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上——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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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铉见状,点头道:“那我便在偏厅新备酒宴等着二位了。”之后,他先离开,去寨里了。

待雷铉走得瞧不见影子了,韩若壁才唏嘘道:“今日我总算瞧见黄捕头如何以铁尺杀人了。”

黄芩“哦”了一声,道:“你既有话,先问就是,不必拐弯抹脚。”

韩若壁苦着脸,叹息道:“我想问,之前忠义厅那一战,你非得杀的那么难看吗?看多了直叫人作呕。”

黄芩叹了口气,道:“杀人本就是件叫人作呕的事,无论怎么杀,都不会好看。我早说过,你不会想看见的。”说这话时,那无奈的表情,算是韩若壁自忠义厅后,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了人类的表情。在此之前,他冷酷得不象是个人。

韩若壁道:“可你杀人时分明很兴奋,着了魔似的住不了手。难道是杀气激起了你的愤怒?”

黄芩摇头道:“愤怒容易伤人,更容易伤了自己,所以高手较招冷静才是关键。这个道理,你一定心知肚明。”

韩若壁不置可否。

黄芩继续道:“我第一眼瞧见你,就知你是那种杀人时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冷酷无情的剑手。不过,在我面前你掩饰得极好,所以也定然不会承认。是也不是?

韩若壁撇了撇嘴,道:“你们公门中人都是以这种方式问话的吗?既然你心里早有定论,我回答是或不是,又能有什么不同。”转瞬,他恍然道:“怎变成你审我了?我的问题却不见你答复。”

黄芩寻思了片刻,道:“擅泳之人瞧见水,难免想游上一回;擅骑之人遇上马,难免想骑上一圈;喜欢舞文弄墨之人,看见好的风景,难免会吟上一首……”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口不言了。

韩若壁失笑道:“所以擅杀之人遇上了该杀之人,难免忍不住多杀几个?”

“你的问题我已回答过了,现在轮到我问了。”黄芩的目光忽然变得敏锐而犀利,道:“你拼着受伤,也要拦下我的铁尺,分明是向‘分金寨’示好。对‘分金寨’,你有何企图?”

话说,首恶一除,余孽勿纠,那些个跟着武正海的喽罗们也是分金寨中一股不可无视的力量。武正海已然逃遁,这些人就又成了雷铉的属下,若被黄芩杀光,便是间接地损害了分金寨的实力。韩若壁及时拦下了他,也算是替分金寨保住了一些实力。而黄芩大开杀戒,是否有借机削弱水贼力量的嫌疑,只怕也没人能说的清楚。

“企图?”流波顾盼间,韩若壁已飘然上前,与黄芩面对面,鼻息相闻,挨得极近。

这一刻,四下无人的后滩上,只有轻柔的湖风和两个静静驻立的人儿。他们身前是一湖烟波浩渺的樊良水,身后是一片冷翠逼人的绿树林,仿若置身画中。

韩若壁一时激动难抑,道:“你真想知道我有何企图?”如今,对着第一次瞧见,就被迷住的双眼,他终于毫不克制,肆无忌惮地露出了痴迷的神情。

黄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韩若壁悄无声息地又前进了一步。

这么一来,二人间的距离、眼光的焦点依旧保持原样,没能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和移动。

瞧着那双清澈地能映出自己双眸的眸子,韩若壁悠悠道:“你可知道,有时我真忍不住想好好爱怜它。”

黄芩疑道:“它?”

韩若壁叹道:“你这双眼睛。它真正冰清水冷,干净得叫人自惭形秽,绝不该是阅尽世间丑恶的捕快的眼睛……”

黄芩淡淡道:“人不可貌相,仅以眼睛识人,只怕会错得离谱。”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韩若壁却象是已被那双眸子吸走了所有魂魄,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慢声低吟道:“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

他这句一出,本欲转身离去的黄芩当即呆立当场,只觉胸前忽如烈焰焚心,周身却似堕落冰窟。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脸上也是惨白一片,却因残留的血渍而不易被人瞧出。

韩若壁没能觉出他的微妙变化,只继续道:“我拼着受伤,也要拦下你的铁尺,只是想留住这双眼中的‘干净’,虽然这份‘干净’有时会惹得我心慌,可我绝不愿瞧见它被血腥玷污。”

他继续倾吐心声道:“第一次见面时,从你眼里,我就知道,无论来的是什么,你都已准备好了去面对。只是,你忘了,‘寂寞’是你永远打不败的敌人……”

没等他再说下去,黄芩终于止住了嘴唇的不停颤抖,截道:“那句诗,你是听何人说的?”

这下论到韩若壁愣住了,道:“哪句诗?”

“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黄芩重复了一遍。

这句诗从他口中说出的感觉和自韩若壁口中说出的完全不同,不但声音听上去很遥远,节奏也象是有了某种奇异的魔力,诱得人禁不住想跟着他再念一遍。

也许,把某句话深藏心底,默念上成千上万遍后,再脱口而出时,就会拥有这种魔力。

果然,韩若壁又重复了一遍,才道:“怎么?难道还有别人也为你那双眼睛作过同样的诗句?是何人?”

