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长梦+番外——流年随天
流年随天  发于:2016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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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子清低头,心里一恸。

“你小妹呢?”

钟子清头垂得更低,心里不但疼,还胀满了苦。

“你呢?”

钟子清霍地抬头,对上老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脸。

“那姑娘说你大哥在狱中畏罪自杀,是么?”

“不是。”钟子清脱口而出,可想到不知怎么解释兄长自刎,钟子清又沉默下来。

老人没有追问,而是又问,“她还说子淑不三不四,在青楼里卖笑,是么?”

钟子清痛苦地闭上眼,“子淑没有,子淑……”子淑是个好姑娘,好妹妹,她都是被逼的,被逼的……

“她还说……说你和子淑一样,卖笑唱曲……卖笑唱曲呵呵,堂堂七尺男儿……”

“娘,”钟子清跪了下去,脊背挺直,“孩儿不孝。”

“不孝?你孝顺的很啊!”老人颓然地闭眼,“我知道,这都是皇上下的旨,我也知道,皇上根本没有为我钟家平反,我只是恨,恨你们兄妹怎么不学你大哥早些了断,白白地做这么些丢了祖宗颜面的事儿。”

钟子清如遭雷劈,可一贯挺直的脊背依旧挺直,脸上却爬满凄凉的苦笑。

当第三日再来的时候,老人走了,三尺白绫,能晃瞎人的眼,钟子清一踏入房里就觉得天旋地转。

母亲在嫁入钟家之前就是名门里的大家闺秀,自不能容忍如此不干不净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一手带大的儿女,他们能安之若素地活着,可她却不想再活在世上。

钟子清回到春风阁,真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反倒平静得很。

每夜弹着曲,依旧是日日夜夜弹的《相思调》,因为无人可思,便少了些浓情蜜意,带着青楼里一贯的氵壬靡韵味,添了些只有自己明白的悲凉,没有人注意他,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只有这样时光才会变得易逝。

怀安二十一年秋末,太子夭折。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悲无喜,那个给他带来灾厄的人不在了,就像他曾所拥有的未来和幸福一样,消失了,可他依旧得“安好”地活着。

然后,他到了扬州,那个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的人仿佛知道他会来扬州一样,烟雨楼的嬷嬷显然与太子有旧交,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儿,对他极好,叫他“小歌”,为了他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

到了扬州后,钟子清这个名字就彻底的与他无关了。

【二十九】

当高歌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四周,天色已从浓黑转为了灰黑,依稀可以辨出两旁房屋的轮廓,眼睛有些酸涩,抬手揉了揉,一片潮湿。

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曾忘记,也还是会被湿冷的泪水蒙了眼。

留下三个铜板,高歌起身。

面摊老板本在瞌睡,听到声音才醒了过来,看高歌要走,揉了揉眼睛后,忙热情的询问,“我再给您下一碗面吧,天怪凉的,出来坐的都是心里有事的,您吃了面就舒服多了,放心,这碗我不收您银子。”

傻傻的样儿,看得高歌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老板往小炉里添了些柴,没过一会儿,锅里的水便滚了,高歌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忙碌,有些失神,可方才还游走全身的疼和怅都随着热气消散在寂冷的空中一般。

【三十】

轩辕迦澜第二日便离开了扬州,想着江南不得不去的地方还有苏杭,便去了杭州。

京里还没传来消息,写了封信点明了自己的去向后,便买了一匹马,走走停停,也倒快意。

这一日,轩辕迦澜骑在马上,又有细雨洒下,绵绵的雨不大,打在身上也算舒服,他便信马由缰地走着。

却在此时有卖伞的路过,他高坐在马上低头笑问,“可有没画花的素伞?”

挑着担子的卖伞郎寻了半天,才找到一把素伞,有些旧了,微微泛黄。

轩辕迦澜把玩着素伞,嘴角一勾,一锭银子抛下,打马而去。

等走到无人的街头的时候,轩辕迦澜才微微一愣,有些呆,看着手里的素伞,又想起初见高歌时高歌那青色的背影,微微苦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摇了摇头,轩辕迦澜将手里的伞插入马背的行囊旁。

算了,买都买了,就当留个念想。

【三十一】

到了杭州也一个多月了,西湖十景早就一一赏过,春也已转入了初夏,日子一天天地过,不知道那人过地可好?

