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多久,后来的圣德皇帝肃王萧远继位,这位威风一时的宁王便销声匿迹,似乎再也无所作为,而人们也渐渐忘了这个立下
奇功的王爷。
反正多一个王爷,少一个王爷,百姓的生活终究是一成不变,一切只凭皇恩浩荡罢了。
叶飘知道离宵的过往,也知道他心中委屈苦闷,可是却劝不得,说不得。
这样出身高贵,心高气傲的男人,你越是劝他,越是安慰他,只怕会令他越觉屈辱和痛苦。
他默默地骑着马跟在离宵身边。
两人之间忽然都没了话似的,变得异样的沉默。
初秋刚至,风已经变凉了。
虎栖峡的峰顶风很大,离宵下意识地拉了拉前襟,神色苍凉地望着远处。
「过了这座山,便出了白水镇的界限。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他转头对叶飘苦笑了一下,仰头闭起了眼,冷风迎面而来,吹起他鬓发在风中飞扬。
叶飘自马上凌空一跃,稳稳落坐到了乌云的身上,紧紧地贴着离宵。
他探手搂住离宵,望着山那边,温柔地在离宵耳边笑道:「其实,这边的风景其实也不错。只不过因为我们在这边,所以才看不
清楚。」
离宵把头顺势靠到了叶飘的肩上,喃喃说道:「我想有一天能和你游遍名川大山,那日子,该多么逍遥自在。」
叶飘一愣,目光正好瞥到离宵脸上那抹寂寞的笑容。
忽然,他的手上一紧,原来是离宵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皇兄要如此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离宵坐直了身子,背向着叶飘,发出了一声悲戚的长啸。
怨恨,寂寞,痛楚皆在其中,叶飘敛眉,只能从离宵身后,紧紧抱住浑身发颤的他。
天色渐暗,两人下了马,各自牵着缰绳往回走。
离宵爱抚地摸着乌云的鬃毛,还不时贴上过去吻一吻它。
「想不到你还是个爱马之人。」叶飘笑着走近了离宵,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离宵停下步子,摸着乌云的鬃毛对叶飘说道:「饿了?要不我们就地烤个野味来吃,反正今天收获不小。」
虽然建议是离宵提出的,可是这位侯爷却根本就不会烤什么野味。
他把两匹马拴到了一旁的树上,之后便坐定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叶飘忙碌地堆柴生火。
「吃什么?」
叶飘好不容易架好柴堆,却看见常醉侯一本正经地垂手坐在一块石头上,压根就没动一动的打算。
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生来命苦,比不得这些享受惯了的王侯。
叶飘把两人打的野味都拖了过来,野兔、山鸡、狸猫、獐子、猴子,还有些他都不知是什么的动物摆了一地。
「今晚吃什么啊,侯爷?」
离宵这时才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到一干野味面前,思量了一会,才用脚尖踢了踢一只花毛大山鸡。
「这东西好吃,以前我打了回去,总吩咐下人好好烹制,味道极为鲜美。」
叶飘弯腰把那只山鸡拣了起来,斜眼看着离宵,对他说道:「我本事有限,到时候烤得不好吃,侯爷你可别怪罪。」
叶飘毕竟是久在江湖中漂泊的人,常有夜俗野外的习惯,野味也是烤过不少来吃了。
他把山鸡的拔了毛,又到旁边的溪中洗净之后,这才穿在一根弓箭上架在火上烤。
两人听着火苗烧得劈啪作响,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肥腻的山鸡。
叶飘用刀切下一小片鸡肉,尝了尝,确是熟了。
「来,尝尝。」他撕下一个鸡腿递给离宵,对方立即接了过去。
离宵尝了口鸡肉,鲜美非常,丝毫不比自己在庄里吃的火候逊色,立即赞道,「好吃。」
两人吃了一只山鸡,意犹未尽,干脆把野兔獐子也都架到了火上。
夜幕已降,两人饱腹一顿后,叶飘觉得有些口渴,便过去溪边捧了些水喝。
