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辉很快接起了电话，和对方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就挂断，再回头看向林燃时，神情显得更加为难起来，“盛景那边打电话说他们这一次的展会举行得相当成功，明晚会有个小型庆功会，请你和小于去参加。”

林燃心道什么庆功会准又是那人搞出的把戏，刚想要拒绝又听得高辉继续道，“他们同时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由你们和公司的业务人员一同代表公司和他们的相关人员两方商量一下合作方案，没问题的话就直接签合同，这个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他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踟蹰，“能和盛景合作是好机会，小林，明天你恐怕还是得去一趟。”

林燃倒是很干脆，“知道了，那老大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先出去了。”

高辉挥挥手，“这段日子你和小于都辛苦了，这两天先别跟新case了，没事就回家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从盛景回来再说。”

虽然老板都已经发话让回去休息，但林燃却是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把这次展会策划的详细内容和相关实施情况都一一做了整理记录。

全部做完之后已经是中午，拒绝了于简一起去吃午餐的邀请，把打印好的材料装订成册放进资料室后，就离开公司自己开车回了家。

走进家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然后整个人倒在床上。

他确实是累了。

抛开其他的不谈，从做这个策划开始就一直处于过饱和的工作状态，到终于忙到展会结束，前前后后足有一个半月，加上中间还生过病住过院，忙的时候还不觉得，空下来就察觉身体的确有点儿吃不消。

可是，现在躺在自家柔软的床上，感受着每一根神经的极度疲惫，他竟然许久都没能睡着。

先前林燃也不是没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再次遇到韩复。

但是真的遇到之后他在发现，在无数个假设中做出的心理建设根本没有半点作用，他只觉得身心俱疲，甚至隐隐地有些想要逃避的念头。

不知道究竟躺到了什么时间才终于睡过去，然后就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了。电话那边，于简略有些焦急地问他什么时候到公司。

原来这一觉竟是睡到了转天中午。

林燃翻身下了床，不忘对电话那头的于简交待，“你和小赵先出发吧，我自己从家里开车过去，在盛景那边碰头。”

于简应了一声，嘱咐了句“开车小心些”就挂断了电话。

林燃迅速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他动作不慢，加上住的地方比公司离盛景集团要近一些，他到的时候，和于简他们的时间碰了个刚好。

盛景一方礼数周全地由企划部经理韩复亲自带人在门口迎接，然后很快将他们一行请到了会议室。

对于确实有心合作且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而言的两方而言，谈判进行得并不辛苦更不见硝烟，双方各自确认了一些细节问题之后，合约很快达成。

距离晚上庆功会的时间尚早，韩复带着林燃一行三人在公司简单参观了一番，路过员工活动场地之一的室内篮球场时，恰好有几个同事正在打球。

韩复忍不住在场边驻足了一会儿，好似也来了兴致，“小于，还有小赵，都会打球吧，不如咱们也上场玩玩儿？”

同来的小赵年纪也不大，看起来也是个爱玩的，听韩复这么说想都没想就应下了，于简却是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向林燃。

韩复也在看林燃，“来，小燃，咱们打一场。”想了想又转向旁边的两个人，解释，“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小燃可都是系队主力，大二那年还拿了全校冠军呢。”

林燃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表情波动，“抱歉，韩经理，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篮球了。”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小赵很快打了个圆场唬弄过去，也没再提打球的事。

几个人转完后又到休息室里歇了会儿，也就到了庆功会的时间。

说是小型的庆功会倒也弄得像模像样，盛景一方参与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企划部的员工，在展会上或多或少地都打过交道。年轻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热闹，大家说说笑笑推杯换盏气氛的确挺好。

唯一一处小插曲发生在酒过三巡的时候，大厅并不显眼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韩复明显是极力控制却有些克制不住的声音，“林燃你疯了是不是！”

眼见得众人的目光瞬间都汇聚到这边，林燃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没事，我跟你们韩经理叙旧呢，大家先喝着，等下我去敬你们。”

等到大家重新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韩复紧紧攥着林燃的手腕一路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燃有些好笑地瞥一眼站在自己面前脸色沉得可怕的人，“韩经理好大的脾气。”

韩复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不放，“不到一个月前刚刚因为胃出血住院，现在还敢给我一整天什么都不吃晚上还跟人拼酒！林燃你想整死自己是不是！”