轩辕迦澜结识了江家八少江远山,划船游湖,看着天天在笑,实则笑意达不到眼底,还总会在瞥到一些与某人有关的事物时失神。

起初不觉得,后来江远山提了几次,才渐渐地发觉自己的不寻常,打着哈哈说“寄情山水之中,一时情难自禁的入了迷”,江远山笑说“鬼才信”,轩辕迦澜便不再多说什么。

江远山是两江总商江望的独子,生了七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然是百般的宠爱,这一宠就宠出了个专横独行的毛病,所幸不会闯什么大祸,上街闹事打架也不过是惩治一些地痞流氓,青楼里拈个花惹个草,酒楼里喝个小酒耍耍酒疯,老爷子就当没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望着小畜生早些懂事了接手家门里的生意。

江远山的长辈好友总是叫他一声“小八”,大大咧咧的性子便随大家这么叫着,况且在家中,本就排行第八,自己也觉着贴切。

亲朋好友称他“小八”,可其他人可不敢这么叫,人前人后,都喊他“八少”。

轩辕迦澜一入杭州地界便听说过江家的八少,想那人做事倒合自己的脾胃,尤其是为人爽快、打抱不平,却没想,在酒楼里喝着小酒当故事般听着江八少的风流韵事,却能见着传说中的人物。

当时酒楼客满,江远山带着小厮二人上得楼来,有伙计巴结的堆笑来迎,有伙计看穿着穷酸的就去赶人,被江远山见着,厌恶皱眉,袖子一拂,说没了兴致。

伙计见触了霉头,弄巧成拙,便好言好语地赔礼道歉。

江远山把眼一横,便踏着楼梯要下楼,却被轩辕迦澜叫住,彼时轩辕迦澜还不知道这位公子便是传说中的江八少,只是看他穿着光鲜,却不仗势欺人,心有好感。

江远山一看轩辕迦澜器宇轩昂、相貌不凡,一望便是好相处的人,便应了邀请,坐了下来。

二人谁都没问谁的名姓,天南地北地聊着所闻所见,都是高门贵府不愿读书的公子哥儿,偏偏又豪气干云,诸多想法不谋而合,谈到兴起处只觉相逢恨晚。

后来,二人便通了姓名,轩辕迦澜没有瞒他,坦然相告自己是靖王府的小王爷,被江远山笑着说了句“怪不得,原来是同道中人”后,轩辕迦澜才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八少。

【三十二】

轩辕迦澜起初是叫江远山“八少”的,共着一坛酒喝,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时间久了,这称呼自然就改成了“小八”,江远山也不客气,直接“迦澜”“迦澜”地叫。

两人饮酒或游湖船上或落日楼头,有的时候干脆就在屋顶上,夜下赏月。

这一夜月光甚好,江远山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坛上好的陈年花雕——与轩辕迦澜在一起久了,自然知道他的喜好,去客栈敲了门后,往屋顶上一指,轩辕迦澜便会意一笑。

轩辕迦澜正望着夜空发呆,不知为何,想到那夜的面摊,想到那三分儒雅七分英气的侧脸,不禁勾起了嘴角笑,真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主儿!

江远山看轩辕迦澜突然傻笑,拿手肘捅了捅他心窝,“瞧你一副想小情人的样儿,怎么,是又想到哪位佳人了?”

轩辕迦澜微愣,曾经烟雨楼的嬷嬷也说他做出一副上了心的认真样,不禁摸了摸鼻子,“我的模样真像想小情人么?我怎么不觉得?”

江远山拍开封泥,仰头先喝了一口,“寄情山水之中,一时情难自禁地入了迷。”

看江远山拿平时自己说的话来堵他,连语气都学得十成十的像,一时忍不住笑着骂他“没个正经的东西”。

江远山“哈哈”一笑,还没笑开,手里的酒便被夺了去,一时错愕。

看到轩辕迦澜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江远山敛了笑意,问,“不会是真看中了哪家姑娘,那姑娘却闭了门不愿惹你这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吧?”

轩辕迦澜看着月亮的眼带了些忧郁,“统共没说上几句话,怎么能说得上喜欢?”

江远山嘴角一扬,枕着双臂躺了下去,看轩辕迦澜苦苦思索的表情,语重心长的开导,“有些人呢,只要见了一眼,便是一辈子。这个,就叫做缘,上天给的,不知道修了几生几世的福分。”

“是么?”轩辕迦澜摇了摇酒坛,听着里面“叮叮咚咚”的声音,眼神有些空茫。

第一眼见到那人连个正脸都没看到,可确实是见了一眼便像是扎到了心根,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呐!

【三十三】

“啧啧,”江远山看轩辕迦澜失魂的样儿,忍不住又要嘲笑,“哪家姑娘,兄弟我帮你说说去,保不准人家也看上了你只是不好意思说哩!”

轩辕迦澜苦笑摇头,仰头又是一口    酒下肚。

“诶诶,给我留两口,”江远山一个弹跳,起身将轩辕迦澜手里的酒坛夺了过去,“男人嘛,看开些,喜欢的话就去抢,我不信以你靖王府小王爷的身份还抢不来。”

“蛮抢可不是我的作风,”轩辕迦澜白眼一翻,转而陷入沉吟,“我只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他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江远山手一伸,揽住轩辕迦澜的肩,“情情爱爱本来就麻烦的很,要不,咱哥俩找个地儿先风流快活着先,等明个天亮了再去想你们家小情人。”

轩辕迦澜抬手给了江远山脑门一记,“去你的小情人。”

“呦呦呦,”江远山一脸委屈,“果然重色轻友,迦澜不厚道,才不过开个玩笑喊了句‘小情人’,脸就拉得老长,瞧,看看,看看,脸又黑了,算了,我叫声‘兄嫂’好了,对了,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让风流倜傥的小王爷如此神不守舍?”

