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摸脸,干的。
「别哭……」手中的袖角似乎握得更紧了。
「没哭。」微笑地拍拍那人。我怎么会哭?只是胸口有些疼而已。
睡美人没再答声,再次昏睡而去。
西川明心底起了个什么,对这个齐家大少有股异样的情感。
他想……让这人活得久一点……
许久,阿德回来了,正在院内大呼小叫,西川明轻轻将那握住自己袖角的手松开,为齐飞一盖紧了被子,看着那难眠的睡颜,低声道:「等你明日好了,就开始解咒吧。」
也到了该离别的时候……要不,自个儿会害了他的……
第五章:解咒
西川明在和福齐门的第十一夜,正式开坛解咒。
这对和福齐门是大事,全府上至齐老爷下至一只阿猫都杵在夏清院等候也不为过。
偏偏,狂梅又不知去哪闲晃,而齐家老爷这几日重病,秋总管整副精神都放在自家主子身上,只让人送来一纸信,说是万事拜托西川先生了。齐家小少爷性冷,居然前来拍拍齐飞一肩后,又回自家院子。剩下阿菊领着阿德和几个奴仆在夏清院中等候。
院中摆着一张桌,桌上只一卷五尺布轴和一点朱丹红墨及笔。布轴内藏暗袋,暗袋内逢上齐飞一的生辰及一点指甲和发丝。
望望天色,夕阳落山。
齐飞一缓缓睡去,再睁眼时已是小兽的模样,自然也是被绑个扎扎实实,整只兽不住地吼叫。
西川明走到身前,眼神平静地瞧着小兽,那双兽眼也盯着他,嘤呜哀鸣似乎在求他放了自己。西川明眼神不起一丝波澜,定了心,要完结这段情缘。
他捏了个式诀,抵住小兽额中,轻声道别:「别了,兽儿。」
「呜呜!」小兽泪眼蒙蒙,似乎在说:不要!
他大喝一声:「魂起!」
就见齐飞一额间一团光被引出,紧黏着西川明的指尖,西川明以指为笔,在空中画下不明的文字,最后将光引至布轴。
「入!」那光进入了布轴。
「天女之咒执意什深,会紧跟着主魂不放,现暂将主魂引至布轴之内,因非肉身,极为不稳,等等旁人万千不可呼喊其名。」西川名对着一干奴仆解释,又取几滴齐飞一的血,混入朱砂之中。
西川明展开了布轴,大笔一挥,沾了朱砂,点上布轴。
现在精、气、魂皆入布轴之中,西川明右手持笔,左手则捏了式诀抵住唇下,低声逆念齐飞一身上的图咒。
天女乃纯阳之力,是天上之力,不需法器、法咒辅助,浑然天成,开口即成咒,才会发生这等「求婚不成而被怨恨」的乌龙诅咒。而现在西川明逆念阳咒,即转阳为阴,阴咒却是西川鬼子的拿手好戏。但逆念也非易事,若非理解咒术的结构,将那上古图文译语,再熟记,又辅之强大的术力,这逆念之法便不得而成。这还真是非历史悠久的西川才能办到之事。
一盏茶过去,齐飞一身上的图咒,从双踝、双腕至颈项被引至布轴之上,剩下左胸心窝处的最后一句:「临降火天重八十伏羲!」(原句:伏羲十八重天火降临!)
「封!」西川明大喝一声,迅速卷布成轴,为其下了封印。
再看齐飞一,早已恢复人身,只缺主魂归位而已。
西川明将主魂引回,大功告成。
齐家大少缓缓睁开眼,抬头见一轮明月挂东方。
「多久不见明月……」大少爷开口便这么一句。
众人欢欣,重重围上齐大少,左一句「大少爷,大伙儿好想你阿!」,右一句「大少爷,您终于回来啦!」,阿菊更是命人布下小宴,要好好庆贺一番。
齐飞一眼光扫过众人,眼角一瞥西川明一人站在人群外,默默将布轴收进袖内,转身便要离去。
「西川师父!」齐飞一大喊一声,起身跳起,扑向西川明,狠狠搂住。
「谁是你师父。」西川明语调平平,甚至有些温柔。
「师父,您别走!」
「我没说收你,何况我武艺不佳,没资格收你。」
「您确实指点了我武艺阿,您盯我的一招一式,都是高明阿!」
「西川所藏武学秘书何其多,我不过比你见识多了。」
齐家大少不死心,咬咬牙,眼儿、眉儿都挤在一块,摆出宁死不放的气势:「师父,你不能不认我阿!徒儿我会心碎阿!」
他不想放,他不想放!
