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宁把头缩到被子里，不好意思承认。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医生本身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有一种恐惧感。

裴以铭把被子从叶宁头上拉下来，说：“一个晚上，如果还没有好，就带你去看医生。”

叶宁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裴以铭真的会答应他。然后，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说：“谢谢。”

裴以铭脱衣上床，把叶宁抱在怀里，手撩起叶宁的衣服伸进去。

叶宁一惊，微微扭动身体拒绝：“裴以铭……不要……”

“不要废话，今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乖乖让我抱着就好了。“裴以铭这样说着，宽大的手掌只是贴着叶宁滚烫的皮肤并没有其他动作。叶宁抬头看了一眼裴以铭，发现对方已经闭上眼睛开始准备休息。果然是如裴以铭所说，什么都没有对叶宁做。

叶宁安心下来，也闭上眼睛睡觉。

没想到，这一睡，就真的睡晕了过去。

早晨裴以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叶宁就安静地沉睡在他身边。

裴以铭伸手摸了一下叶宁的额头，发现热度甚至比昨晚入睡前还要高。

裴以铭皱起眉头，伸手去推叶宁，试图把叶宁弄醒。

可是叶宁一动不动。除了那微红的脸以及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叶宁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该死的。”裴以铭沉着脸咒骂一声，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周一元，你在家吗？我有事找你……不是喝酒……你要做起你的本职工作了……有人发烧了，马上就到你那里去……不是我发烧，是其他人……人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我十五分钟之后到……就这样……”

裴以铭挂了电话，把叶宁抱起来，出门，看病。

十五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不起眼的车停在了一片杂乱的商业区面前。

这片商业区像是从旧世界拷贝的产物，街道窄小，店铺众多，各色各样的人来往其中。这是城市的灰色地带，充满了贫穷，暴力，肮脏，情色，却也有温情，耿直，义气。有钱人从来不屑来这样的商业区，他们有更好的消费场所。政客视这样的商业区为城市的毒瘤，因为不时就有犯罪的新闻从这些地方传出来。

这些地方，混乱却也有序。混乱是因为没有正规的力量可以维持住这里，有序是因为就算没有正规的力量，这里依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势力，人们总要遵循着某种秩序生存。

叶宁全身都裹在毛毯里，连脸都一并挡住了。裴以铭抱着叶宁，就像是抱着一个长长的布卷，他朝着其中一个巷子走进去。巷子里也是众多拥挤的小店铺。

在这些店铺中，夹杂着一扇不起眼的灰色的铁门。裴以铭打开铁门，入眼是一段往下延伸的楼梯，裴以铭抱着叶宁沿着楼梯往下走。楼梯两侧装着照明的灯，可是这些灯却不明亮，反而使楼梯看起来有一种惨白的感觉。墙壁上水渍斑斑，墙纸已经发黄发皱。最糟糕的环境。

顺着楼梯下去两层，尽头又是一扇门。门边有个白色的小盒，那是识别系统，想要打开门，只有符合识别系统里的身份认证才可以。但是，裴以铭刚走到门边，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周一元穿着一身白大褂，对着裴以铭打招呼：“哟，挺准时的嘛。”他注意到裴以铭手里抱着的大布卷，问：“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病人？”

裴以铭点点头。

周一元说：“进来吧，床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就准备接过裴以铭手上的人，没想到裴以铭身体一侧，避开周一元：“不用，我自己来。”

周一元微微吃惊。裴以铭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裴以铭这么重视。亲自送来不说，连他周一元都不让碰。

周一元挑眉，现在他对那个病人的身份很好奇呢。他转身关上门，只见裴以铭已经把病人放在了床上，而病人身上仍旧裹着毛毯。

周一元走过去：“这人怎么了？值得你裴大少爷亲自——”边说边掀开盖在病人身上的毛毯，然后，周一元愣住了。

“这！”周一元看着面前人的样貌，瞪大眼睛，像是活见鬼。

“叶宁？？！”他太过惊讶，以至于声音一下子高出了好几十个分贝，“怎么可能！”周一元摇头说道，“不……这人不是叶宁……因为叶宁不是已经……”

他一脸震惊地转头看向裴以铭，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会和叶宁那么像？”而后者只是一脸平静，淡淡地说：“先治病。”

“你。”周一元气结，一连串问题就换来了三个字，但是他还是拿起旁边的仪器，准备帮眼前这个长着自己熟悉面庞的人检查。

“咦？”周一元查着查着，突然露出一副疑问的表情。他看了看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病人，自言自语道：“好奇怪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数据，不可能啊……除非……除非……”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周一元突然转头盯着裴以铭，一脸严肃地问道：“裴以铭，这人不是人类吧？”

