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城,惊动了守城的官兵来阻,又不好正面冲突,只能稍作佯攻,随即败退,再取远路绕进城。
一进城,便瞧见一只金玉奴,鬼鬼祟祟追撵两只老鼠东奔西窜,似是在驱赶去哪处。一路尾随而来,正瞧见他家的黑猫
在捕鼠,其飒飒风姿、灵巧身段,无不十分迷犬,登时两眼发直,色心大起,几欲扑上前去,一逞贼心。
奈何他家雌儿虽然叫雌儿,却是只地道的公猫,总拉不下脸来与他欢好,很是别扭。见了他,明明心底里喜欢,又要龇
牙咧嘴好一番害羞,腼腆得很。虽然也爱他这些撒娇的小动作,到底还是更爱他睡着时候的诚实模样,乖乖巧巧窝在他
怀里,又要贴、又要蹭,还不时折打翻滚,任他为所欲为。
正愁没个机会近身,他便跌倒在地,晕了过去。跌忙赶将出来,一头心疼他伤势,一头暗道,亏得我花心思体谅他,隐
忍不出,否则当真出手帮他,定要气我掉了他面子的。由不得在心里好一番夸赞自家雌儿的英勇、帅气,欢天喜地叼着
去疗伤了,一路死命摇摆着那条不咋给面子的尾巴。
这可是,口不能言,只把厌恶作喜欢。人事不省,鼠口逃生又逢难。
第12章
灵州城出了奇事,猫仙爷显灵了?!
前天夜里也不什么异常,只一夜之间,清晨打开门来,竟然满街的死鼠,东一大块、西一大块淋漓的一地。死的都很是
凄惨,有的一断两截儿、有的腹开肚流,情状各异,还有只剩脑袋,别个地方与同伴一搅在一起,成了肉饼儿肉泥的。
更有些家户门口堆得落不下脚去。还在天儿不算热,只一个晚上,尚不及腐烂发臭。饶是如此,那老鼠平日尽在污秽阴
暗处活动,死了到底也没个好气味。有那胆子壮的,捏着鼻子铲成一堆,一把火烧了,意在防止生瘟疫。鼠肉多肥厚多
汁,用火一烧,登时香气四溢,好不馋人。只是晓得那是什么的、看过那满街惨状的,都生不起一丝食欲来,反倒是要
好久不愿意碰肉了。
灵州城内的猫子,借着猫仙爷的风光,不须出力捕鼠,自有善男信女前来供奉,便是灾荒的年月,但凡百姓有一口饭吃
,也饿不死几只猫。越是如此,越惯得又馋又懒。平常见了耗子,不但不捉,反倒相安无事、共处一室,眼见偷粮啃物
,叫也不叫唤一声,大有嫌烦的自家躲避出去的,好不教人咬牙切齿、一番痛恨。
也不知这是怎么,反性了不成?竟灭起鼠来,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摆下如此大的阵仗。瞧这成堆、成包的死耗子,
以后也要有一段时间,不必烦恼鼠患了。
有人猜测,是猫仙爷显灵了,眼见灵州城硕鼠横行,有损其威名,是以着令一众猫子猫孙杀之以正名。此言一出,众家
纷纷认可,皆道咱们灵州城亏得有猫仙爷的庇佑,你看那世道不济,又是战乱连年,却不始终曾降大劫于我等,此番功
德必然是猫仙爷爷做成的,它老人家天眼一开,便晓得我等是诚心实意信奉,他老人家又是恁般慈善的心肠,见不得信
徒们受灾受难,一声令下,这鼠患就此了结了。我等要心怀感激,日后也定要多多供奉、诚心祭祀他老人家才是啊。
些个不明就里、人云亦云的,争相认是。有灵光的当先去猫仙祠礼拜,带着瓜果香烛,鸡鸭鱼肉,好不丰盛。有了带头
的,别个自然不甘落后,携妻带子,一同受个“香气儿”,以求平安康泰。故此,猫仙祠更是足足香火旺盛了好一阵。
时灵州城内常有丢小孩儿的,大的两三岁,小的则是刚刚出生。人尽以为是拐子拐了去,上报给官府,也不见有所影响
成效。好些个丢了孩子的父母前来烧香求拜,祈望猫仙爷能给指点一条明路,找回儿女来。
他们自是诚心诚意的哭求,只是那泥塑的雕像受了香火,当真就如众人口中一般灵验么?怕是问哪谁人,也不会有个究
一竟二。只不过,灵州城内的猫子们,可是愈发招人待见了,来往市集之间时,也有小摊小贩奉上热腾腾的鱼肉馒头来
,再不同过往一般驱赶哄骂。又或者行走至酒楼茶馆,那些跑堂的小二也恭敬了几分,至多言语呵斥,棍棒是绝对不肯
再拿出来的了。
猫仙祠后头的猫儿巷中,近两日也是热闹非凡。众多花猫聚在一处,拔脖抻颈等着人来布施,好一满口腹之欲。二爷也
在当中。他倒并非单单是为了粮食而来,还有些更正经的要紧事要做。
说来蹊跷。那日他晕倒在大街上,自以为免不了得了鼠疫鼠瘟,又或者要被来往人行踢醒、踩醒。不料睁开眼来,伤口