齐飞一心底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什么,不愿让西川明走。
西川明使劲将齐飞一拉开,十三岁的小孩与十七岁的少年气力上是有差距的。
就看齐飞一可怜兮兮、泪眼汪汪,又喊一句「师父!」,这一句简直让一干奴仆心碎,个个怒瞪西川明,这个让少爷难过的家伙!
西川明不为所动,只是眼色暗了暗,轻声说:「夜还早,还可赶一些路程。我等等就走。」
他转头又对阿菊道:「齐老爷已答应给西川白银万两,烦请姑娘拿与给我,至于西川分会一事,暂且无法定论,过些时日,我与家父商讨后,再来秉报。」
「不许!你一走,阿爹决不会为你盖房的!」第一次,齐飞一真真切切耍起了大少爷的性子,只为留下西川明。
西川明不发一语,似也在忍耐着什么,只是盯着齐飞一,去意什决。
看那神情,齐飞一已知西川明定要离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认命地放手,定定地瞧着那人,不甘不愿地小小声道:「西川先生路上小心。」师父也不称了,小小的怨气。
西川明眼神强烈,却说不出是什么,想摸摸正在闹脾气某人的头,手却停在半空中,缓缓放下。
「告辞。」挥挥衣袖,带着银票、画轴和一小包袱,西川明乘夜色而去。
当天夜里,齐飞一无法入眠,睁着眼想着西川明,不明自个儿怎么就那么念呢?不过是见过几十天的人,虽朝日相处,但那人性子冷得跟雪一样,每每都是自个儿在唱独角戏。
定了!肯定是因为那人独到的武学眼光!那些招式可不是假的!
又想到西川明捧着书,一边出口指点的潇洒模样,还有偶尔自个儿使得好他赞许的微笑,齐飞一心里又难受起来。
唉,你怎么就不留下来做我师父呢?
我难道就这么不好?让你一丝想留下的念头都没有?
但……我心底……想你作我师父阿……
思到这,齐飞一眼眶又泛泪,心底一把冲动,追上西川明,他跳下床,在屋内快步走来走去,想着到底要不要去呢?
想起那人虽然爱作弄自己,常耍师父的威风,奴役自己做这儿这那儿,又喜欢抢自己的食物!
但他眼中有股寂寞,似站在高山厉风之处,孤傲冷然,而千年的风雪皆承受于自身,又不能开口讨饶,一开口,自身的平衡就会崩坏,会跌入深谷之中。
齐飞一叹口气,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仙风道骨的人物,就想亲近他,想讨他欢心,若他能对自己真真欢喜一笑,那就更好了!
思此,齐飞一愣住,自己这……是什么心态……?
忽地,房外一阵悉悉苏苏,有人走过;又有风声、树声,是有人跃过墙檐!