林燃活动了一下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却根本无法，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别过了头，“韩复，你还要我说多少次，这些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11、过往（上）

那晚林燃到底还是喝醉了。

趁着韩复被人拉住说话的工夫，于简带着林燃离开了大厅。

他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喝醉的林燃，已经提前给恋人莫繁打了电话，一走出门就看见莫繁已经在外面等了。

于简从林燃口袋里翻出他的车钥匙扔给莫繁，莫繁很快开了林燃的车过来，看看林燃醉得神志不清的样子转过头和于简商量，“送回家还是直接带回咱家？”

顺利成章的语气，尤其是那句再自然不过的“咱家”让于简瞬间有些失神，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掩饰一般地飞快道，“还是送他回家吧，我留下照顾他就好。”

莫繁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林燃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靠在于简肩上，而于简很体贴地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他的模样，虽然知道没什么心里却到底有些吃味，“其实只是喝醉，回去扔床上让他睡觉就好了。”

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于简只笑笑，“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他这不前阵子一直病着，还是我留下看着放心点儿。”

莫繁想了想，“那我留下和你一起？”

于简摇头，“不用了，也省得你在别人家束手束脚。放心，明天下班我马上就回家。”

莫繁认命地继续把车开得平稳，却是默默腹诽着，还不如把他扔给上次去时在厨房看到的那什么韩经理来照顾了……

林燃的酒品不错，回到家被拖到床上之后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

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靠在一边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于简，略略一想就明白前因后果，这孩子啊……林燃笑了笑，心中微酸。

今天并非休息日，不过林燃直接一个电话打给高辉，汇报了昨天合同已经订好今天会由小赵带回公司，顺便就给自己和于简请了假。

等到林燃破天荒地出门买了些早餐回来的时候，于简已经醒了。

先前的时候于简在林燃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一切都是熟门熟路，洗漱完正好见林燃刚刚把早餐都摆好，“今天太阳从西边从来的？你居然也知道家门口哪里卖早餐？”

林燃拉开椅子坐下，难得地并没有回敬，想了想只道，“还困不困？我刚打电话和老大请了假，不然你等下吃完再去睡会儿吧。”

于简也坐下，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困了，我说你真行啊，请假时老大没骂你？”

林燃耸耸肩，“没啊，他习惯了。”

早餐还没吃完林燃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因为并非存储而只显示的一串号码，却是只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谁。

林燃有些无奈起来，把手机往旁边推了推，既不接听也不挂断。

片刻后响声停下，紧接着却是一声短信铃。

于简看看林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韩复？”

林燃倒也没打算隐瞒，“嗯，一大早阴魂不散。”

于简喝掉最后一口豆浆，起身收拾好餐桌，一边走到厨房打算把碗刷了一边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问林燃，“你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

林燃坐回客厅沙发上，终于还是拿过了手机，翻到短信的页面，随手删了韩复发来的那条“还没醒？等下起来记得热点牛奶喝，晚上我去看你”。

几分钟之后，于简刷好了碗走回客厅，“刚问你头还疼不疼呢？”

林燃回过神来，浅笑着摇摇头，“我没事。那个……昨天谢谢你。”

于简熟不拘礼地在侧面的沙发坐了，他已经不想再酝酿什么适当的开头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林燃，可以说说……你和韩复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林燃好半天才盯着于简笑了起来，“挺无聊的故事，都怕你听着闷。不过……反正今天没什么事，就讲讲吧。”

对于许许多多的少年人，十七八岁最大的阶段性目标就是高考。

从小就没为分数成绩发过愁的林燃虽然在高考的时候小小地失误了一把，却依旧是拿到了A市最知名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然后，就是在那个严格意义上已经不算是夏天却依旧燠热的季节里，他遇到了韩复。

同样是新生，同一专业，室友。

同样的爱好，相投的性情，不论是学业上还是球场上甚至是生活小事上都让人惊叹的默契。

彼此吸引是太过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爱情的萌芽，已经说不清楚究竟是何时种下。待到发现时，它清清楚楚的模样，早已是避无可避。

也不是没有过手足无措，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挣脱逃避都是徒劳。

那段日子甚至可以说是还不算长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大二上学期那年系里组织外出探访学习。

那个时候两个人刚刚在一起不久，相处虽然偶尔有些小摩擦但日子过得总算是一个蜜里调油。

外出的地点是个邻水的小镇，尚未经过过度开发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空气都比城市里清新几分。

