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当下晴天霹雳、正想不开欲悬梁自尽时,韩重刚好进来看见这一幕。
「你在做什么?」韩重急忙上前,顾不得礼教,一把抱下女子。
「我、我……」女子未语泪先流,一双眼肿得跟核桃没两样。
「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就快点告诉我发生什么大事,非得用上吊的方式解决不可?」
女子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子,韩重倒也耐心的在旁守候。
「我有了身孕。」
「那更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才对。」
「但是这孩子是、是……」女子泣不成声。
「我明白。」韩重颔首,「即使出于不愿,但也是你的骨肉,你真舍得亲手扼杀这个生命?」
「舍不得又能如何?他本来就不应该出世,不应该存在……」一想到肚子的胎儿是怎么来的,女子又是一阵心酸。
「别否定任何一条生命,他有活下去的权利,给他一个机会好吗?就当作是我的请求。」
「但……凭我一介女流,身世飘零又孤苦无依,该如何扶养这个孩子长大成人?」
毕竟是自己一块肉,她何尝不想见到孩子平安快乐,但这个愿望太过奢求,想实现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不嫌弃,」韩重炯炯有神的望着女子,「我会一肩挑起照顾这孩子的责任。」
「恩公,你已经帮我许多,我不能再给你增添困扰……」
「听我说,这个建议其实是鱼帮水、水帮鱼。自从你来韩家之后,姑婆十分中意你,又一直催我快些成亲,若你愿意委
身于我,刚好顺了姑婆的心意,也替我尽了孝道,你说这么两全其美的事,你不点头答应的话就太对不起我这个恩公了
,是不是?」
女子闻言,泪眼迷蒙,心中是满满的感动。
「我季云何德何能,竟能够过上这么好的人,上天待我不薄……」
「云儿,你已经吃了太多苦,是该苦尽甘来的时候。」韩重的眸底无限温柔。
这个男子有着一双水灵的眼,才思敏捷,温文俊雅,却总在无意中流露出一抹忧伤,即使在成亲的大喜之日,仍未见他
有太大的喜悦,只是淡淡的笑着、看着,仿佛事不关己。
她明白,在他心中早已住着另一个人。
「云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韩重脱下了头冠喜袍,恢复一身轻便。看着满室的喜气洋洋,他竟无半点欢欣,新床上
的龙凤枕被,艳红得近乎刺眼。
「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和你行周公之礼。」眼见季云蛾眉轻锁,韩重连忙出声解释,「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半分嫌弃鄙
夷之意。」
「那为什么?」
「是我自己的问题,再给我一些时间。」
等到心头上的影子淡了、浅了,等到他的心不会再因思念而疼痛,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敞开心房接受季云,在此之前
,他真的办不到。
「相公,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不是早已有心上人?」季云直盯着韩重清澈的眸子。
韩重顿时愕然,沉默了好半晌。
「我不想瞒你,我确有喜欢的人,但……」韩重自嘲的苦笑,「我与他绝对不可能。」
「为……」季云甫开口,韩重立即摇头制止。
「别问,我没有办法回答你。」闭上眼,艰涩的语气,已道尽韩重的苦楚。
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有很多种,他与扬歌之间偏偏是最不堪的那种。
「对不起,我不该使你想起伤心的过往。」
「没事没事,你戴了这么久的凤冠,脖子一定很酸吧!来,我替你拿下。」
「嗯。」季云压下心头疑问。若是韩重不想说,她也不会再追问,只要两个人能够平安顺遂的过完这辈子,她就心满意
足,不敢再多作奢求。
毕竟,她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瞒着韩重。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大地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处处皆是万紫千红的美景。此时,韩家的大宅内热闹哄哄,此起彼落的婴儿哭声响彻云霄
。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求求你们别再哭了。」韩重左右手各抱着粉嫩的娃儿,慌得焦头烂额。
「哇……」小小娃儿完全不给韩重面子,依旧嚎啕大哭。
韩重一张脸纠结成团,手忙脚乱,毫无平日温雅形象,两个娃儿则哭得更加卖力。
韩重左边哄哄、右边拍拍,两条腿都快走断了,仍未见娃儿有停止哭泣的迹象。
救命哪!他可以跟着一起哇哇大哭吗?
「怎么啦?远远就听见娃娃的啼哭声。」老妇加快脚步走近。
韩重见到救星出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的老天爷,姑婆、云儿,你们终于回来了。」韩重二话不说,赶紧将烫手山芋交给两人。
奶娃儿一换人抱,马上停下哭声,开心的手舞足蹈。
未免差太多了……韩重内心暗自抱怨,却不敢说出口,他怕一开口,这两个小祖宗又会皱着脸、扁着嘴,立刻掉下泪来
。
「你这爹是怎么当的,孩子都哭成这样还不安抚他们?」老妇不满的责备。
「天大的冤枉啊!姑婆。我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千求万求,可他们就是不买帐,谁教他们就是爱粘着你和云儿。
」韩重如释重负,笑得灿烂。
「贫嘴。」
「哪有,瞧!他们笑得多开心。」
「相公,你照顾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
「嗯。」韩重一脸委屈的点头。
「云儿别理他,刚才是谁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现在装得一副可怜样也来不及了。
她们两人只不过是去上香还愿,才出门没几个时辰韩重就喊累,真是该打!