“没错，他是人鱼。”裴以铭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回答。

周一元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指着床上的病人说道：“我就说普通人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是那样子的，如果不是人类而是人鱼的话，就解释的清楚了。”

裴以铭说道：“我是叫你看病，不是让你来研究的。”

周一元瞥了裴以铭一眼，说：“你急什么。我知道他是人鱼就好办了。”说着，他把手里的仪器放回箱子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沉睡不醒的人鱼说道：“裴以铭，这就是上次你和我喝酒的时候提起的那条人鱼吧？”他用的是疑问句，口气却是十分肯定。

“是。”裴以铭也坐到周一元旁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他了解自己的好友，周一元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叫他的名字，一来表示叶宁没有什么大碍，二来表示他有事情要问。所以他坐过去，准备慢慢回答周一元的问题。

“好。”周一元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他叫什么名字？”

“叶宁。”裴以铭言简意赅，不说多余的一个字。

“什么？！”周一元瞪大眼睛，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大声问了一遍，“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叶宁。”裴以铭回答。

“裴以铭你疯了吧？”周一元皱起眉头，惊讶地看着裴以铭，似乎不认识这个好朋友一般，“你养了一条和叶宁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鱼，然后给这条人鱼取名叫做叶宁？”

裴以铭没有回应他，这没有关系，周一元继续说道：“然后呢？你准备做什么？和这条人鱼生活在一起，就像是假装和叶宁生活在一起？不对，你现在已经和人鱼生活在一起了，那今后呢，你打算一辈子养着这条人鱼？这条看着像是叶宁实际上根本不是叶宁的人鱼？”

“这样也不错。”裴以铭一脸平静。

周一元皱起眉头，不满裴以铭这样的反应：“裴以铭，那是一条人鱼。你清楚的，人鱼不是人类，它们只是宠物，说好听一点就是高级宠物。可是，你听说过有谁和宠物谈恋爱的吗？不对，你爱着它吗？你爱着的，是一个名叫叶宁的人类，而不是一条名叫叶宁的人鱼！”

“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区别。”裴以铭不为所动。

“有区别，当然有区别。”周一元快速说道，“你并不是真正爱着人鱼，而是把人鱼看成是替身，而现在呢，你居然打算和替身生活一辈子？一个你并不爱的替身，一个高级宠物？”周一至皱起眉头，严肃地说道：“裴以铭，这不正常。”

“是你说的，我疯了。”裴以铭淡淡说道，“周一元，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最清楚。”

话已至此，周一元明白自己是劝不了这位好友了，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自己清楚最好。”

谈话结束。

裴以铭问道：“叶宁到底怎么样了。”

周一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裴以铭指的是躺在一旁的人鱼，他看了一眼裴以铭说道：“他的尾巴是什么时候幻化的？”

尾巴幻化，专指用药物使人鱼的尾巴发生变化，使人鱼的外表看起来和人类无差异。

“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有几个月了。”裴以铭算了算。

“难怪。”周一元一脸责怪地看着裴以铭，“我的裴大少爷，麻烦你养人鱼之前先看看饲养手册行不行？手册上明确有说，人鱼首次幻化一个月后，要把人鱼放在水里，使尾巴重新出现。一个星期后，重新进行第二次幻化。二次幻化三个月之后，再次恢复鱼尾，之后隔一个星期，进行第三次幻化。之后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直到第十次幻化。经过十次幻化之后，人鱼才能彻底的适应人类的双腿。这期间，时间上有一次搞错，都可能导致人鱼的排斥反应。”

“你是说，这是叶宁出现的排斥反应？”

“没错！”周一元加重语气，“严重的排斥反应，甚至可以导致人鱼死亡。”

裴以铭一听，微微蹙起眉头：“那现在我怎么做才能消除排斥反应。”

“很简单。把他放到水里，恢复他的鱼尾。”周一元顿了顿，接着说道，“然后从第一次幻化开始做起，直至十次幻化完成。”

第十七章

叶宁又一次躺在了浴缸里。熟悉的被水包围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叶宁把全身都缩进水里，水淹没到头顶之上，不留一点空隙，似乎这样就可以阻隔掉空气，阻隔掉那个人类的世界。

“你在干什么？”裴以铭坐在浴缸边上，伸进水里把叶宁捞出来。

叶宁呆在水里已经快要两个星期了。如周一元所说，原本滚烫的身体一点一点恢复。前两天，叶宁已经恢复正常。保险起见，裴以铭又决定让叶宁在水里多呆了两天。

可是，叶宁的身体康复了，情绪却低落了。两个星期以来，叶宁几乎是闷闷不乐地呆在水里，不言不语。裴以铭差点就以为叶宁的声带坏掉了。所幸叶宁有时候还是会讲两句的。裴以铭问过叶宁原因，叶宁也没有说什么。其实想也知道，以裴以铭那种面无表情的询问方式，也问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和裴以铭呆久了，叶宁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惧怕裴以铭面无表情的脸了。