住宿的小客栈里，在学校里本就住在同一宿舍的林燃和韩复自然是被安排进了同一个房间。

林燃至今还记得某一个傍晚，他从附近买了晚餐回去，推开门就见韩复坐在小窗台上，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很快转过头来，微笑。

韩复不是个爱笑的人，连礼貌性的笑容都不常有。

但是此刻，他的唇角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在上扬，那笑容里是是满满的爱意和幸福。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里，温暖的色调。

林燃足足愣了半分钟，他把手里的东西随意地丢到门口窄窄的小柜子上，而后向韩复的方向走了过去。

韩复一下子跳下窗台，从头到尾视线都没有离开过林燃，知道他渐渐靠近。

林燃轻轻叫了一声韩复的名字，之后再其他的话，都消逝在对方的拥吻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复已经胡乱地拉上了房间的窗帘。

林燃双手攀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耳侧轻笑道，“韩复，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对方更为热切的亲吻，还有略略沙哑却异常认真的声音，“我也爱你，小燃，我会永远爱你……”

12、过往（下）

回过神来的时候，林燃只看见于简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

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然后继续道，“大二的时候吧，系里组织过一次外出学习，去了一个小镇子，足足有十天的时间。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后来回到学校的时候还在商量等到大三的时候干脆退宿到学校外面一起租房住。”

方才沉默的时候带着若有似无的温暖的神色渐渐冷却，要不是声音里有些浅浅淡淡的自嘲意味，于简都觉得他冷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可是明明，故事进展到这里，每一处都透着幸福。

林燃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很快继续道，“结果到了大三的时候，我们唯一的室友倒是先搬出去住了，我们两个也就继续住在学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燃忽地停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看，说了半天都是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挺无聊的。”

他的笑容明明和平时没有区别，于简却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燃向后靠了靠，“算起来从大一末尾，加上整个大二大三，在一起也有两年多时间，那个时候是真的相信以后都能永远在一起的，可惜……”

那个时候在学校里，林燃和韩复也都是算是风云人物。

只是相对地，有人喜欢就会有人讨厌，有人花痴就会有人不爽。

时至今日他们也不知道两个人的事究竟是怎么被别人知道并且撒播出去的，而再追究这些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已经并非不开化的年代，但是毕竟也不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放在阳光下的。

再忆起那一段的时候，林燃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虽然，转瞬即逝。

看看于简明显是想追问的样子，林燃犹豫了下，不知道该要从哪里讲起。

左手小指处一阵阵隐隐的痛楚泛起，林燃伸过右手轻轻地按了按，声音反倒轻松了下来，“你听好多人都玩笑着说过吧，要是我儿子敢搞同性恋就把他腿打断之类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点起了一支烟，似乎是想笑，“可是你相信有人真的经历过吗？”

于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燃，讷讷地说不出话。

林燃静静地吸了口烟，然后就把它夹在指间再没有动过，“现在想想……也好多年了。那会儿，是大四刚开始的时候吧……”

在接到导师电话赶到学院办公室来的父亲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留面子地一巴掌扇向自己的时候，林燃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本站在父母身边的韩复在那个时候飞快地跑过来把他护在身后，嘴上却只能说着“伯父请别冲动”之类明显没有用的话。

各自被带回家之前，韩复抓住片刻的空隙，在林燃耳边轻声却坚定道，“别怕，小燃，咱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等我。”

林燃几乎是一直想着这句话，在坐在回家去的车上的时候，在被拖着进了家门的时候，在父亲拿着皮带劈头盖脸地向自己抽过来的时候。

所以，说出那句“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情，他的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是真的想和韩复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也是真的相信他会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

只是这话落到本已怒到极点的父亲耳中自然更是火上浇油，竖在墙角的高尔夫球杆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父亲拿在手里，然后一下下地落在自己的双腿上。

即使林燃讲到这一段的时候用的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语气，于简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地攥住一样又紧又疼，“林燃……”

林燃把手上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后来我是被系里几个队友救出来的，被拖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失去意识了，因为左腿小腿骨折实在痛得厉害，当时被打了镇定剂还是什么的，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转天了。听留下陪我的队友说，我爸先前来过了，补办了住院手续也交了钱，但是根本没有来病房看我一眼。”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林燃依旧能够清楚地想起，那个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丝毫都不怀疑，父亲真的是想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