「姑婆,我错了行不行?」韩重连连作揖。
「你这孩子……」
「对了,我先帮你把水果拿进去。」手脚不利落些,怕是要站在这里听姑婆训上一顿。
看着韩重一溜烟就消失不见的背影,老妇是又好气又好笑。
「姑婆,我来就好。」季云体贴的说道。
「没关系。」老妇开心的逗弄娃儿,「真乖真乖。」
她们韩家真是上辈子烧好香,祖先有庇佑,才能一举得男,而且一次还是两个!老妇愈想愈是笑得合不拢嘴。
季云默默的将老妇的反应看在眼底,想起韩重交代过的话,心底一阵温暖。
「他们是你生的,也是我韩重的宝贝儿子,我们一家五口会和乐融融的度过一生,懂吗?」她季云能得韩重垂怜,夫复
何求。
只是幸福,往往毁灭在转瞬之间。
三日后,数名府衙的官差毫无预警的找上韩家,急促的敲门声如催命鼓咚咚响起。
「有人在吗?」
「谁呀?」老妇远远就听见震天的叩门声,心头隐约有不祥之感,一开门,便瞧见带头的人凶神恶煞的瞪着她。
「我们是当地官差,奉命缉拿韩重回府审问。」
老妇闻声心头惊慌不定,「缉拿韩重?为什么?他犯了什么罪?」
「别问那么多,韩重人呢?」一把推开老妇,官差们自顾自的进入韩宅搜索。
「等一下!」老妇大声的喊叫。
而在书房内作画的韩重,听见外头的喧闹声,一阵疑惑,连忙出来观看发生何事。
「你就是韩重?」
「是,请问……」
不给韩重多问的机会,两名官差一前一后架住韩重,然后强行替他上了枷锁。
「走!跟我们回府衙去!」
「我犯了何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韩重不可置信。
「你私自窝藏太守府上的逃婢,这可是重罪一条。」
「我没有。」韩重立即严词否认。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知府自会审理。」
「各位官爷,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孙子绝不会……」
「闪开!」官差粗鲁的拉开哀求的老妇。
「姑婆,你不要担心,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我随他们前去府衙解释清楚就好。」韩重虽也惶恐,却只能强作镇定的
安慰老妇。
而这一去,便是永不见天日的开始。
一身憔悴的韩重,两眼无神的坐在阴暗的牢内,伤痕累累的躯体,早已不堪负荷,几近崩溃。
他已经待在牢里十日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自从那日官差找上门,他被带回府衙之后,竟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先被重打十五大板,然后入牢待审。
私藏逃婢?这是何等的无妄之灾,而知府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入他罪。他韩重自认俯仰天地,问心无愧,未曾做过任何
偷鸡摸狗之事,如今却落得枷锁囚身的下场,这世间可还有天理?
沉重的大门打开,守门的官差交头接耳了数句后,才让探视的季云进来。
「相公……」季云一开口,便是泪如雨下。
「别哭,你还要照顾宝宝呢!」韩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是我,都是我对不起你。」
「什么……意思?」
扑通一声,季云跪落于地,双肩抖得厉害。韩重见状,内心隐约有了解答。
「我、我原本是李太守府的婢女,因为稍有姿色,便被太守的儿子侮辱,而太守夫人知情后,百般刁难我,甚至想至我
于死地,我受不了便趁夜逃出。后来经相公出手相救,才得以苟活至今,没料到却为相公带来灾厄……」
那日与姑婆上香还愿,竟被太守府的人发现行踪,因而牵连韩重,这点她难辞其咎。
「原来如此。」韩重闭上眼,试着消化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不起、对不起……」季云磕头谢罪,内心满是自责。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韩重瘦弱的双手伸出牢笼,扶起了季云。
「其实我会收留你,也是因为一份私心。」韩重淡笑,眉宇间毫无怨慰神色。「云儿我曾经有过一位姐姐,她叫韩芸,
你和她名字太过相似,使我起了恻隐之心。我已经失去一位挚爱的亲人,我不愿再看见任何生命消失在我眼前,那种无
能为力的感觉,太痛太痛了。」
季云听了,眼泪又潸潸落下。
「我明白知府收贿,所以不会轻易放过我。」
「让我去求李太守。」
「不,」韩重摇头,沉声拒绝,「即使你去了,也只是换得更难堪的下场,更甚者你连命都会赔上。」
「即使如此,我也心甘情愿。」
「云儿,宝宝还小,需要娘照顾。我会担起所有罪责,换你自由之身。」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
「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好替我照顾姑婆及宝宝。」韩重的眼神坚毅、语气决绝。
「相公……」
「喂!时间到了。」看守的官差大声的提醒。
「要听话知道吗?韩家就麻烦你了。」
韩重语重心长的再次交代,而季云咬紧下唇,悲痛的点着头。
目送着季云离去,厚重的牢门再度关上,韩重一语不发。
依据律法,他可与太守交涉,买下云儿的卖身契,但太守肯不肯还是个问题。
他收留云儿,等于给太守难堪,这点是个麻烦。根据云儿说的话来推测,想留下她的人是太守儿子,想赶走她的是太守
夫人,那么,他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明日结果如何,一切但见分晓。
「本府在此宣判,罪犯韩重私自窝藏太守府逃婢,虽情节重大,但念在其有意悔过向善,故判流刑五年。」知府转向,
继续说道:「逃婢季云,太守府李夫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所犯过错,并将所属契约转予韩家,你今后好自为之,退堂!