“没事……”叶宁恹恹地回答。他从水里钻出来，露出一个头。他注意到裴以铭手里拿着的白色药丸，笑了一下，那笑容轻飘飘的，像是浮在表面上：“是要准备第一次幻化了吗？”

在他醒来后不久，裴以铭就把事情和他说过了。很奇怪，身为人鱼的自己本来应该是非常排斥幻化这种事情的，可是在听完裴以铭的话之后，他居然只是平静地说了声我知道了。叶宁会这么平静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情，一件比鱼尾幻化更加吸引他注意的事情吧。

其实那天在周一元的诊所，叶宁并没有完全的昏迷过去。他能听见声音，就是无法醒来，无法睁开双眼，无法动弹肢体。于是他听到了裴以铭和周一元的那些对话。知道了，曾经有个人类，名叫叶宁，是裴以铭挚爱的人。

而他，不过是个代替品。

在人类的世界，名字就代表着身份，代表着具体的存在。而他，所拥有的名字，甚至让他本身的存在都变成了一件可笑的讽刺的事情。

裴以铭透过他，看到的，其实另外一个人吧。难怪每次两个人肌肤相亲，裴以铭情难自禁处，总会脱口叫出叶宁这个名字。多可笑啊，他曾经还以为裴以铭在呼唤的是他。但是，不是的。他，人鱼，什么都不是。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他什么都不是。

“没错。”裴以铭把药丸递过去，准备喂叶宁吃下。

叶宁遥遥头，在裴以铭略带惊讶的眼神中自己伸手接过药丸，在伸出手的时候，他看见手腕上带着的那个银色的冰冷的跟踪器。“这次，还是会想上次那么痛吗？”叶宁抬起头，看着裴以铭问道。药丸已经送到嘴边。

问完，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痛又如何，总是要吃下去。其实，痛也好，让他记住这彻骨的痛，让痛在灵魂上烙上印记，让他记住自己曾经也拥有的自由和快乐。

叶宁张开嘴，就要把药丸吞下去，突然裴以铭出手阻止了他，叶宁不解，去看裴以铭。只见裴以铭皱着眉头，盯着他。

“怎么了？”叶宁笑问，“难道还差什么其他的药丸？”

裴以铭伸手摸了摸叶宁湿漉漉的头发，说：“为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过几天进行幻化。”

“我没事……只是……怕又和上次一样那么痛……”

“这次是新药，不会痛的。”

“恩。”叶宁笑了一下，吞下药丸。

果然是不痛。可是叶宁宁愿痛，痛才能强烈的感知到自己的尾巴在消失。不痛，眼见尾巴一点点变成人类的双腿，心里居然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那条尾巴不是自己的一样……

叶宁伸出手，覆上正在一点一点变化的尾巴，手下一用力，生生拔下一片还没有消失的鳞片。“啊——”叶宁吃痛，鱼尾弹起来，激起一层水花。当尾巴落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人类细长的双腿，除了大腿上还残留的一点鱼鳞的痕迹，再也看不到一点尾巴的影子。

裴以铭的神色微微动容，却没有任何动作。

叶宁手里紧紧抓着那枚银色的鳞片，他闭眼笑了一下，像是因为留住了重要的东西而感到十分的欣慰。

“裴以铭，把我抱起来好吗？”叶宁轻轻说道。刚刚完成幻化的他浑身无力，连动一根手指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裴以铭依言把叶宁从手里抱起来，于是水湿了他一身，但是他并不在意。

“饿吗？”裴以铭问道。自叶宁从周一元家回来，就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

叶宁摇摇头，头埋在裴以铭怀里，轻声说：“我累了。”

裴以铭把叶宁的身体擦干，抱到床上，盖上被子，“睡吧。”说着，就要离开。

见裴以铭要走，叶宁没有由来的心里一慌，伸手扯住裴以铭的衣服：“不要走……”

裴以铭停住脚步。

“陪陪我……好吗？就一会儿……”叶宁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

裴以铭动了一下，却是要掰开叶宁扯着他衣角的手。叶宁露出一丝惶恐的神色，语气有些哀求的味道了：“求你……”

裴以铭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放手，我怎么上床？”

叶宁一愣，犹疑着松开手。裴以铭转身走向他，躺在床的另外一边，把他搂到自己胸前。“睡吧。”裴以铭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却让叶宁安心了下来。

叶宁闭上眼，睡着了。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半夜。

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裴以铭。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此刻月光从窗户泻进来，照在裴以铭脸上，为他刚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裴以铭火热的气息包围着他，让他有些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