已自止血不说,竟尽数合拢了,之后两日既愈。身在一处废园,虽然称作废园,已是杂草丛生、花木凋弃,只是那些亭
阁楼台却好生健在,从其曲回弯折的设计、虽剥落也不曾十分褪色的梁柱,隐约可窥见几分其旧时繁华。
也不知道是否是就无人住、缺少人气儿的缘故,青天白日的竟然阴风阵阵,二爷只独个儿待了一会儿,便觉着寒意刺骨
,心底里往外冒凉气儿,说不出的一股子不安,胡子也都扎了起来。再不敢多留,寻处较矮的围墙,越墙而走。
这却不是最诡异的,由于他受了惊吓,回到铁家,暂时也不打算出外他游。便老实躲在松鹤堂后院那颗大树上,闭目养
神。
当天夜里,二爷正浅眠,忽听闻一阵嘁嘁喳喳声,似乎是人在压低声音讲话。他伸了个懒腰,朝下面望去,影影绰绰是
两个人,好像在拉拉扯扯,当先的那个不耐烦了,甩了开去。彼时刚巧云幕退去,月娘探出脸来,将二人面目照的清清
楚楚,那训斥人的正是铁掌柜,被骂得再不敢多嘴劝阻的,是他的府上管家、药房里的账房,随主家铁名忠的便是。此
时手中正拖拽一物,那东西被麻袋包裹着,瞧不出一二来。只是分量须是不轻巧的,铁忠年龄不小,须发皆已花白了,
带着麻袋,移动起来极是费力。
铁掌柜可不管他,自鬼鬼祟祟开了后门,回头催促道:“快快、磨磨蹭蹭作甚!”
铁忠憋红了老脸,一步一吭哧,瞧着是十分使劲儿,就不见快了多少。铁掌柜牙一咬、脚一跺,骂道:“真是个不争气
的东西。”说罢自己上前帮忙,二人一首一尾,抬着个物件,蹑手蹑脚地去了。
二爷心中好奇,不免尾随前往。因他是只猫子,本就善夜行,走起路来悄声无息,二则即便是被发现了,谅他一只不同
事理、口不能言的懒猫,又防他什么?兼之那二人专心搬运,不曾他顾。是以二爷一路跟到了城门口,也不曾被发觉了
。
来到城门,只见那铁掌柜上前,同夜间值班巡逻的一队兵勇说了几句,当中打头的当下命令两个小卒开了侧门,放他主
仆出了去。二爷心道,这么个剑拔弩张的紧俏时候,白日里出城尚且要几经盘查,这个铁公鸡倒是好大的本事,不但能
够携带着物件不被翻查,还在夜里自由来去,其中必定是有些猫腻儿……
那好奇心一起,便再也不受他摆弄,满脑子尽是跟出去瞧瞧。只是二人出去以后,兵卒迅速关了侧门,想要跟着走城门
,怕是不成了。脑子里头转了两转,忽地想到了前次金玉奴领他出城时候走的枯井隙缝来,幸喜还记得方向,兴奋不迭
,一溜小跑,凭着记忆找着了废院子,跳了进去,果见到了那口枯井。大喜过望,就要纵身跃下。就在那一刹那,又忽
地顿住身形,暗道:我这是糊涂了,这口井虽能通向城外,却不是城门附近。即便去了又如何能找到他二人?倘若寻他
不见,又该如何回来?这井要下去不难,但井壁垂直,倘若要攀登上来,却是不易。彼时势必要在城外等待天明,混在
进城人群当中,才可回来。只是这一夜又如何打熬?荒郊野岭,说不得碰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不好收场。
想到奇奇怪怪的东西时候,猫尾巴一僵,猫眼儿凶光毕露,毛也半张起来。想到了什么,自然是不消说了。
思虑再三,究竟按耐住了好奇心,怏怏回到铁宅。跳在树上,怎么样也睡不着,只好瞪着眼睛等着,直到清晨时分,主
仆二人才披尘戴露地回来,同去时一般,轻手轻脚开了门。常言道,入门休问荣枯事,但看容颜便可知。那铁公鸡满面
的笑意,平日里做了多大的买卖,也不见喜成这般模样。倒是铁忠忧心忡忡,看这主家几番欲言又止。铁公鸡见了,老
大不耐烦,当先回了房,关门前小声叮嘱了几句,才打发铁忠去休息。铁忠摇头叹气,也不敢干违逆主人的事情,没精
打采回房去了。
二爷琢磨着,这件事极是古怪,可不能就此罢了。过去也有过几次夜半出门的时候,却不甚在意,料想是去会相好的也
未可知。如若不是这次他们抬着个偌大的物件去了,二爷许还不在意呢。
他暗暗上了心,那猫儿巷中猫子最多,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场所,要一探这铁家辛秘,哪里最是去得的。一夜不曾合眼,
到底有些疲乏了。盘做一团,脑袋埋在腹侧,尾巴盖了鼻子,酣然睡了。
他这一头刚刚入睡,访客就到了。