」
惊堂木一拍,底下的众人欢喜各半。
太守夫人一身雍容华贵,徐徐的朝着韩重走来。
「你的口才确实不错,我今日答应你的要求,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把这个迷惑我儿子的狐狸精管教好。」
「谢夫人成全。」韩重深深一揖,枷锁啷当作响。
「季云,你该好好感谢你的相公。」太守夫人冷哼一声,华丽的锦袖轻挥,众多婢女随侍在后,浩浩荡荡的走出官衙。
季云颤抖着身子,未曾停下的泪,早已湿了友裳。
「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云儿。」韩重柔声轻唤。
「我记得……」季云哽咽着答道。 `
「姑婆。」韩重跪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您千万别责怪云儿,念在她为韩家添丁的份上,请您
好好的疼借她。」
「重儿,我的好重儿……」老妇点头答应,句句心碎。
「韩重不孝,让您替我担忧操劳。」看见姑婆老泪纵横,韩重不禁红了眼眶。
这世道有着太多的不公,官官相护,贪婪勾结,加上朝廷积弱不振,苦的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今日的判决,已是他所能争取的极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若太守府真要他韩重的命,他也莫可奈何。
流刑……虽说只是短短五年,但路途遥远,颠簸坎坷,多少人客死异乡,连个安葬之处也没,只能成为一缕飘飘荡荡、
无家可归的孤魂。
他不愿、也不能告诉姑婆实情,就让她抱持着希望,等待孙儿的归来。
有期盼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姑婆为了韩家辛苦一辈子,不能再让她遭受更大的打击。
「姑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五年后等我回来,可要见您硬朗如昔。」
「好、好。」看着唯一的孙子,老妇心中尽是不舍沉痛。
随后,押解的官差将韩重送回牢内,等候明日启程。
第七章
杏花春雨江南,小桥流水峦峰点点,鸟语花香笑迎东风面,吴宫花草秦淮艳丽当年,金陵天险几度沧海桑田,景色迷人
怎不忆江南。
如今皇朝政局混乱,他却选择在此时重游旧地,气煞了一堆人。可又如何,他想做的事,一向不容他人置喙。
扬歌折扇轻摇,尊贵俊雅的翩翩气质令所有女子为之侧目。
待会儿若是见到韩重,他会以何种表情相待?是否仍记得扬歌此人,是否仍将他当成好友?世人皆爱趋炎附势,例外者
能有几人?
抚上腰间的玉环,扬歌明白,韩重会是那少数的例外。一思及此,朗朗星目微弯,嘴角含笑。
扬歌脚步未到韩宅,远远就听见韩家街坊邻居三三两两的低语交谈声。
「真的无妄之灾啊!」
「是呀!只能怪他命不好,娶到这种媳妇。」
「民不与官斗,我们也没法子。」
「官官相护,一介草民哪赢得了太守,判流刑算是轻的了!」
「唉,可这流刑也是折磨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别再说了,要是被官差听见,连我们也一块入罪,到时多倒霉。」
「没错没错。」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知府收贿、巴结太守的行为,大家是心照不宣。
扬歌冷笑的扫了一眼,原来不论到哪,均有道人是非的三姑六婆存在。
「哎哟!韩家的媳妇出来了。」其中一位体态发胖的妇女,用着不大不小音量提醒着。
众人闻言,一哄而散。
季云原本清丽的脸庞消瘦许多,颦眉蹙额显得心事重重。就在她与扬歌擦肩而过时,他出言唤道。
「这位嫂子。」
「公子有事吗?」季云一抬头,心头立即乱了调。
男子虽俊,可是他如刀般锐利的气势,令她恐惧莫名。
「请问韩家是否在此?」
「是的,不知公子欲探访何人?」
「在下是韩重的旧友,名唤扬歌。」
「原来是相公的朋友。」
相公?韩重已经成亲了吗?手脚未免太过利落了。扬歌凤眼上挑,心头满不是滋味。
「对不住,相公他可能没办法……」季云想解释,却一时悲从中来。
「若嫂子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再谈。」看着季云的异样,扬歌明白韩家肯定是发生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