齐飞一一惊,但镇定下来,抽出了软剑,紧贴墙角。
不一会儿,门缝有一竹管露出,轻烟弥漫。
齐飞一捂住口鼻,知这烟不妙,轻手地开了后窗,偷偷地溜了出去,一路没人,忽听远远有脚步声来,一惊,躲进假山之后。
「东边那楼如何?」一名高大男子小声问道。
「嘿嘿,水里下了药,全晕了!」另一名猥琐男子得意的回道。
东边那楼?是十轩堂吗?齐飞一偷觑着二人。
一名女子从屋顶跃下,手持长鞭,让她瞧起来十分冷艳。
「厅院那边如何?」高大男子问。
冷艳女子点点头,不多说话。
「那齐老爷跟齐家大小少爷那边?」高大男子又问。
「让阿木去收拾了!」冷艳女子道。
原来阿木是内贼!难怪怎么那么巧,厉害的角儿都不在,才来欺我齐门!齐飞一在假山后咬牙切齿,但只能忍。
「阿木也去得太久了吧?」艳丽女子皱眉说道。
「要不,让我去看看吧。」猥琐男子道放下肩上的布袋,对高大男子说道。
「恩。」高大男子点点头。
齐飞一心下踌躇,难道就这么任他们来去自如?手中的软剑握了又握。
艳丽女子突然开口:「富家少爷哪个不是白白净净软软绵绵,你可别借机溜进齐家小少爷的床阿!」猥琐男子不答,只是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不许你碰我阿弟!齐飞一心中大怒。
他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站住!」举剑便往那猥琐男子砍去,猥琐男子似早有准备,轻松避去。
「嘿嘿,这小子跟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沉不住气阿!」猥琐男子裂嘴笑道。
那话儿原来是来诱我的,他们早知道我跟在后头!齐飞一心中大骇。
齐飞一咬咬牙硬上,一来便是招数精微的落梅剑法,使得一招是一招。
「咦,这小子剑术不错阿,招招连绵,有人指点过!」猥琐男子游刃有余,还有心论剑,犹如猫斗耗子,不停闪躲,只偶而回击一、二招,但那一、二招就让齐飞一不得不回剑一挡。
齐飞一知道眼前这三人功力不知高出他多少,但也因如此,三人还没痛下杀手。他这等武艺,三人想捏就捏死了,所以才敢尽情逗弄。敌人如此不屑自已,齐飞一越想倔气渐起,不愿就此败北。
他脑中突然想起西川明的话:若是高上半寸,自然就会成为厉害的杀招……
齐飞一假意脚步不稳,向前跌去,多踏了半步,猥琐男子瞥了一眼,并没留心。齐飞一见机,举剑平刺敌之上腹,这剑又快又急,加之他偷来的半步,凌厉异常。
猥琐男子大惊,好歹他反应灵敏,急忙驼背缩腹,心想恰恰躲过,偏偏那剑却插在他胸上!他大叫一声,晕厥过去。
冷艳女子和高大男子见猥琐男子莫名中招,又惊又怒,不再留手,二人一鞭一剑将齐飞一打得像破布,小命奄奄一息。
「嘿……要你们知道……齐门大少爷……的厉害……」齐飞一挤出难看的笑。
阿爹说,不论身处何种困境,最重要就是要笑,千万不能弱势!
「臭小子!逞什么威风!」冷艳女子大怒,高举右手,就要挥下。
齐飞一紧闭双眼,梗住一口气,想不到却就这样昏去。
突然,一枚暗器破风厉声而来。原来暗器是小石子。
「小心!」高大男子大喝,冷艳女子当下退后一大跃。
「是谁!」冷艳女子大惊,听这风势,是高手!
二道人影缓缓从暗处现身,是齐逸一脸病容披着长衣被秋总管扶着走出。
「敢来和福齐门闹事,却没探清楚深浅吗?以为我和福齐门就狂梅一人吗?」,不待那二人回应,挥挥手又道:「三招解决吧。」
秋总管身影一闪,如鬼魅般瞬步接近二人面前,双指微弯直取二人双目,二人惊然跳开。那人手不收回,翻掌扣指成莲花,双唇低语一阵,突然一弹指,二道火舌凭空从指弹间窜出,直中二人正面。二人一阵掩面慌乱大叫,那人瞬息又到跟前,伸手一指,劲透坛中大,活生生将二人震死。
这几下真是匪夷所思,身法简洁,又武又法术,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真如齐逸所说,三招之内。
秋总管扶起重伤昏迷的齐飞一,挥指如针,连封几个大。一手抱起齐飞一,一手扶着齐逸病弱的身子,三人离开花园。
夏清院中。
屋内灯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者闲坐在桌边,一者伤病在床,一者挥针如织,手上没停过,也半时辰过去。
「飞一的伤如何?」齐逸双眼不时飘去床,有些担心,毕竟是儿子。
「不碍事。」依然惜字如金。
「那就好。」齐逸放松了神情。
秋总管沉默不答,眉头慢慢皱起,缓缓说道:「但魂魄不见了……」
「怎么一回事!」齐逸大惊。
「那三人之中,恐怕有人会使术。」秋总管暗思,恐怕就是那高大男子,但人一死术就该破,何故魂飞远去未回?
