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知道了,婆婆你放心回家吧。”徐敏庆回道,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徐敏庆找了个借口没有与同窗一起离开书院,而是落后了一些时间才走了出去,果然,又在同样的地方发现了那人,一个中年男人,不像庄户人家出身,却因为艰难的生活身上充满了沧桑的味道,身上穿着短打衣裳,洗得都有些发白了,显然生活环境并不好。
虽然心中早作好了决定,可在仔细观察过这个中年人后,徐敏庆心中生出了些许好奇,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家?不过当年既然把他送了人,这时再来找他未免有些好笑。
看那人踌躇着想走来却又犹豫不前,徐敏庆索性走了过去,直截了当地问:“你来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小少爷……真的很像……你真的是小少爷吗?”中年人嘴唇颤抖着,眼神既激动又有些不敢置信。
徐敏庆皱皱眉头,说:“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吧,说清楚我像什么人,你又是为何找过来的。”说完他就转身往前走,中年男人落后了两步才跟上来。
因大哥早给婆子付好了这段时间的伙食费,徐敏庆也一向节省惯了的,所以身上的银两一文未动,又贴身放着,他就将中年人带进了附近的茶楼里,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叫了一壶茶。
徐敏庆让小二退下,自己正要动手给中年人倒茶时,中年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徐敏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少爷,让小的来侍候小少爷,怎能让小少爷动手。”
徐敏庆收回手,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中年男人有些佝偻的腰挺直了些,动作利落流畅地倒好了杯茶,恭敬地送到徐敏庆面前,仿佛这样的动作重复过千次万遍,反而轮到给他自己倒茶时却有些拘束,仿佛不习惯与徐敏庆平等相对,就是落座时也只坐了小半个屁股,身体微微向前倾着。
徐敏庆垂下眼睑喝了口茶,心里已揣摩出这人的身份,落难之前必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而与他相像的某个人就是他侍候过的主子。
徐敏庆心里没有一丝起伏,放下茶杯,平静地望向对面,说:“你是什么人?”
“小少爷……”
“别这么称呼,我姓徐。”徐敏庆纠正道。
“是,是,徐公子,”那人是极会看人眼色行事的,看出徐敏庆的不快连忙改口,眼中又流露出似欣慰的目光,“小的叫江奉,是江家的下人,小的侍候的主子是江家的三少爷,小少爷长的和三少爷一模一样,小的绝不会认错的。”
看到江奉浑身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徐敏庆不耐地纠正:“我姓徐,不姓江。”只有姓徐,他才会和大哥联系在一起,谁也别想把他和大哥分开。
江奉急忙叫道:“不,小少爷肯定姓江,我打听过了,小少爷是被徐家人收养的,而且现在徐家人根本不承认小少爷,小少爷没必要再把自己当徐家人,要知道江家……”
“住口!”徐敏庆眉头一拧喝斥道,他是对徐家大屋那边的人没有丁点好感,甚至因为他们对待大哥的无情生出以后要报复他们的念头,可这不代表他对整个徐姓都加以排斥,抚养他长大的爹娘姓徐,大哥更是徐家人,他容不得别人说半点爹娘和大哥的不是。
虽然他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徐兴达夫妇抚养长大,虽然他自小生长在田间,然而此刻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的呵斥,竟让江奉颤了颤,既心生畏惧的同时又欣喜无比,小少爷不愧是江家人,就算落魄了从不知自己的身世,可小小年纪却如此从容气势天成。
