是他以前曾写给自己的情书。
顾长希拉开抽屉,随意挑了一封,打开来看。
长希,若你要我离开,我会离开。你要是健康快乐,我会在世界某个角落安静地祝福你;可要是你身陷险境,无论多遥远多困难,我一定会回来你的身边。
看罢,顾长希按照折痕收好信纸,放回原处。
他把容磊的遗书也一并放进抽屉里。
容磊,既然你已决心重新开始,那我便不再打扰你的生活。
9.
接下来的四个月,岁月静好。
容磊在花店找到了新的前进方向,也从小九夫夫家搬了出来(在答应了小九无数的附加条件后)。
每天,跟着大叔去花场看花、学习园艺、照看花店;偶尔自己学着下厨,偶尔又去小九夫夫那儿进补兼长话家常。
花店生意稳定。给顾客送花完毕,容磊喜欢到附近的公园里坐坐,看落日在大厦唐楼之间慢慢下沉。
间或飞鸟一只两只越过城市的天际线,停在电线杆上,忽而扑棱翅膀,继续命中的旅程。
但大事似乎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某高guan落ma,牵扯出永望电影公司与其千丝万缕的关系。
“偷shui漏shui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据相关人士爆料,永望很有可能参与了洗hei钱活动……”
霎时间,各大报纸、电视新闻的头条全是这个。
小九很高兴。因为永望的老板是顾长希。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哇!”小九坐在电脑前,一边浏览新闻一边拍桌叫好。
“这不一定。顾家到底是大家族,人脉什么的没话说,说不定这种新闻就是一阵风,吹完就算了。”木头评论说。
“去去去!做你的饭去!”
不过时间证明,这不是一阵来去匆匆的风。
永望风波愈演愈烈,众媒体和调查人员将矛头指向了顾长希。
顾氏集团新闻发言人说,“‘永望’是顾长希先生的个人事业,顾氏集团与之没有任何业务往来。我们公司会密切关注事件发展。”
媒体纷纷发布这番发言的解读版本。网上论坛更是爆出顾家复杂的关系图,指出顾家正闹内讧,顾长希作为原本呼声最高的顾家接班人,首当其冲。
“至本节目播出之时,顾长希先生仍未就事件作出任何说明,‘永望’似乎也没有打算召开新闻发布会。这次‘永望风波’会如何收场,仍是未知之数。”某最新一期新闻访谈节目的结尾,主持人如是道。
节目结束,钟衍按下遥控器,关了电视。
“怎么办?电影才刚开始不久,后续资金还没到位呢!”钟衍的经纪人在来回踱步,“不管这个了。我已经联系了公关公司,希望能尽量控制舆论,不要把火引到我们身上来。”
当时开机仪式如此高调,又及钟衍与顾长希的关系被坊间传开,在如此敏感时期,钟衍和钟衍导演的电影很容易会成为遭殃池鱼。
“钟衍,你这段时间千万别和顾长希联系,知道吗?”
钟衍看向经纪人,几乎有些生气,“见高捧见低踩,我才不做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钟衍真是男神做久了,以为自己真成了神,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经纪人耐住性子,“我没让你离开他,但我们需要避开风头知道么?你不是说自己的愿望就是导演电影么?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凑热闹,先把电影进行下去,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啊?”
钟衍没有回应。经纪人当他默许。
但钟衍是真心喜欢顾长希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宁可放弃这部电影。
难耐相思之苦,他全副武装,乔装打扮低调地去见顾长希。
顾长希看见他,不惊讶不惊喜,只摸了摸他的头,“真乱来。”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钟衍搂着他,说到。
顾长希淡淡笑了一下。
并非不够低调,也并非措施不足,但顾长希眼下正是全城媒体与全城人民的关注对象。于是,他与钟衍同坐一辆车出行的照片第二天在网络上疯传。
“你真的疯了?!”经纪人一大早跑到钟衍家里朝他吼,“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你就不听,非得让我把话说得很难听才可以?!”
“你以为‘永望风波’是偶然事件么?你以为顾长希是万能的么?他们家的亲戚这回是发了狠要把他往死里整,你非得往这个火坑里跳不可?!你知道吗,永望的资金已经被冻结了!我们的电影注定难产,你还把自己赔进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群辛辛苦苦把你捧红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经纪人狠狠地对他说,“你忘记自己什么出身了吗?你还想过那种凄凉困苦的生活?要不是我们团队为你筹谋,你现在早不知饿死多少回了!”
仿佛应验经纪人的话,钟衍代言的商家纷纷打电话来终止合同,网络上一大片粉转黑;其他娱乐公司也落井下石,抢走本该属于钟衍的各种主角各种戏份,还雇佣水军将他从头到脚黑个遍。
“今天早上顾长希被调查人员传讯;不少‘永望’的员工相继辞职离开公司。”电视里,前一个镜头是戴墨镜的顾长希从车里下来,记者蜂拥而上的场景;后一个镜头是永望员工捧着纸箱从大楼出来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