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礼默然良久,“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需要的是真正属于我的生活,小源,我一直把你……”
季秉源忽然笑了,笑的极浅,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他对徐礼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说:“礼叔现在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还有我们的将来,所以不要再说想要离开的话,不要再说。”
拉着徐礼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让徐礼感受到他的胸腔杂乱地脉动,“这里会疼,会难受,喘不过气,所以请礼叔不要再说。”
第66章
徐礼抽回手,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季秉源再委婉,都不应该继续说下去了。
可他们两人面对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直望,季秉源在等他回话,徐礼躲不了。
他被季秉源带回来的这段时间,有时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一直用消极来逃避,所以才把自己推到了更坏的境地,他对季秉源的认知还停留在少年时期那个聪明又善良的男孩身上,可是时光荏苒,皆为变换,他却依旧独自留在原地。这一切就好似好似黑夜来临时分,没有人能够把一角阳光继续保留。
徐礼忽然觉得自己分不清对错真假了,就算他封住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亦是于事无补,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更别提现今的局面。
他转过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感慨万千,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缓步凋零,一切都会化为泡影,消散云烟。徐礼终于想要推开心里的那一面墙,无关于地狱与天堂。“什么是幸福生活?”徐礼的声音很低,自言自语的很舒服,久违的舒怀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一点自由都没有,被你和恒少爷推来推去,就是幸福的生活吗?”
徐礼的目光遥望远方,既缥缈又空茫,这是一种这种孤绝的神色,象是魂魄去了远方一样,怎么抓,也抓不回来,“不是的,这些都是你们强加给我,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以前一直恨一个男人,我从他身边跑出去,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见他,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出人头地,我要让他知道他除了给了我生命,一无是处,没有他我会过的更好。后来遇见了恒少爷,我又想,要是能一辈子呆在这个人身边就好了,那段时间,过的好像都不是真的一样,啤酒、兄弟和女人,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还在,我,毛仔,明哥……我们从东街打到西街,一路不要命的打过去,你是知道的,像我们这边马仔,除了命就再也没什么值得老大多看人一眼的了。我身上的刀疤,有一大半都是那时候留的,我记得最严重那次,是西街大佬带着几十个人,追我和毛仔两个,当时我们被堵在死巷子里,毛仔帮我挡了一刀,等明哥带人来我们满身满脸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站都站不住了,我记得医院当时好几次想给我们下病危通知书,都被明哥带着枪给吓的逼回去了,那次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半月,毛仔比我多一个月。”
徐礼说着从来没说过的话,声音不见任何起伏,却充满了怀念和向往,带着季秉源回到从前那个癫狂的年代,季秉源听得心惊,面色一紧,忍不住收紧臂弯把他圈牢,好似只要一眨眼,徐礼就即将会消失在时间的另一端。
季秉源说不出话,抚摸着徐礼腰侧上的狰狞疤痕,眼睛有些红,他明明不是孤伶伶地一个人,可越是占有对方,越是觉得两人距离遥远,感觉空虚得难受。
徐礼做了一个笑的动作,继续说,“但从心里来讲,我是高兴的,因为我在一步步实现我的理想——被恒少爷选作保镖,可以每天都陪着他,看着他,我越爬越高,那个男人也是马仔,但是他直到死,依旧是个默默无闻地马仔。我却不同,出院之后我和毛仔都被招进新堂口,恒少爷亲自跟我说,把最旺的两个的场子都交给我管,我那时候高兴疯了,觉得自己终于出头了,那时候我们白天睡觉,夜晚出来在明水街看场,过了十二点整天街都是我们的天下,暴力、啤酒、毒品、女人、性,还有没有未来的梦想,和五光十色的夜生活。”
“你是在那之后不久出现的,恒少爷让我去救你,带你多一段日子,其实我不愿意,因为这种无期限的任务,总是让我觉得不安,看不见我爱的人,可是这是我爱的人对我的要求,所以我必须去做。你也不用念我的好,我去救你,带你离开,都是为了我爱的人,并不因为你是谁,或者说你多么重要。”
季秉源和徐礼,两个人并排躺着,徐礼望着天花板,季秉源侧卧望着他。
徐礼的话说的太残忍,字里行间那些曾经让他难忘的时光,都是他和另一些人的情和爱,义和理,无关于季秉源一丝一毫,徐礼最美好的那些日子,青年都无从参与。
在这些时间赐予地宝贵礼物中,他只是为了完成那个人爱人下达的命令,所以才会客串的一个小角色,这种说法太伤人,季秉源怔了半天,痛苦地几乎与绝望。