看到小少爷眼中的怒意,江奉心知他对养父母一家是有感情的,不是他能随便糊弄的,还需迂回地让小少爷接受自己的真正身世,他不认为小少爷会拒绝自己江家人的身份的。是的,虽然还缺少进一步的确证,但他心中已经认定眼前少年就是自己的小主子,否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容貌和气蕴。
江奉的态度更加恭敬:“徐公子,是小的不是,”自第一天看到小少爷后他就想办法调查小少爷的过往,追查到上坡村徐家,并获悉他自幼被徐家收养的情况,他心中对小少爷的身份就已有七八分的确认了,只差一个关键人物的最终确证,“小的想跟徐公子说说江家的情况。”
徐敏庆微微点了点下巴,于是江奉又坐回原位讲述起他的主家江家的情况。
江家在十二年前便是在北地也是为许多大户人家所熟知的家族,在太|祖仍活着的时候,江大学士是与如今大名鼎鼎的傅相齐名的人物,甚至还要比后者更受老皇帝的倚重,被封为太子太傅,后来与傅相同样成为托孤大臣,辅佐小皇帝同掌朝廷大权,可谓显赫一时。
说起江家与傅家,前者是传承了数代的真正世家大族,后者用后世的话来形容是个暴发户,与太|祖一起起事因从龙之功而步步高升,也许当初老皇帝将傅家扶持起来有为了平衡朝堂不至于一家之言的格局出现,可老皇帝没料到掌权者后继无力的状况,在臣强主弱的情况下,臣子的野心一步步扩大,与太后关系更加亲密的傅相容不得江家在朝堂上处处掣肘自己,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整个江家抄家问罪。
“姓傅的老贼污蔑老爷暗害小皇帝意图谋朝篡位,老爷被当场抓获投入大牢,没两天就传出老爷自缢身亡的消息,临终前留下了认罪书,江家没人肯认罪,江家在南边文人中影响很深,姓傅的老贼害死老爷后迫于朝内外的压力,改判江家剩余的人为流放北地,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出仕,可在流放途中,太太少爷他们遭遇流窜的贼寇,死了大半,最后只剩下老弱妇孺到达边关,小的也侥幸留下一条小命。”江奉的声音哽咽起来。
徐敏庆之前没把江奉口中的江家与十几年前那鼎鼎大名的江家联系起来,便是如今,在仕子中间,提起江家也是为不少人熟知的,徐敏庆也曾耳闻,却不想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与这样的江家牵扯起来。
不过徐敏庆的表情依旧平静,江奉的悲伤与愤怒仇恨并没引起他的感同深受。
江奉的声音虽然被压低以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但说起往事依旧让他眼睛充血,握起的拳头上青筋毕露,如果有姓傅的在他眼前,肯定会冲动地跑上前打杀起来,他几乎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往外迸:“那些贼寇肯定傅贼安排的,就为了铲草除根,顺便把祸水推到定北王头上,因为傅贼知道江家的根基在南方,江家又对朝廷忠心耿耿,不能让江家留在南边,可他也怕把江家推到定北王一边,因此把江家发配到北边再中途谋害,当时也的确有不少仕子向定北王发起了声讨。”
徐敏庆不是不知道十几年前的事,小皇帝登基的时候定北王这边也没稳定下来,只怕对江家的遭遇也有心无力,又被有心人牵制,腾不出人手前去救援江家一行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口中的三少爷是怎么回事?”徐敏庆轻声问道,按时间来算,他那时是刚出生吧。
江奉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说:“三少爷是小的主子,当年祸事发生时才成亲一年,小少爷也才刚出生,少奶奶因为刚生产完身虚体弱,刚出京的时候三少爷用别人私下赠送的银钱买通了衙役慢行一步,实际上三少爷也是因为预料到傅贼不会善罢甘休,知道江家这一去恐有去无回,所以才以此为借口另安排了少奶奶带上小少爷逃出生天。”
“你就凭相貌相似认定了我是你的小主子?”徐敏庆略皱了眉,即使逃出生天想要寻人,只怕也如大海捞针一般。
“不,不是的,”江奉又激动起来,“小的知道少奶奶身边有个丫鬟是北边的人,早年是逃难逃到京城那边的,小的记得那丫鬟娘家姓陈,少奶奶与少爷约定了如果活下来,就去边城的陈家会面。”
江奉之所以肯定面前少年是小主子,除了相貌相似外,还因为徐敏庆的养母就是姓陈。
