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生的安排下办好了住院手续，韩复回到病房时，手上还打着吊针的林燃已经睡着了。

他走近两步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侧着头，脸色比枕头素白的颜色好不了多少，眉也一直蹙着，显然是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

害怕吵醒他，韩复只轻手轻脚地搬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算是终于得了空细细去看他。

七年了，有时候他甚至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分开，已经整整七年了。

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相遇相识进而相知相爱，却也是在最好的年华里无奈地暂时分离。

韩复的眸子里渐渐显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小燃，这些年我拼了命的努力，只为了许我们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可是为什么，明明当年应该只是“暂时”的分开，现在却被你定格成了永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病床边坐了多久，吊瓶里的药水已经被护士换成了营养液，然后渐渐地，营养液也慢慢见了底。

林燃在这个时候终于醒了过来。

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里，再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韩复，刚撑着床板想坐起来就被韩复按住，“别乱动，还打着吊针呢。”说着却是把他抱了起来让他靠着床头坐好，“你睡着的时候给你打了止疼针，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燃笑了笑，“好多了，今晚多谢韩经理了。”

韩复没接他的话，好半天才又开口，“医生说你要再住院治疗和观察几天，你现在住在哪里？我去取些日常用品来吧。”

林燃笑着摇摇头，“不用麻烦韩经理了，我打电话给朋友就好。”

他说着就真的拿过了大概是被韩复放在床头的手机，翻到通讯录的时候却突然迟疑了，大学毕业之后他才孤身来的这个城市，虽然也有不少年头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工作关系认识的，并没有什么关系好到能够随叫随到的朋友。

他有心打给于简，转念却又想到之前他们为了这次竞标忙得昏天暗地，好容易这才闲下来，又赶上平安夜那小子肯定是和莫繁一起过，这个时候当电灯泡也实在是不妥。

没有犹豫太久，林燃放下了手机，耸了耸肩状似随意道，“算了，韩经理送佛送到西帮我去买些需要的东西上来吧，回头钱和住院费一起还你。”

韩复不动声色地叹口气，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燃转头望向窗外，脸上笑容未变，神色却忽地变得极为疲惫。

或许是有些不合时宜地，他竟是又想到于简问他的那句，你有爱过的人吗。

林燃微微阖了双眼，他怎么可能没有爱过的人，没错，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教会了他去爱的那个人、他爱过的那个人，七年后就这么意料之外地再次出现，突兀得甚至让他手足无措。

只是，那又如何呢？爱过，恨过，事到如今，又有什么重要呢？

韩复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林燃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着，神色里有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却是戳得他整颗心都疼了起来。

想把他搂在怀里，想轻抚他的发，想吻他。

然而，韩复只是把手里的东西一一安置好，再走到床边，递过去一个用漂亮的彩色玻璃纸包着的苹果，“圣诞快乐，小燃。”

林燃愣了几秒，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12点。他顺手把苹果接过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谢谢。”

毕竟还在病中，没有多久林燃就又倦了，很快重新睡下。

韩复关上了病房里的顶灯，把床头的小灯也调到最暗，然后慢慢踱步到了窗边。

窗外极其应景地飘起了雪，一片洁白。又因为圣诞节的关系，本应该已经寂静的街道此刻依旧处处生气盎然。

他回过头，凝视着林燃的睡颜，良久良久，轻轻地笑了起来。

终于，找回了这个人。

即便重遇的契机很意外，场景也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但是真好，不管怎样，他又在自己身边了。

韩复走到床边，弯下腰，一个吻极轻地落到林燃的额头上。

整整七年不曾安稳过的心，此刻终于平静而充实起来。

小燃，不管怎样，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也不会让你再放开我的手。

6、梦魇

林燃不见了。

周末两天韩复都留在医院陪他，到了周一下午，上周和林燃一起到盛京提案的那个同事于简找到了医院来，并提出要帮忙照顾。

韩复想着虽然自己已经和公司请了假但是确实还有些工作要安排一下，就让于简先帮忙照看一会儿等自己回来再换他的班，结果在不到两个小时之后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医院的时候，林燃的身影却不见了。他跑出去问护士，得到的是“病人办好了手续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出院”的消息。

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韩复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的心好像，也一起空掉了……

他给林燃打电话，几次被挂断之后，对方直接关了机。

他不知道林燃住在哪里，而显然林燃这两天也不会去上班。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找到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通过公司的关系辗转良久才得了林燃家的地址，早就没心思上班了直接又请了假驱车赶了过去。