秋总馆虽也懂术法,但他不知今日齐飞一的主魂离身过,又损了一点精气,素体虚弱,主魂一时间居然不认这身子,而不知飘渺道何处。
「难道你没办法破解?」齐逸只道是某人抓了他家孩儿的魂魄。
「飞一并非被锁魂,只不知魂在何处。」秋总管低声道。
齐逸双眉一扬,拍桌而起,大喝一声:「快去把西川追回来!」
翌日清晨。
和福齐门的大门被人炸了个大洞,某人直奔而来,所到之处狂风过境,一路毁墙、倒树、揍人,以直线路径直捣夏清院。
夏清院外,自然又是一群奴仆,期期艾艾地等着,见西川明风行鹤唳而来,没人敢搭上一句腔,任由那人又是一脚踢破房门,飞奔直入。
西川明瞪着床上阖眼安睡的那人,几乎难以呼吸,整人摇摇欲坠,一股冰冷从脚底窜了上来。
这张苍白无血的脸是什么?这片暗灰的唇又是什么?
油腔滑调的笑呢?缠人的一声声「师父」呢?
你的天下第一呢?
他握红了拳,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房内的众仆,而众仆一个个低头,不敢对视,他怒,咬紧了牙,鬼角隐隐若现。
转首,又盯着床上的人儿。
早知如此,他何必离去?不就怕自个儿,有日弄残了他!
好不容易放了他,但看看这副空壳,看看这副空壳……
不如当初让自己玩死他!
西川明鬼气爆裂开来!如洪水决堤,滚滚滔天,瞬间淹没了这房。紧接而来,破窗、翻桌、倒人,处处无一不狂乱,只有床辱中的人不受一丝撼动。
众人哀声连连,不明白:怎突然来的狂风?还这般的冷?
齐老爷躲在秋总管的保护之下,冷静地出口道:「西川,飞一没有多少时间了。」这话,如观音手中的扬枝甘露,平息了西川明决堤的怒火,但却更冷凝了气氛。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西川明红色的双眸冰冷地盯着齐大老爷许久,好看的脸孔突然裂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齐老爷,这次和福齐门需给的,不是一处分会这么容易了……」
齐逸皱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回看着西川明。
既然,你们保不住他,那么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西川明脸色阴晴不定。
七日后。
西川明果然神通广大,凭借之前齐飞一遗留在画轴上的精气,在七日七夜施法后,终于将不知在何处漂泊的齐家大少的魂魄,给找得差不多。
但有一魄迟迟无法寻回,无可奈何之下,西川明走了异路;将之前的一点精气混着天女的诅咒当做一魄,送回齐飞一体内。毕竟,该咒含有天女不低的咒力,西川明以此为着点,窃天女之力来辅助齐飞一不完整的魂魄。
有人问,齐飞一又会每夜幻化成半人半兽吗?
西川明是何许人物?齐家大少身上的诅咒,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难道会一模一般地将咒送回?
法术结束的第七日。
「碰!」齐家大少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西川明抱着赤的齐飞一裹着白布巾从房内走出。
「大少爷!」照例,众人将西川明围得层层不透风。
众人这一瞧,面面相觑。
大少爷的诅咒又回身了?瞧这一身的图纹,与之前一样阿!可是,现在是夜阿,大少爷还是大少爷,头顶可没长出角来?
齐逸也讶然,瞧向秋总管,求一个解答。秋总管则看向西川明,严肃的脸,垂下眼帘,心中复杂万分,只道西川明是真真正正的天才!
他厉害之处并非人人以为的鬼之力,是对术式的领悟与变化,经了解后,可巧妙地将各种咒力化为己用。若单论对术法的变化使用,西川明可谓当代天下第一。
这时,齐家大少终于缓缓醒来,眼上睫毛小扇一眨一眨,满脸迷蒙地睁眼了,一入眼便是一片黑天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