徐敏庆皱眉问:“那你这些年来就没去找过陈家?”若是找过又怎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找到他口中的小主子,尽管他心里已信了江奉所言。
江奉抹了把脸说:“小的去寻了,在边关安定下来后就着手去寻找陈家,可找到后却被人告知陈家早搬走了,没人知道陈家搬去了哪里,后来又因为找到了少奶奶一行的尸首,我们以为……”
“以为有人出卖了他们都死光了。”徐敏庆接道。
“是的。”江奉有气无力地回道,可很快元气恢复,“我不知道绿袖当年为什么这么做,可只要找到徐公子养母的娘家,肯定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小主子隐姓埋名,徐公子放心,小的马上动身去寻找,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24章
“你可以去调查陈家的情况,但有一条必须谨记,”徐敏庆冷冷地看着江奉说,“我不允许你和陈家人有任何接触,不得曝露自己的身份,这一点想必不难办到,虽说过去了十几年,但那名叫绿袖的丫鬟变化再大,也不至于到完全辨认不出的地步。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都必须前来告诉我。”
江奉心里抹了把汗,小主子给他的压力非常大,几乎让他以为面对的是当年的主子,忙道:“是,小的会在不惊动陈家的情况下将事情弄清楚。”
“嗯,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引起我大哥的丝毫怀疑,其他的你看着办吧。好了,你走吧。”徐敏庆眼睛转向茶楼外面,不再看向江奉,如果不是看他是个有眼力的,他绝对不会如此吩咐,留着他,也许会另有用途,他总不能事事依赖大哥。
江奉微讶,虽然小主子后面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就是有种感觉,小主子把他口中的大哥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一旦他违背了小主子的意思将小主子的身份泄露给那位大哥,后果不是他能够接受的。
江奉神色一凛,点头应了声是,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走了出去,经过之前的交谈,他已经将自己放在仆从的位置上了,他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小主子有一日能够洗清江家身上的冤屈,重振江家的门楣,以慰主子的在天之灵。
直到江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徐敏庆才收回目光,低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走了出去,神色平静之极,只有袖中紧紧拽着的手彰显了他内心的起伏。
“小三儿,回吧,下次我和老邱再来看你和夏奶奶他们。”徐北拍拍夏杉的肩,转身就跳上了牛车,朝后挥挥手。
老邱吆喝了一声,牛车慢慢动了起来,夏杉用力挥手:“徐大哥,你得快点过来啊,我带你进深山打猎去。”
“知道了,安心待着吧。”徐北忍笑,这小子哪里是舍不得他,分明是想跟着他一起去见识外面的世界才是,只不过夏村长的规矩极严,不是想出去就能走的,徐北也没问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条件才能离开,这可是别人家的隐、私,他没有探究这方面的爱好。
洼子沟在他们的身后越来越远,直到整座小山村被重重的山影与大树遮挡着,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夏杉虽然没能如愿跟着离开,可他与老邱返程的牛车上依然多了一位同行者,那就是铁牛大哥,当徐北与老邱打包准备离开时,铁牛也不动声色的收拾了两件衣裳,背上了一些粮食与肉干,说是让老邱捎他一程。
看看坐在牛车另一边闭目静养的铁牛大哥,还有车头扬鞭赶牛的老邱,徐北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都感觉他们三人的组合怪异之极,没一个正常的。
一个独眼龙,一个独臂人,还有一个半吊子的古人,驾着牛车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带着满车的山货。