按着地址找到林燃家门口，踟蹰了一下还是按响了门铃。

等了片刻就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和那人虽有些虚弱却依旧带着笑意的声音，“今天老大这么早就放你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

显然，林燃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却又重新扬起，“韩经理怎么来了？离展会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应该用不着现在就开始筹备吧？”

韩复见他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难免更加担心起来，“小燃，跟我回医院。”

林燃把手放到门把上，“如果韩经理不是为了谈工作，”说到这里又突然笑了，“不对，应该说，即便是要谈工作也应该是在公司里，而我家，不欢迎你。”

眼看着他就要关上门，韩复情急之下几乎是想都没想地伸过手去拦住，“小燃……”

关到一半的门在即将碰到他的手的时候停下了，韩复顺势重新推开门闪身进去，再看林燃时只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人也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听着林燃骂了一句“神经病”，连声音都是抖的。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林燃摇晃着蹲下去，极其难受的模样。

韩复心里一慌，直接俯身抱起来他，“怎么了小燃？！是不是又疼得厉害？我带你去医院！”

就这片刻间林燃已经是一头一脸的冷汗，他被韩复抱着，非但没有试图推开他，反而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得更近了些。

韩复却已经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了，怀里的人靠得越近，他就越能感觉到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原是想直接带他去医院，想想这里开车过去少说也得半小时，不知道他这么疼下去能不能撑得住，还不如先在家里吃些止疼药等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儿再去。

这么想着，韩复很快把林燃抱回了卧室，想把他放回床上，却没想到林燃竟像是意识不清了，双手搂着自己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虽然本心里倒是真的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但眼下显然不是时候。韩复弯下腰轻轻把怀里的人放下，又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先放手，我去找些药给你，嗯？”

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又带着些哄骗的意味，林燃竟真的乖乖放开了手，缩着肩膀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韩复很快就找到了止疼药，又倒了杯热水回来，“小燃，先起来把药吃了。”说着就要去抱他，对上林燃鲜明写着茫然的眸子才觉得有些不对，往他额头处探了探，果然热得烫手。

他急得马上就想带林燃去医院，不想这个时候林燃突然又不配合起来，没什么东西可抓就死死地抱着枕头，好像谁要欺负他似的。

韩复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人还是老样子，不管平时装得多强硬只要一生病就变成小孩子。又哄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是不愿意也不想勉强他，只好给自己做医生的朋友打了电话麻烦他跑一趟。

经过一番检查确定了并无大碍，韩复送朋友出了门，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打了退烧针的林燃很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韩复在床边守了半天确认他睡熟了才起身到厨房打算动手准备些吃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可以直接吃。

厨房案板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个小锅，里面盛着白米粥，想来是昨天有人留在这里照顾林燃又担心今天白天他没有吃的特意留下的。

韩复笑了笑，还是打算重新做些，既然自己在这里了当然还是吃点儿新鲜的好。

林燃显然是极少在家里做饭的，所有的炊具厨具都显得很新，韩复在厨房里翻了半天除了米面之外竟然没找到任何食材，橱柜里一大半都是方便面，冰箱里除了啤酒之外竟是没有任何东西。

韩复在心里默叹一声，从客厅翻出钥匙拿在手里就出了门，一个多小时之后提着几袋子东西回来勉强把冰箱填满了才开始准备煲个汤。

林燃中间醒了一次，大概是实在没有力气了，竟然没再赶他出去。

汤还没有煲好，韩复先热了一点儿于简留下的粥给他喝了小半碗，又喂了两片止疼药，病中的人通常嗜睡，没过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下班的时间于简找了过来说要照顾林燃，被韩复和跟着他一起上来的莫繁劝了回去。

一边笑着想小燃这个同事还真是不错，一边把煤气灶的火关到最小，走到卧室想先看看林燃睡醒没有。

床头小桌上又盏瓦数很小的灯，四方的灯罩又是磨砂的，韩复按下了开关，倒是也能看清林燃依旧在睡着。

只是显然，这会儿他睡得并不安稳，眉一直紧紧皱着，呼吸也有些凌乱。

韩复伸手过去想要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凑近了些才察觉他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他似乎是陷在噩梦里，语气很急，带着点无助的仓皇。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始终听不清他究竟说的是什么，只除了一句“韩复……”

