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番外——厚年
厚年  发于:2013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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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了五年,多年被压制的困意袭来,他沉沉睡去。

不再像以往那样朝天躺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直至第二天。

隔天他也不再多想,去附近找了个工地,没有出示身份证,跟工头比别人少要了些钱,一天领四十块的工资,包吃包住。

在工地里作杂活,搬运、扛水泥、和浆,哪里缺人就叫唤他,什么都干的来,无非是出些体力。

从早上六点可以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工地散工,中间放工2小时。

男人们的房间总是充斥臭脚丫子的味道。

来工地两个星期,对人和事物多少有点熟悉,老王算是工地里跟他最亲近的人。

“你这么年轻怎么不去找别的活,要死在这工地里?没有前途的。”

对方问他,很好奇的样子,他年轻吗?

不记得了,他今年多大了?

坐牢之前才过的23岁生日……好像是这样。

“哦,我没读过什么书,没有学历。”

“听你口音像是大地方来的,怎么能没读过书呢?长的也挺盘儿,为什么不去大酒店当门童,听说高级酒店也有好几千,何必来这里糟践自己。”

他抬抬眼皮,最终还是合上,“我凭自己劳动吃饭,挺好。”

对方见他合眼,不再问,微微叹口气,就被别人叫去打牌。

老王是个老好人,就像那天问他,“你总是呆在工棚里怎么不像别的年轻人出去玩玩?”

他开口,淡淡地说:“不喜欢。”

五年的牢狱生涯让他改变,刚进去的时候还想出来,后来就习惯了,随遇而安。两点一线的生活他过了五年,早就丧失了欢乐的知觉。

老王见他毫无热情,也不气馁,硬是挤过来让他挪个位给自己。

“你这人也真奇怪,跟快要枯死的老人似的,没有一点生气。我叫姓王,他们都叫我老王,你要不嫌弃就随他们一起叫好了,听说你姓徐,我比你大,以后就叫你小徐。”

他不想搭话,默默低下头发呆。

“小徐你是哪里人?我山东人,菏泽的,我们那地儿水土不好,都穷,我全家老小就靠我一人养活,这不,跟包工队就来这了,你呢?”

“本地人”

“小年轻有点朝气好不好,别死沉沉的,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本地人干嘛来工地,这可是大地方啊!”

老王拍拍他,很用力,透着山东大汉特别有的豪爽。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这么近距离的触碰,很不习惯。

忍耐着,他吐出几个字,“我是孤儿”

对方尴尬的收回手,耸动几下鼻子,“没事,哈哈,谁没点难处。以后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声大哥,跟着大哥,大哥照顾你。”

他低声道了谢谢,不再说话。

不是厌烦,蹲苦窑的间歇,他已经忘了怎么与人交流,每天除了点到和管教问话,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渐渐的他忘了怎么开口,怎么说话,也忘了以前种种。

一个什么都忘了的人,还能指望他说什么?

工地里的人都怵他,觉得他是怪人。

连工头也不待见他。可是他能吃苦,一人顶两人的活,干活最多,钱要得最少。所以工头也多没说什么。

他安分,工头满意。

他在工地上干了三个月,活干完了,他一天领四十块倒领了不少钱,点了点,三千六百八十块,一分不少。

包工队接到新活南下,工头问他跟不跟过去,他还没回话,老王就把话茬接过去,“我大兄弟当然跟他大哥走,是不是大兄弟。”

他点点头,算默许,也算是谢谢老王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

南下的车上,工头问他,“身份证呢?”

“丢了。”

工头又问,“怎么不补办?小徐,你干活挺老实,你去办张身份证,我把钱给你补全乎。”

他望向工头,眼里没有一点波动,对方一愣,连忙转移视线。

他听过工头跟别人议论他是从苦窑里放出来的或者是逃犯。

再无人说话,车厢里一阵沉默,气氛尴尬。

老王适时出来打圆场,递过来一包瓜子,“都嗑,敞开嗑别客气,车站买的,可香了。”

南下要去的城市只在地理书上见过,没什么印象,也不发达。

其实去哪无所谓,他早在迷途中把自己困死。

而时间把他麻木得连迷惘都没有了。

王珊珊是那时候来的工棚,她探进头,怯怯叫了声,“大哥。”

棚里的男人齐刷刷转头,工地里来小姑娘不常见,还是这么水灵的。

“呦,找谁呢?”

“妹子,先进来说,外面大太阳的。”

“大妹子来我们这找大哥啊,我们可都是大哥,你到底叫谁啊?”