见对方没有回答,他又展颜一笑,道:“那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黄芩猛地退后了几大步,目光一沉,道:“我要回去了。”话说完后,他已是恢复了常态。

韩若壁道:“既然有人白请喝酒,你又何必以公事搪塞。”

黄芩道:“我是捕快,他是水贼,若不幸被扣上通匪的罪名,便是满门抄斩,所以总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韩若壁讶然道:“你家不是只剩你一人了吗?”

黄芩眼光如炬,反问道:“我的事,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韩若壁知道一时说漏了嘴,连连打着哈哈,道:“不好,肚里的酒虫闹腾凶了,我得喝酒去。”话音落下,便急急向寨上而去。

黄芩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心道:韩若壁……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稍后,他直奔前滩,驾着来时的小舟返回马棚村了。

韩若壁跨进分金寨的偏厅时,里面已安排鱼肉,盘馔酒肴,另有几人侍候一旁。

雷铉笑迎出来,却不见黄芩,问道:“黄兄弟呢?”

韩若壁手指自己的鼻尖,一本正经道:“他已被我成功吓跑了。”

雷铉愣了愣,讶然道:“黄捕头也能有被人吓跑的时候?”转而又哈哈笑道:“定是韩兄弟说笑了。既然他不来,我们就入席吧。”

二人刚坐定,韩若壁便连喝了三大碗酒。

雷铉闲话道:“韩兄弟平日间喜欢什么消遣?”

韩若壁笑道:“唯喝酒、舞剑二者,最为畅快。”

雷铉只管微笑听言,却是不甚在意。

韩若壁感叹道:“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喝酒、舞剑若能得融入其中,自有一番奇特雄伟的气韵,实在能令人畅快到了极致!”

雷铉讪讪道:“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气韵,也只有韩兄弟这样风彩的人物才能体味,我们也就是进进赌坊,走走窑子,找个实在的乐子。”

韩若壁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消遣,只为求个畅快,又有何妨?”说完,又干了一碗。

酒是一碗接一碗,桌上的各类鲜鱼菜色倒不见他碰。

雷铉笑道:“我看韩兄弟不如就在小寨歇下,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才是真正畅快。如何?”

韩若壁没有回答,只是一边饮酒,一边笑。他笑得很甜,仿佛喝下去的不是烈酒,而是蜜糖。

雷铉亲自替他又倒上一碗,道:“莫不是韩兄弟瞧不上这二寨主的位置?”

他想留下韩若壁的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今日祸起萧墙,他虽饶幸被黄芩所救,但不得不失了紫面狼这个硬手,又损了几十个人力,目前寨中难免空虚,实力已是大跌,想要填充人手,也需要假以时日。而韩若壁能在中毒之后还拦下黄芩的铁尺,武功之高已非雷铉所能想象,若能招揽此人,纵然分金寨这小庙不能长久容下韩若壁那样的大佛,但只要能留他一段时日,也可暂保寨内无忧,再借这段时日招兵买马,等大佛去后,寨内实力也可恢复了。

韩若壁放下酒碗,道:“雷寨主的盛情相邀,在下实在感激不尽。”转而,他伸手一指桌面,叹道:“只是,我这人对衣、食颇为注重。你们临水捕得鱼虾,就此为炊,偏我独独最不喜吃水产。若留在你这水寨中,便不能常吃到肥牛、肥羊,嘴里岂非要淡出鸟来?”

雷铉听言,知道这是韩若壁的推诿之辞,心里烦恼了几回。但别人无意入伙,他又怎能强留,只好暂且搁下,不再提及。

韩若壁笑道:“我独喝了这许久,雷寨主却为何不喝?来,来,来,我也替雷寨主满上。”

酒喝得越多,他也笑得越甜。

雷铉摇头道:“唉,现在哪有心思喝酒。”

韩若壁道:“怎的?”

雷铉道:“寨中死了许多弟兄,他们的家眷都需用银子打点好才稳妥。若是处理不当,惹上几个去报了官,就不知要多费多少周折了。”

韩若壁道:“那就使些银子呗。”

雷铉闷闷道:“有些日子不得‘生意’进帐,最近寨里缺的就是银子。”

他话里的‘生意’自是指劫船掠货。

韩若壁听言,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就为这个没心思喝酒?”

雷铉摇头道:“大事未定,我怎能心安。”

韩若壁站起身,从怀中掏出几叠宝钞,先数了一百两的又塞回怀中,将其余的尽数递给雷铉,道:“那一百两我需留下自用,其他的都与你。”

递过来的宝钞足有上千两。雷铉惊讶万分,瞪大了双眼不敢收受,道:“这,这,这怎么行?”