“我见你那会儿,你好像才……”徐礼顿了顿,用手在空气里比划出一个高大,“这么点高,又瘦,就是白净,一看就知道是个死读书的学生。其实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几个月,我对你那么好是有私心的,那时候看你,真像恒少爷,嘴巴像,鼻子也像,就是眼睛不像,也不如他好看。后来接触多了,觉得你也挺好,就是太粘人,不大像个老爷们。”
徐礼说到这,自己都笑了,他转过头,扫了眼季秉源,对方稍显落寞,发现徐礼在看见,迅速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我一天天的熬日子,你再像也不是他,我每次看见你,都想偷偷跑回去,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也行,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他的计划,最后那几天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熬不住了,恒少爷电话就进来了,天知道我那时候多高兴,可是等电话完了,一切都变了,我没想过能再活着回来,可我一点都不后悔,为了他,做什么我都甘愿,跟被洗脑了似的。”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等我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我竟然适应不了这个社会了,我在哪里,将要去哪里,我会做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统统不知道,我那天随便上了辆小巴,一直坐到终点,茫然的不知所踪,头一次觉得恐慌,在车上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出来,我为什么要出来。我下了车,发现我的钱只够吃几百碗凉粉,那种滋味你可能想不到,就觉得人这一生,真没意思,变的太快,不管你愿不愿意,许多事情还来不及再看一眼,说没就没了。”
“找了份工地活,有一天没一天的活着,我那时候想,等我攒够了钱,去看我爸和毛仔一眼,就再也不活了,我活够了。”徐礼叙述着,仿佛一切都与他不关,不带半点感情色彩。季秉源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心有余悸,徐礼安慰地拍拍他,表示不用在意。
“我遇见了老王,姗姗,又有了徐芷,你都不知道,我看见徐芷的第一眼,说的俗点就跟新生似的,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就觉得行了,她就是我闺女了,我就算拼死拼活都得把她养活大,还得过的热热乎乎地,要让她高高兴兴的长大,我那会儿,是真心想好好活下去,真的觉得这世界一下就变彩色的了,她是我的命,我俩在这世界上就剩彼此了。”
徐礼说完这一句,就不再往下说了,接下来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说了也是徒曾伤感。
季秉源注视着那双深沉如海、波澜不兴,再也不显露丝毫情绪的双眸。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徐礼不再露出这么孤寂凄凉的表情,才能让徐礼好似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那样宽厚地笑着,可是人都是自私的,他舍不得也放不下,心慌燥乱,抖着嗓子,找回声音。
“我知道这些日子是我不对,不应该强迫礼叔,那是因为我不这么做,礼叔永远也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试着跟我相处看看,不要一味的拒绝我,我保证,如果那时候你还不愿意喜欢我,我就放开你……礼叔,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发誓日后一定要和你再一起,到了现在也一样,这么长的时间,你让我忽然放手,我做不到,我努力的按照爸爸的要求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人生,全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慢慢试着接受彼此,好吗?”
季秉源勉强笑笑,乞求地神情浮于面色之上,含着最后一丝希望与期盼看着他。
徐礼听到他声调微微颤动着的声调,对这个人的感觉忽然真实起来,“你看现在,你做的事和恒少爷是一样,在我眼里,你和他没有分别。”他脸色很平静,但这平静却比任何表情都更令人生畏。
季秉源狭长地双目眯了起来,瞳孔猛烈地收缩,现在可以说的话是什么呢?不是,我们不一样,我是真心爱你的,还是,别离开我,我比他更爱你,季秉源在这个时候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徐礼是真的不曾对他动心,所有的感情在幽深的双眸里变幻、燃烧、千折百转……最终,他闭上眼睛,安稳地躺下,侧身抱住徐礼,把头埋进他颈间,看不见脸。
一瞬间的的沉默,期间青年的双肩不自然地微微的抽动,有人说,有人伤了心……
徐礼深吸一口气,淡然从容,“每次我都觉得,这就是最后了,我只能到这了,结果还是一步步往下走,不管再难的事儿,我这么都撑过来,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开一点,逼一逼自己,事情就过来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过段日子,就都好了。真的,我能做到,你也能。”
季秉源不动,不答话,就是身子有点抖。
大约过了五分钟时间,才抬起头,在徐礼的眼睑上落下一吻,“睡吧。”炙热地呼吸洒在徐礼的脸上,烫得他睁不开眼,季秉源又说,“晚安,礼叔。”