他看离宵仍远远地坐着,急忙招呼他过来喝水。
离宵站起来时有些踌躇,不过还是很快就走了过去。
「吃了这么多东西,不渴也该撑着了吧,喝些水会舒服些。」
离宵「哦」了一声,生怕溪水打湿了自己这身华服和绣靴,他一手掀着袍摆,一手绰在水中,小心翼翼地蹲在岸边,随便喝了几
口清澈甘甜的溪水也就站开了。
「啊,吃饱了喝足了,舒服。」
叶飘伸了个懒腰,干脆就躺到了草地上,以手为枕,仰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
离宵慢慢走过来,笑着蹲到叶飘身边,对他说道,「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快回庄去吧。」
「急什么?好久没有这么欣赏过夜色了。在你那山庄里,墙比人还高,把美景都遮了。」
叶飘目色如水凝视着那些闪烁的星辰,那无拘无束的感觉充盈在胸,让他感到了天地之美,人生之美。
他侧头瞥了眼蹲在自己身边的离宵,笑道,「你蹲着做什么,象出恭似的,来,象我这样躺着看看天,定然让你有别样的感受。
」
叶飘现在枕着手,翘着腿,活脱脱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离宵起初觉得有些为难,但随即还是不顾这身衮袍是否会被泥土和露气弄得湿脏,身子一倒就躺到了叶飘身旁。
他学着样的枕起手,腿也高高地翘了起来,一只脚尖还得意洋洋地晃个不停,十足的孩子气。
广阔的苍穹之上,星辰浩淼,离宵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看天,觉得和自己平日看的都不一样。
「真美。」他由衷地赞叹着星空的美丽,扭过头望着叶飘笑了。
「小时候,我一遇到什么烦心事,就喜欢这么躺着看天,没一会儿,心情就好了,心胸也开阔了。」
叶飘回忆起小时候,禁不住流露出了几许怀恋的微笑。
离宵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是庭院深深的皇宫里,身为皇子那枯燥寂寞的童年。
「要是我这么副样子躺在地上看星星,肯定是会因为举止不端而受到责罚。这是本侯第一次这么看天,真好看。」
他边说边挪着身子,离叶飘近了些,清亮的眼仁里洒满了星光。
忽然,叶飘爬了起来,翻身就压到了离宵身上。
「以后,我常带你出来看,就我们两个,你就不怕别人闲话了。」
叶飘居高临下,脉脉含情地仔细凝视着离宵蒙胧而漂亮的眼,他又看见那双眼里流淌着的那让人心动的寂寞了。
寂寞是冷的,而吻却是暖的。
离宵在叶飘的唇舌间感受到了对方的温柔,也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情谊。
从来没有人会象这样,平等而自由地爱他,让他平等而自由地被爱。
没有任何预先的约定,两人都会心地替对方宽解起了衣衫。
柔软的草坪,翻滚着两具火热的身体,耳鬓厮磨的呻吟声反倒惊扰了秋蝉。
「唔……叶飘……你记住,总有一天……啊……我一定会离开无醉山庄,和你逍遥地遍游名山大川……唔……」
离宵在叶飘身下起伏着腰,黑亮的长发丝丝发颤。
叶飘听见离宵含痛的呻吟,放缓了下身的动作,他把脸贴到了离宵的胸前,他一手揽着离宵的腰,一手握住了离宵的手,十指紧
扣。
星辰渐隐,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笼住这片草地,山林,和小溪。
草地上两个人影仍亲密地拥在一起,低迷的呻吟在空旷的山林间异常地清晰。
树旁拴着乌云和叶飘骑的白马时而低鸣一声,却各自唤不回正贪欢迷醉的主人。
第四章
常醉侯一夜未归。
方鸿飞看着已冷了一夜的饭菜,下令撤下,随即带了几个人上马,准备前去寻找尚未回来的主人。
虽然离宵和叶飘的武功高强,但是山间野兽众多,万一遇到虎群或是狼群,便是大大不妙。
他现在唯一悔恨为什么昨晚自己没当机立断地带人去寻找离宵,现在,方鸿飞心里只盼他的主子能平安无事。
他刚带人走出一段路,远远便看见一黑一白两匹马朝自己这边走开。