轩辕迦澜脸变了又变,听到江远山最后一句调侃,想了想,一脸颓然,“不知道。”

江远山呆了一下,慢慢地将酒坛倾斜,银线入喉,等灌了三口后,才嗤笑了声,“寄情山水之中,一时情难自禁地入了迷,这迷入的,情路坎坷啊,老兄,保重。”

轩辕迦澜看着与自己并肩而坐的江远山,咀嚼着“情路坎坷”四字,苦笑,“或许根本就是死胡同。”

【三十四】

月上中天,江远山还是不忘要请轩辕迦澜去杭州有名的寻欢地儿喝花酒,被轩辕迦澜一句“先欠着,改日还我”给堵了回去。

等酒喝完了,两人便都躺在了瓦上,平素天南海北说个不停的人都噤了声,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夜里不寂静,有虫鸣蛙叫,轩辕迦澜静静地听着,许久许久,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喜欢的话,要趁早。”江远山难得的没有开玩笑。

“我不知道。”轩辕迦澜叹了一声。

“是不是很难搞定?”江远山望着天上的明月,与平时大呼小叫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依然是那四个字。

“你啊,你知道什么?你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江八少有些受不了身边躺着的人。

轩辕迦澜的“高歌”二字都到了嘴边,最后想到那不是他的本名,于是颓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喂,”江远山拿手肘又捅了捅轩辕迦澜的手臂,“哥们儿,你……你别说你认识我。”

轩辕迦澜差点习惯性地回“我不知道”,想到江远山话里的调侃,长长地吐了口气,“对于他我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苦笑了一下,“我都说了,我们没说过几句话,每回都是远远地看着。”

江远山恨铁不成钢地问:“他没有亲人朋友,你就不知道向旁人打听。”

轩辕迦澜苦笑更甚,“打听了,可都不肯说,他还有个……”想起烟雨楼的嬷嬷,不知道怎么说,斟酌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有一个姐姐,他姐姐说他够惨的,让我别去招惹。”

“嗯?”江远山脸色一凝,侧过头来,轩辕迦澜正仰着头,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

“他家里人犯了事儿,流落烟花之地,说是说贪赃枉法,可总觉得不单纯……看着他在那种地方被人凌辱,心里疼,看到他若无其事地弹琴,看着他施了粉画了眉的脸,也会疼……唯一一次觉着眼前一亮、心里欢喜的竟是第一次见他,素伞青衣,本来沉沉闷闷的心情突然就觉得一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缠啊缠的……”

江远山静静地听着,轩辕迦澜还在不停地说,听在耳边渐渐有些模糊,听到轩辕迦澜长长地吐气,他也跟着吐了一口浊气,“犯了事的人要脱籍的确有些难,不过应该有别的法子吧!”

轩辕迦澜嘴角往下扯了扯,“或许,我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上心。”

【三十五】

京里终于传来了讯儿,老王爷不气了,让轩辕迦澜放心地回去。

轩辕迦澜拿到信时,没有如最初设想的那般欣喜,无所事事的江八少正坐在他房里翘着二郎腿剥粽子。

快端午了,江家包了些粽子,江远山便拿了些给轩辕迦澜,轩辕迦澜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嚼着他的花生米,就有伙计送信过来。

江远山咬了一口粽子,含糊不清地问,“你爹让你回去?”

轩辕迦澜将信放到桌上,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是啊,还以为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呢!”

“谁叫你这个不孝子,连内阁的文大学士都敢打,我是你爹也会喊打喊杀地要打死你。”

轩辕迦澜想起自己做的糊涂事,脸上表情稍稍转好,“文老明明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还指望我去考科考不成。”

“老王爷肯定有老王爷的想法,”江远山终于将一个粽子啃完,粽叶随手一丢,黏腻的手不知往哪儿放,“老王爷战功显赫,皇上自打开春就病重,指不定哪天就……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怕老王爷威胁到儿子继位,当然容不得你家老爷子,你家老爷子表面风光,暗地里却苦得很,便不让你步他的后尘,学些东西,他日在朝谋个文差,就算以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至于太过凄惨……”江远山一边说话,一边皱着眉看黏腻的双手,随随便便的语气却让轩辕迦澜呆愣了半天。

江远山终究是看不下黏糊糊的双手,出门叫伙计端了水来洗了手,等回来,发现轩辕迦澜还在发着呆。

“喂,”江远山拍了拍轩辕迦澜的肩,“你也别想那么多,我也就随口说说。”

轩辕迦澜敷衍地“嗯”了声。

“要不,你就别回去了,”江远山“嘿嘿”一笑,“反正你不还有佳人在此么?”

轩辕迦澜沉吟了会,摇头。

江远山脸色一沉,“其实你回京做个文官有什么好的,比沙场征伐凶残着呢,杀人不见骨,还不如就做个悠闲小王爷,反倒能过得清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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