“哈哈,大妹子,大哥可不能乱认啊。”

男人们调笑着,让她臊红了脸,老王一把打上离她最近的那个调笑的人,“都闭嘴啊,我妹子,我亲妹子,找削呢你们。”

满头黑发梳成一个马尾辫,穿着一件素色碎花女士衬衣,下面是一件深蓝色牛仔九分裤,白色坡跟凉鞋,一副学生做派。

她羞涩的转过头,瞄到他,发现他也看她,脸又红了一红,缩回脑袋彻底消失在门外。

他翻个身,继续睡。

第6章

变数是那么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上一秒老王还笑称他们王家有出了这个大学生妹妹光宗耀祖,下一秒王姗姗那边就出了事。

从工地回去的路上遭小流氓围堵,接下来的事不言而喻。

老王颤抖着求医生救救王姗姗,送去的时候已经大出血,发现的太晚,大半夜又是偏僻地方,过路的醉汉受惊酒醒了大半,摸摸地上流血不止的人身子都冷了,幸亏还是有呼吸。

医院打来电话,徐礼睡的很轻,所以第一时间也有了反应。

他们随工头来这地方时间不长,短短几个月,但是周边情况摸的很清楚。

这片只有一帮地头蛇,常年欺男霸女挨家挨户收保护费,带头的叫三胖子,为人很是霸道,手下常年养了几个马仔,专做不要脸的勾当。

在王姗姗抢救期间老王冲出医院,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抄起杀猪刀把三胖子砍了个生活不能自理差点没死过去。

对此他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当警察到事发地时老王已经只剩一口气。

屋子里地上四横八竖的几个男男女女都倒在血泊里。

老王也趟进医院,也是重症抢救,和他妹妹隔壁房。

工头带着老王压在他那的薪水叫了几个工人冲去医院,到了医院二话没说就被护士带到一楼缴费窗口去补缴押金和费用,忙的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儿。

护士脖子一扬挡在门外谁也不让进,说不能骚扰病人,推搡间又问谁叫徐礼。

他往前走一步,我。

你进去吧,病人交代只能让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都外面等着。

他低声道了谢,推门走进病房,男人奄奄一息,身上多处刀伤疤痕凸凹不平,仅靠一口气吊着,看他走进来气若游丝要开口,张张合合才发出一点微弱响动。

“姗..姗姗..”

他一步步靠近,男人充血的眼球暴突,充满乞求的望向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昔日铮铮的汉子化为枯树,即将凋零。

“姗..姗姗..帮..帮我”

他木然,任男人颤巍巍的握紧他的手,徐礼知道男人的心思,但他不能,他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活一天是一天,不能到时候再搭上个王珊珊。

微微用力,把手残忍的从软弱无力的男人掌心中抽出。

干枯的喉咙里飘出地狱之声,带着惊恐的喘息,男人垂死挣扎。

这个即将垂死的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徐礼身上,姗姗是不能再回去了,他们老家穷乡僻壤回去只能埋首在田地里。

中国有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么保守的地方,姗姗要是回去了,得不了好,得被三姑六婆的吐沫星子淹死,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男人悲鸣,哀求呜咽,激动的情绪让病情加剧,喉头一甜,满口鲜血喷出。

绝望是剂良药,让男人回光返照,忽的坐起,跌倒下床,以跪地的姿势。

他躲避不及,被男人抓住裤脚,“求求..”

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还死死盯着徐礼。

他被男人的哀求骇然,半晌,才弯腰缓缓扶起男人的身体,死沉。

人这一生,逃不过命。

每天早晨,你睁开眼睛,这就是一个奇迹了。

徐礼离开工地,带走了王姗姗。

工头结给他的钱够他带着她去做点小买卖。

他问她要不要再继续读书,她拒绝,和他安定在这所城市,守着她哥。

徐礼在郊区租了间小屋子,用木板隔成三间,一间自己住,一间给她,一间当厨房。

小屋子没有卫浴设施,上厕所要徒步走五分钟去街角的公厕。

他很满足,至少有了家。

只是夜里间歇能听见隔板另一侧传来隐隐的抽泣声。

徐礼不发一语,沉默着。

王姗姗多半是沉默的,负责三餐和清洁,当一切都做完便对着窗户发呆,日渐消沉。

徐礼不问,吃饭糊口对于现在的他们是头等大事。

他批发了整排小挂件、一大包袜子,安安心心在每天黄昏的时候走两里路去摆夜市。

袜子10块钱三双,进价只要5块5,小挂件夜市翻倍的卖,买的多了再送你一件。

两个月风雨无阻,倒也余了些钱。

桌上不再只有单一的豆腐白菜,这些日子王姗姗瘦了不少,双颊颧骨突出,憔悴不堪。

徐礼虽然寡言但也看在眼里,给家用的时候多掏了些,告诉她去买点东西补一补吧。

晚上吃的是排骨汤,用煤炉子熬了很久,味道鲜美。

王姗姗起身要为徐礼盛一碗,徐礼摇摇头,不用了。

排骨汤很少,只有汤盆的三分之二,一个人省一点还是能喝两三天的。

他说,我闻不惯荤腥。

这倒不假,蹲苦窑哪有好吃好喝,那些橙和肉食只有在探监日或者视察访问才会出现,五年里他早已失去味觉。

他们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像夫妻又不像,不是兄妹,更不是朋友。

邻居也不愿多和他们走动,奇怪的一家人。

总是安安静静不和别人多话,没有一点响动,死气沉沉。

小孩子家都不敢靠近,要是晚上看见两人就算大人也会被吓的一跳。

这种离奇死寂的生活在一天夜晚被打破,男人和女人的屋子里传来女人惊叫和打斗声,虽然只有一小段时间,但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徐礼奋力压制住陷入疯狂的王姗姗。