韩若壁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别推了,再推我就真不给了。”

听他这么一说,雷铉赶忙接下,道:“等寨里的生意开张了,一定还你。”

韩若壁道:“我若有钱你共使,我若无钱使你钱。这些银子只当和雷寨主交个朋友,‘还’字就不必提了。”转而,他又道:“日后若有事劳烦到分金寨,还望雷寨主不弃。”

雷铉连忙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象韩兄弟这样豪气干云的朋友,我雷铉是交定了!若以后有用得着我分金寨的地方,自当鼎力相助。”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既然已是朋友,有些话我须得告之。”

雷铉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讲。”

韩若壁道:“我在各地有不少朋友,人脉也算宽广,最近听到一些有关樊良湖的不利消息。”

雷铉皱眉道:“什么不利消息?”

韩若壁道:“具体怎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雷寨主最好带上寨中弟兄避于湖上隐密处,短期内不要落脚生根。”

雷铉疑道:“不是我信不过韩兄弟,而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只因风吹草动就放弃这偌大的水寨根基,我实在难以向寨中弟兄们交待。”

韩若壁摇头,沉声道:“你想想,那一拨十几人为何莫名转入樊良湖?恐怕不过是个先兆。雷寨主,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切莫因眼前暂时的平静,而忽视了这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暗流。”

雷铉听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发寒。他们讨的就是水上营生,自然明白‘暗流’的可怕。

韩若壁又淡淡笑道:“我不过提个建议,如何定夺自然还是要看雷寨主。只是最近湖上祸事颇多,雷寨主不妨仔细想想。”

霎那间,雷铉想到了前次劫船却几乎全军覆灭,想到了那艘神秘船上的十几个武功高绝的神秘客,想到了那晚被人利刃抵喉,又想到了黄芩凌厉的杀人手段……他的心里不禁一阵发毛。

一直站立在旁侍候的朱三上前一步,跪拜道:“雷寨主,最近湖上的确不安稳,韩兄弟是贵人,他的话,我们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就依韩兄弟所言,暂且避开。那些个外地来的大菩萨,我们拜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雷铉思索了好一会儿,点头道:“说的在理,还是避一避为妙。”当下让朱三传命寨中各处,准备相关事宜。

韩若壁又吃了几碗便拜谢自离去了。

黄芩回到州府的第二日,天公发起威来,先是风敛阴霾,暗日无光,后又黑云如墨,电光闪闪,紧接着雷声隆隆,倾盆大雨如银河倒泻,澎湃直下。这样的天气,一众捕快除了极少数不得不出外勤的,其余全缩在室内。

晌午时分,大伙儿正窝在班房里,边吃午饭边闲话唠嗑。

戴能对邓大庆被派去了京师一事艳羡不已,刚嚼完一口饭,就嘟囔道:“早知道查案子还有这等好处,我真不该退下来。”

周正放下碗,笑道:“戴捕头,邓捕头上京是追查林有贵一家的灭门惨案,并非闲差,想是没空四处游玩的。”

戴能道:“你们知道吗?京城里有座赌坊,不但连最挑剔的赌徒都挑不出毛病,而且赌资下不封底,上不封顶,从一文钱,到几千几万两银子,甚至更多都行,可以让所有赌徒满意,所以起名‘如意坊’。据说凡是你能想的到的,可以用来赌的法子那儿都有。”说到这里,他两眼闪闪放光,又道:“我这辈子总是要去一次的。”

周正道:“听你说的,兄弟我的赌瘾也快给勾上来了,真想上那地方赌一把牌九。难道真有这样的好地方?”

戴能转向已经吃完了的黄芩,道:“总捕头以前在京里呆过很多年,有没有这地方,想必比我清楚。”

黄芩先只在一旁静静听着,现在问到他,便笑了笑,答道:“的确有这地方,如意坊有三层楼,越往上赌注下得越大。”

戴能啧啧道:“若能上到最高层豪赌一把,让我折寿十年也成。”

黄芩淡淡道:“象你这么想的人,最后都直接从如意坊三楼跳下寻死了。”

戴能愣住了,道:“为何?”

黄芩道:“因为他们大多输了自己输不起的东西。”

戴能和周正心下一颤,对视一眼,又埋头吃喝起来。

殷扬笑道:“你二人还是在我们这的小赌坊里过过瘾吧。真要是去了‘如意坊’,万一输得倾家荡产,光了屁股,就只能要饭要回高邮来了。”

“哈哈哈……”其余人哄笑一片。

这时,有衙吏披风带雨急急来报,说徐知州紧急升堂议事,让全部人员速速前去。

戴能听报,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碗筷,怪眼一翻,道:“这快下漏了的天气,连老鼠都不愿进衙门,怎会有人跑来报案?”

那名衙吏小声道:“并非本州人来报案子,是来了群惹不起的人。”

周正道:“既不是本州的案子,那大老爷升的什么堂,议的什么事?”

殷扬也道:“在高邮地界还有知州老爷惹不起的人?莫不是上面的大老爷来巡查高邮了。”

那名衙吏摇头道:“不是上面的大老爷,排场却要胜过上面的大老爷数倍。他们无官无职,偏是嚣张得紧。”他催促道:“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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