泪珠掉在徐礼的脸上,这颗饱含伤心的泪珠沿着他的轮廓,向两边滑落,最终从徐礼的脸上消失,未留下任何能证明它来过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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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开了,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至少膈膜没了,人想开了,生死也就那么回事儿。
沉淀下来,情分还在。
那些因为来不及,或者刻意回避犯过的错误,被茫然地放到了一边,他们在这场轮回中错了一次又一次。
季秉源很想问徐礼,如果时间能够回头,我在他前面遇见你,你会不会爱上我?可回头看看,注定了他挤不进他生命。
接受拒绝,简单的几个字让一切变了味,只是感性占据了所有理性,迷了双眼,看不开。良辰难再。
季秉源就像说的那样,尽力的表现着他不同于季秉恒的美好一面。
之后的生活,季秉源暗示过徐礼,徐礼没多大反应,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季秉源犹豫了一会,没有继续做下去,只是失望地看着他。
徐礼最近迷上了花卉,没事的时候上上网,种种花草,泡一杯茶,带着徐芷在花园里走一走,晒晒太阳,悠闲自在,时间过的倒也快。
季秉源没有对他提过季秉恒的事,但是从季秉源近期的愈加频繁的晚归来看,季秉恒给了他不小的压力,让他几乎已经顾虑不到徐礼了。
他不说,他也不问,徐礼对这种现状很是得趣。
他在花园里专门开辟了一块地,种植马蹄莲,白的黄的都有,花苗是上回季秉源看他在查花卉网页,随即叫人给买的。
东西送过来以后,他跟邀功似的,非要捧起来徐礼去看,说着马蹄莲好养活,而且花语不错,忠贞不渝,永结同心,适合他俩。
徐礼之前看过马蹄莲的养殖方式,种出来也确实漂亮,心里跃跃欲试,就没管季秉源的话,整天敖彪在花园里,除了吃饭睡觉和徐芷叫他,雷打不动。
这下轮到季秉源不高兴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玩砸了,跟自己买的东西抢起人来。
徐礼不搭理他,一门心思奔到马蹄莲上。
伺候到五天的时候,终于见了发芽。徐礼挺高兴,这是他手底下养活的第一株活物,那天天气很好,徐礼拎着桶和铲子,站在花芽边上,看的挺惬意,时不时还弯下腰翻动翻动松松土。
徐芷在旁边带了顶草编蕾丝蝴蝶结小帽子,洋气的不得了,她拿着条她喜欢的黄色带小鸭子图案的毛巾,准备随时待命,给她亲爱的爸爸擦擦汗,可是等徐礼站起来都没找到机会。
小姑娘嘴巴一撇,哼哼唧唧不高兴,徐礼又给花浇了点水,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终于逼出了些许汗珠,小姑娘立马逮着机会表现,上赶着拂去爸爸额上汗珠,初春的微风带着带暖意吹拂而来,撩动他们的发丝,徐礼看着徐芷脸上露出的恬然微笑,享受着这清风拂面的感觉。
还是徐芷先发现来人,惊喜的嘴巴都何不拢,大叫一声,晃晃悠悠就要跑过去。
徐芷对季秉源不怎么热情,见她这样心下尤其奇怪,徐礼好奇地回过头,一转脸,看见那人。
他从地上站起来,无波无澜,伸手一把捞回徐芷,怕她在奔跑中跌倒。
许久不见,徐礼黑了,胖了,这些人日子过去,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就那么清风云淡的站着,一副田间劳作地辛勤摸样,带着皮质黑色护袖,袖子上还沾着泥土,平凡地一塌糊涂,还有点土,可透露出来的人气儿,却生生地把男人眼含的戾气给打散了。
季秉恒被徐礼吸引,走过去,等快到身边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手舞足蹈的不能形容了。
徐礼吃味地看了眼徐芷,把人交到季秉恒手上,自己回去拎起带过来的捅和铲子。
季秉恒皱着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理解徐礼的这身打扮。
徐礼没给他时间深究,先一步迈出步子,朝着花园里的摇椅走去,他表情淡淡地,让季秉恒不出他在想什么。
第67章
摇椅旁边,摆了张欧式的白色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饼干和干果,一壶茶,还有徐芷最爱的果汁。
徐礼坐下以后,拍拍身上的土,在一边看着徐芷怎么跟季秉恒腻味。
季秉恒对付着兴奋地徐芷,时不时拿眼角扫一眼徐礼,后者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地在那品。
季秉恒一挥手,让一直隐在旁边的人过来把徐芷带走,来人虽带着头,倒也大方,这人徐礼认识,是一直在宅里干的园丁,徐礼没多往那边望,权当没看见,季秉恒能走进这里,那必然有他的办法。
倒是徐芷恋恋不舍,扯着她季叔叔的袖子,还想再热乎热乎,小姑娘脑子里记得都是季秉恒对她各种的好,季秉恒有话要对徐礼说,安抚地拍拍徐芷的小脑袋瓜子。
徐芷走后,季秉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皱着眉,把杯子放下。
“花茶,我自己种的,有些个花苞过了花期都没开,不想糟蹋,就拿来泡茶喝。”徐礼突然开口,“有安神作用。”
季秉恒瞥了徐礼一眼,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味道并不如想象的那么难喝。
徐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喝,微微舒展了下靠在摇椅上的身体。
“跟我回去。”季秉恒说道,干净利索。
徐礼不接话,这个季节的正午,阳光不大刺眼,却很明媚,他半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花田,那小半拉已经出成果的花,和大部分的花苗花骨朵,成就感油然而生。
“那片都是我自己种的,我以前觉得是挺一简单的活,没想到自己做起来这么复杂,得先查准了这花的习性,找准播种时间,定期浇水、施肥、松土,你浇多了,它就淹死了,浇少了,它就枯死了,还得控制日晒和温度,难伺候着呢。”
徐礼一脸的稍安勿躁,望着他那片自留地,“有时候赶上下雨降温,睡觉都睡不踏实,大半夜非得跑出来看看,它们是不是死了,有没有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