她怀孕了。

消息来的太快,像颗定时炸弹,打的两人措手不及。

命运总是作弄人,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

他因为突然的落雨回来拿遮雨的工具,却惊见她在自虐的锤击小腹。

没有停顿,他上前制止,地上散落着两片薄薄的带有红色条纹的纸片。

他本是在三教九流地上长大的小混混,对暴力和性从来不缺乏认知。

在没有人知道的阴暗角落里,他抱着她。

她哭喊,瘫软在他怀里,悲从中来,自暴自弃,“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眼泪流到他的手臂上,滚烫。

他闭上眼睛,又张开,“生下来吧。”

对方凄然一笑,带着泪,“生下来?呵……生下来谁去养?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办?我才二十岁,以后要怎么办?”

这次再也没有迟疑,“恩,生下来,我来养。”

女人扭过头,眼泪还在流,布满血丝。

“都交给我吧。”

女人皱着脸,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在那里。

跟当初一样生动。

他们渡过了从未有过的癫狂时刻。

从未有过的靠近。

一切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第7章

阴霾被冲散。

忽然之间。

以前他总是一味的去追求前方美丽的风景,不辞疲倦,不顾辛劳的想奔向远方。

其实就在他轻易间就可以走进的地方,原本就有着一些美丽的景色,却常常因为近在咫尺,因为太容易走近,而不被他珍惜。

他常常选择犯下这样的错误,刻意的去追求远方景色,而让身边的美丽白白流逝,与他擦身而过。

其实往往就是他的不经意,使这样一些绮丽的景色,使这样一些可能将改变他人生的景色,与他失之交臂,成为遗憾。

他应该感谢,上天的恩赐,重获新生。

时间过的很快,春去秋来。

他加倍努力,晚上摆夜市,白天在附近找了份兼职接茬干。

每天只睡4个小时,却比之前有生气。

王珊珊的肚子越来越大,出现胎动的时候,徐礼竟也连带浮现喜色。

从天而降的孩子是上帝的礼物,他们一起去医院做产检,机器里倒映出孩子的样子,女人惊喜的合不拢嘴,他微笑的看着她没回话,任由她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

这是他们的孩子。

徐礼变的更加忙碌,鲜少回去。

白天去餐厅打工,晚上再去出夜市,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虽然勤奋,但日渐趋高的物价还是让他无法承受。

徐礼背着女人蹲在墙角啃白馒头就豆腐乳,旁边的摊主忍不住问他,“你吃这么点够吗?”

徐礼点头,难得的扯开嘴角,点点头,“够的。”

那人看着徐礼捏在手里的最后小半块馒头,上面只有几滴腐乳汁,忍不住把自己的饭菜端出来,“试试看我的吧。”

徐礼开口,还是那样子,“够的。”

营养品一袋袋的拎回家,女人脸上浮现红润,一日三餐也多了话题,多是围绕着孩子,无比幸福。

邻居因为女人的怀孕也渐渐有了接触。

一切都在改变。

家像家,人像人。

阵痛在凌晨时分,那天生意出奇的好,他回去很晚。

还没进门就被邻居一把拦住,“快去医院,你老婆要生了,我老婆她们才把小珊送去医院,就在105医院,赶紧过去。你也是,怎么不买个手机,多误事,她们都去不短一会儿了。”

他应声,快步回家翻出钱,锁好门,舍不得打车,徒步跑向医院。

他跑的很快,很用力,浑身使不完的劲。

王姗姗因为没交押金和手术费被院方拒绝手术,以宫口未开为由安排在过道上踱步。

徐礼去的时候看见她疼的全身是汗,衣服湿成一片,头发也被浸的结成团贴在脸上脖子上,好似刚刚从水里捞出一样。

身边的邻居心疼的看着她,嘴里骂着丧德的医院,紧紧扶着。

押金2000,手术费4000。

徐礼用最快速度缴清费用,好让她尽早脱离苦痛。

他紧张,紧张到无以复加,比第一次打架、第一次砍人、第一次反抗他父亲、第一次靠近季秉桓都还要紧张数倍。

他以前总是豁出去,敢拼敢博,因为他知道他只是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

可是就在现在,门的另一边有他的牵绊,从此不再孤独。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打断骨连着筋。

没有任何一个人让他尝试过这种感觉,他有过牵挂,有过执着,有过深爱,有过不舍,但都是他单方面虚无的无知感情。

这些无知的感情压的他喘不过气,让他跌进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当从不被认可的感情变成互相需求,他体验了比从前更深刻的自己。

就像他不自觉看到那的那句话一样,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人生的经历不同,从事的职业不同,但凡福祸相依,总是苦乐掺半。

只要从容处世,看淡得失,积极努力地发掘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幸福的感觉就会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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