7、胶着

盛景集团的展会很快进入了筹备期。

虽然菲图广告一方并不负责具体实施，但作为主策划，林燃和于简还是要跟完全程的。

韩复走进公司租用的展会场地大门，第一眼就看到站在台上正和工作人员比划着似乎是在确认布景问题的林燃，他的脸色还带着些大病初愈的苍白，整个人却是神采熠熠的，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走近了些才听清他其实是在要求重新绘制效果不尽如人意的背板，不得不说工作中的林燃一贯自信甚至是有些强势的，接到自己公司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带些求助意味的眼神，韩复只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就按林燃说的做，然后他走到林燃旁边探过头去看他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小燃？”

林燃并不抬头，只往他的方向略伸了伸手，“现场效果图。”他停顿了一下，却不见犹豫，“另外，工作场合，请韩经理注意称呼上的分寸。”

韩复讪讪一笑，莫名想起那日在林燃家里，睡梦中的他轻唤着自己名字时那种温软而急切的语气……

回过神来时林燃已经到了另一边和灯光师交谈起来，韩复没再跟上去，只在心中暗暗思量晚上带他出去吃吧，前两天路过的那家药膳馆好像不错……

想要办好一个展会，前期准备工作通常都是很复杂的，每一个环节都要考虑，每一个细节都疏忽不得。

忙了整整一天才勉强算是初见眉目，林燃一边把资料都收好一边转过头问于简，“莫繁还没回来吧？晚上一起去喝酒？”

于简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起来，“好好一句话怎么被你一说感觉就像是要和我偷情似的？他后天晚上才回来。”

林燃拎起手里的文件袋，“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要不是莫繁出差你哪有时间跟我去喝酒啊。”

于简也站起来跟着他往门外走，刚要说什么就见韩复从另一边走过来，“要去哪儿？”

林燃目不斜视地绕开半步，“韩经理关心得太多了。”

依旧是他们熟悉的那家酒吧，看着林燃不要命似的喝到第三杯，于简终于忍不住拦了一下，“这才刚好点儿就这么喝酒你作死啊。”

林燃看着他，好半天才笑出声来，“你还真是操心的命，不过我没事，不用担心。”

于简把桌上的酒瓶拿到自己手边，“明天还上班呢你悠着点儿，我说林燃……”话还没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于简看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莫繁？”

对方很简短地说了句什么，于简的脸色变得有点儿为难，“嗯，我和林燃在酒吧，现在……”

林燃趁着这个时候顺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等到于简挂断了电话才问，“莫繁的电话？”

于简点头，“嗯。”

林燃拿着酒杯在手里转了转，“怎么，这是每天打电话查岗？”

于简笑着耸耸肩，没答话。

林燃把手里的酒喝了，却是起身往外走去，“走吧，回家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的忙。”

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是正中下怀，于简很快跟了上去，看着已经走到酒吧门口的林燃很快地拦了辆出租车，这才吐露实情，“今天就不一起走了，莫繁刚刚打电话说提前回来，我去火车站接他。”

林燃直接把他塞到了车里，“那你先走，我再拦一辆。”

出租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林燃这才露出了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笑容，刚才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肯定是有事，又觉得陪自己来喝酒先走了不好，于是索性说一起走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林燃也就打算自己打车回家了，就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人一把抱住。

林燃被吓了一跳，定定神看清楚那人之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白？”

那个被叫做“小白”的男孩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放开，“林燃哥，好久不见。”

林燃也显得很开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家那位呢？先进去吧，咱们边喝边说。”

小白点点头，却又突然很亲昵地整个人蹭进林燃怀里，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远远看去就像是个亲吻的姿势。

林燃听着他说“林燃哥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你喔”的时候有点儿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又是一个人影冲到眼前，然后一把拽开了他。

是韩复。

在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林燃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韩复直接把他又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动作很强势，语气却带了些请求的意味，“小燃，咱们好好谈谈，好么？”

林燃走过去低声和小白交待了几句，看着他走进酒吧才走回韩复面前，似笑非笑道，“好啊，去哪里谈？就这里？”

韩复微微蹙起眉，想了想却只说了句“这边有点儿吵。你晚上吃了什么？我知道不远处有家药膳馆，不然去那边？”

“药膳？”林燃看了他半天，眼神奇怪得就差直接说“你有病吧”了。

韩复也很快看出了这一点，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不然在附近找个咖啡馆，或者西餐厅？”

林燃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算了，不用麻烦，去我家吧，清净。”

韩复认命地去开车，方向却不是林燃家。

林燃安之若素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什么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