马上坐的赫然是衣冠不整的常醉侯和打着哈欠的叶飘。
「属下恭迎侯爷。」方鸿飞看见离宵的身影,立即下马,飞奔着跪到了道边。
离宵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好,冠簪衣束也不整齐,一旁的叶飘亦是。
他倦意浓重地瞥了眼道边跪的方鸿飞,懒懒地挥了挥宽袖,「起来吧,你们怎么来了?」
「属下见侯爷彻夜未归,这才贸然带人前来接应。」
方鸿飞上前替离宵牵住马缰,看见他平安无事,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离宵坐在马上,冲叶飘一笑,轻叹道,「不知不觉,你我竟是一晌贪欢,忘了归路。」
叶飘深感困乏,点点头,又催马快走,「拜侯爷所赐,昨晚真是累死我了,一会儿回去一定要先好好睡一觉才成。」
他这句话本说的漫不经心,但却听得方鸿飞心中一震。
离宵和叶飘衣冠不整又彻夜不归,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鸿飞也看到了,但他只当不知道,可是叶飘这番听似戏谑的话,终于还是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离宵听见叶飘这番戏谑,轻轻笑出了声,接着便将目光落到了替自己牵马的方鸿飞身上。
他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忽然觉得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碍眼。
「鸿飞,你先回庄里,令人速速给我和叶兄准备好早饭和热水。」
「是,侯爷。」
方鸿飞面无表情地松开了乌云的缰绳,向离宵施礼过后,跨回了自己的马上。
他鞭马急行,很快就消失在了离宵的视线里。
其实常醉侯离宵也不是如外界所传的那样只知贪欢享乐。
至少,最近叶飘就发现常醉侯开始变忙了。
叶飘半夜或是清晨的时候听到离宵悄声起床的动静,好像庄里出了什么事,必须他亲自处理。
凌云峰上面很冷,无醉山庄又在山顶,寒风一起,就冷得刺骨。
即使自己内力深厚,也不愿意在半夜或是清晨这最冷的时候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可娇生惯养的常醉侯却能在听到门外轻声的叩门声之后,立即翻身起床,没有半点踟躇。
一个被废的王爷,一个被禁足于小小一方天地的罪人,哪有那么多事还要去忙呢?
叶飘总是迷糊地想了个开头,就困得不愿多想。
不知不觉,深秋已至。
满山的枫叶红了,象一片火海似的燃烧了整座凌云峰。
叶飘眺望着遥远的景色,心中又开始向往起自己以前四海漂泊的生活。
自由自在,真是天下最美好的事了。
叶飘感慨地叹了口气,几片枫叶被风吹落了下来,他伸手接在掌心里。
又一阵风刮过,把他掌间的枫叶带走了,飘向远方。
叶飘惆怅地望着飘飞的枫叶,想起了即将开始的武林大会。
这一界的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也不知道热闹不热闹。或许,少了自己,还是热闹的。
离宵在书房见了几个替山庄打理外务的手下后,满面喜悦,他一出了屋门,便问叶飘在哪里。
他出了山庄,来到断崖边,果然看见了树下挺拔的熟悉身影。
「叶兄,崖间风大,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看看。」
叶飘语气淡淡地笑了笑,回身就看见了心情似乎很好的常醉侯。
离宵负手走到叶飘身边,望着远方,目光深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叶飘斜起眼看了看稍稍露出几分傲慢之色的常醉侯,想到底,让自己觉得苦闷的是这个人,让自己觉得快活的,还
是这个人。
「飘零剑叶大侠,名满江湖,每次武林大会上必出风头的人物,今年却去不成,岂不郁闷?」
离宵瞧见对方一副拿自己没辙的样子,更是得意。