想到自己偷偷扔进空间里的山鸡野兔,徐北嘴角勾了勾,他当时只想着带回去让敏庆尝尝,也没考虑多少,结果夏杉这小子清点野物的时候发现数量不对哇哇直叫,非说是被一同进山的狼狗给叼了去,追着他家养的狼狗转了半天,搞得鸡飞狗跳,最后被夏村长呵斥住才罢休,看到无辜的大狼狗被克扣了一顿肉食,徐北差点脱口而出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铁牛大哥,莫非你有什么朋友住在这山野之中?”徐北好奇地问,一路上太过安静,待了一段时间眼前的景色也有些看腻了,徐北没话找话说。
因为要送铁牛一程,他们离开洼子沟后并不是从原路返回的,而是绕了一段路,老邱说过行程不过是增加一两天,徐北也不以为意,让老邱作决定,离了老邱,他还真没办法离开这山沟沟,光看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就要迷路了。
至于铁牛大哥的朋友,让他联想到那些隐居于山野之中的能人异士,别怪他会这么想,单洼子沟里的那些人就不同于普通的庄户人家。
谁让他现在生活在古代了呢,连穿越都发生了,还有一个跟随他的古怪空间,现在就算老邱告诉他,铁牛大哥的那位朋友是个山精鬼怪,恐怕他也就是讶异一阵子也会很快接受的。
“哈哈,我还当你小子能忍到什么时候才会发问的,”老邱放声笑道,在山林中引起一大波的回音,伴随着簌簌的落叶声,让人听了心胸尤其开阔,“告诉你吧,像洼子沟这样看着没有人烟的地方,说不定就有人居住,等你慢慢上手了我老邱再带你跑几个地方。至于你铁牛大哥的朋友,倒真是位能人异士,”老邱像是知道徐北心里想的什么,“那是位大夫,铁牛大哥当年多亏了这位大夫才保住了一条命,不过那人脾气古怪,不喜欢与人多接触,专往深山老林里跑,寻找各种草药。”
徐北咂咂嘴,没想到还真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往往深山老林里住着的都非寻常人:“那这位大夫就不怕山林里的野兽?平时吃喝拉撒怎么办?”
老邱噗哧一乐,铁牛也抽了抽嘴角,瞥了徐北一眼。
老邱说:“那些野兽,还没近到那位身前就被药倒了,而且早年那位抱养了一只老虎从小养到大,在那位面前乖得像家猫,对外人可就不客气了。”
“乖乖,居然把老虎当家猫来养!”徐北此刻对这位神秘人物充满了敬意,“那我们过去不会把我们赶跑?”
“放心吧,有铁牛大哥在,那位喜静,正好铁牛大哥也不是罗嗦的人,平时有空也会送些吃食给那位,所以铁牛大哥的面子还是给的,我们只要跟着铁牛大哥就行了。”老邱一边看路一边回道。
“他姓林,是个好人。”铁牛破天慌地向徐北解释了一句,黑漆漆的眼珠,看上去非常认真。
“哈哈,我就说也就铁牛大哥跟那位性情相投,这些年来,我也就看到那位对铁牛大哥有个好脸色,因为有铁牛大哥在,就连洼子沟的村民都沾了光,那位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手里出来的药却是极好的,村里人进山受个什么伤,用了他的药都没什么大问题。”老邱乐道。
徐北羡慕极了,这古代可不是现代社会看病吃药方便之极,有个神医做朋友再便宜不过,这次绕道过去不说能讨到药,至少认个脸才有机会慢慢套近乎,说不定往后他也能跟洼子沟的村民一样能混上一些救急的药物。
于是徐北厚着脸皮说:“铁牛大哥说那位是好人,肯定是个好的,至于个性古怪,肯定是长期一个人生活在山野中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反倒不喜欢有人经常去打扰了,铁牛大哥,你说是吧。”
老邱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直笑,铁牛也勾了勾嘴角。
第25章: 忽悠
从洼子沟出来时带了足够的干粮,又有铁牛这个捕猎好手在,一路上并不用担心吃喝问题。虽然一路只有单薄的三人,其中一个又极少出声,可老邱和徐北两人都是善谈的,一路说笑声不断。
“我说你小子甭不相信,这深山老林中真的有山精鬼怪之类的存在,我和铁牛大哥还罢了,身上煞气都比较重,可北小子你这年轻又气血极旺的得加倍注意的,否则一不小心就被那专吸人阳元的狐狸精给勾了去,哈哈……我看你小子肯定还没尝过女人的味道吧,到时能不能控制住自己?”说到后面时神情猥琐之极,还特意朝徐北的下面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