他转头一笑,几分笃定几分戏谑,而叶飘却只抱手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说的不错,但也不全对。去不成武林大会固然遗憾
,但更遗憾的是看不见你在武林大会上向天下英雄认错伏罪的场面,实在可惜。真想看看你这样的人,乖乖低头的模样。」
「我乖乖低头的模样,你不是见过很多次了吗?」
离宵仰头一笑,眼角一缕暧昧的余光正好落在叶飘的脸上。
「你那是装给我看的,别以为我真不知道。」叶飘冷哼一声,但神色却多了几分舒缓。
他探手过去摸了摸离宵的颈侧,又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侯爷,您还欠我五十鞭呢。」
离宵一把抓住叶飘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眼里的暧昧之色反倒愈加浓厚了。
他咄咄逼人般地以这样的目光望着叶飘,缠着叶飘。
「那就先让我欠着,日后走到别处,只要记得常醉侯还欠着你便可。」
叶飘对于离宵这样近乎偏执的反映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他抽回自己的手,爽朗地大笑,「你以为我是不守信诺的小人吗?叶飘说过今生会陪在常醉侯身边,便绝不会食言。」
「如果让你闷闷不乐地陪在常醉侯身边,常醉侯也会闷闷不乐的。」
离宵侧身看了看眼前这广阔的天地,笑着松开了叶飘的手,「叶飘,你应该飘荡在天地之间,而非困于一山之巅。」
「怎么,想赶我走了?想不再提供免费吃住给我了?」
叶飘明知离宵所思所想,却装出副不知道的模样来,他上前揽了离宵的腰,手又不规矩地攀抚到了对方柔软的唇上,「还是说,
你想把你的吻留给别的人了?」
离宵不语,只是明亮的目光稍稍有些异样,好像搀进了一丝狡黠。
「我可不答应!」叶飘忽然把离宵拽过来,狠狠地吻住了对方的唇。
而此时,无醉山庄的总管方鸿飞一脸落寞的在山庄门口望着断崖边相拥的二人,慢慢地转了身。
「侯爷,您叫属下有什么吩咐?」
天色已晚,方鸿飞本已回屋休息,却忽然听到奴仆请他去常醉侯的书房,说是侯爷要见他。
自己已经很久没和常醉侯单独相处过了,方鸿飞一边穿衣服,一边感到心情忐忑复杂。
他知道常醉侯叫他去为了什么事,一件他不希望发生却又阻止不了的事。
「来了,坐。」
离宵穿着银丝绣制的中衣,只披着外袍坐在书桌边,暗淡的油灯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说不出的阴冷。
方鸿飞点点头,规矩地坐到一边,揖手问道,「不知这么晚侯爷有什么吩咐。」
离宵推开椅子走到方鸿飞身边,笑道:「当然是为了我们的大事。事在眉睫,我不希望叶飘知道这事,好不容易才把他灌醉了,
这才有机会和你好好谈谈。」
方鸿飞站起来,压低声音对离宵道:「侯爷放心,隋相爷,刘将军,秦将军,陈将军以及定国公方面,属下已打点妥当,只要皇
上一到常州府,他们就照计划行事。一旦皇上被拿下,诸位大人就会里应外合,起兵造反,到时,属下也会率调训多时的白水军
突袭京师,为您夺下王都。」
「不愧是方总管,只要把事交给你,本侯就高枕无忧了。刘、秦、陈三位将军乃是我远征刹木时的旧部,而隋相之女则一心想嫁
给本侯,本侯已许他,若我能登帝位,就迎娶他的女儿做皇后,而定国公更是本侯从小玩到大的老友……哈哈……事成之后,各
自封赏,不在话下。当然,首功还是鸿飞你的。」
离宵满意地点了点头,扯了扯往下滑落的外袍,又问道,「对了,我的皇帝侄儿这次南巡确定是住秦将军府中,确认不会改变了
?」
「是的,秦将军已传信于属下,宫里已经有太监先一步前去他府中视察了,皇上届时肯定会住那里。」
「那就好。」离宵露出一抹冷笑,目光沈凝得有些可怕。
这一次,他不仅要夺回久违的自由,更要夺回那高高在上的帝位。
身为宁王时,他就意图谋反过,只可惜那次谋反大计刚有个雏形便被他那聪明的皇兄有所察觉,借故褫夺了自己的王爵,还降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