那神獒身型虽巨,动作却极为轻巧灵活,一跃而上。他捡了一根人粗的主干站立,尽管如此,依旧不敢大动,可怜巴巴
瞅着那只睡熟了的,那鼻子那眼儿那耳朵,怎么看怎么喜欢,两只耳朵一时立、一时伏,情状好不讨人。这些日子的练
习,那条铁棍子似的尾巴终于有些松动,肯稍微摆动大了一些,可也不多,左右不过擦蹭那树干。
神獒今日尤其高兴,上次一别后,他家雌儿到底想念他了。昨晚上就在那条出城的猫道边儿上坐了好久,他自提鼻子一
闻便晓得了。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合该是恋他也深,才忍不住相思煎熬,欲要出城来寻他。唉,奈何他恁个害羞的性
子,每每关键时刻,又要怯步。更是个极要面子的公猫,受不得对方主动,倘若不顺他心意,就要发火吼叫。真真是别
扭煞了犬,又好教犬心动。
小心翼翼不要摔掉了下去,伸出舌头来照例一番梳理。
——是想我了不是?我也日日想你……又不敢来见你——伤好了些么?我与你舔舔便不疼了……
他一番摆弄,二爷从来不知。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那神獒早便不见踪影了。二爷习惯地去舔他腹侧的伤口,愈合地差
不多了。又摇脑袋、甩尾巴,去到猫儿巷去了。
有道是“机缘天注定,富贵莫强求”,二爷这一遭能否探得铁家秘密,又有些什么机缘,且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书接上回,二爷偶然发现铁家掌柜主仆二人行踪诡异,下定决心要查出一二来。夜里伏在树上听风,日间就到猫儿巷打
探消息。
这日,二爷伏在猫儿巷一处荫凉所在,正哈欠连连,骚耳抻腰,心里留神些个猫子七嘴八舌胡天胡地地嚼叨,无非是些
哪家大娘作了包子、哪家酒馆多施了油汤。
有几只聚在一块,正说那八仙楼里头,来了一匹鲜活的海腥儿,好不馋猫,老远就听见扑腾拍水的音儿,勾得心里头发
痒、嘴里头流涎。苦于伙计凶恶,白日里无处下手,设计一番,要夜里面走上一遭,或能捞得些虾头鱼尾解馋。
众猫都知晓铁家吝啬,金丝虎过的好不单薄落魄,便有那好心的头颠尾颠过来伙同他。二爷心道,我岂能与你等馋猫懒
猫一起干下见不得人的勾当?更何况,即便偷了出来,又是骨头皮壳,有甚好滋味?就是饶我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也
是生的,既不能红烧,又不是清蒸,半分油盐也没有,二爷我可入口不得。只是来者出于善意,又不好直截了当的回绝
,正自发愁如何解说,忽听闻墙头上坐着那只叫道:“又有香客到了,霍!好大的排场!”
二爷有心错开,便借机纵身一跃,跳在墙上,只作敷衍。
来到墙头上眼一瞧,可不,因前两日的“猫仙爷显灵”,来往许多人,此时那人潮教一些官兵排到两边,指指点点,议
论纷纷。
来的这一群许是官家女眷,一水的丫鬟婆子,其中挎篮的、提盒的、打扇的、抬盘的,浩浩荡荡足有五六十,个个穿着
不凡,插花戴叶,涂红抹黛,隔老远也能嗅见脂粉香气。当中簇拥一个,面容姣好、举止端庄的美人,娇滴滴扶着婆子
,端地弱柳扶风、欺花赛月。只见她款摆腰肢,低垂臻首,细碎小步拾阶而上。
那些百姓香客,想必也都赞叹这女子容颜,啧啧出声,夸赞连连。
二爷瞧得,口水也流下三尺来,猫眼儿都瞪得直了,恍惚中连自家姓字名谁怕也不知道了。
那女子裹得三寸金莲儿,快行不得,因此有些小心翼翼。临到最后一步,忽地打了个跌撞,摇晃两下,小小一声娇呼,
好在有婆子搀扶在侧,才不至摔了倒下。就抬起头来,低低声音同婆子道:“多谢刘妈妈。”
只这一声,酥麻了二爷半拉身子,猫尾巴都竖了起来,同根木棍儿相仿。待人家进了祠堂,再瞧不见了,还依旧不舍觑
着,抻脖子往里头看。
旁边的猫子见他古怪,便问他是怎么,二爷这才回神,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涎水,张口便道:“这MM啥来头?我艹,勾
得老子魂儿都掉了!”
那猫子听的清楚,可不明白他此话意思,喵喵叫了两声,甩尾巴要去。二爷是急了,在墙头那么窄个地方就腾身跳了起
来,稳稳当当落在对方面前,动作干净利落,可是不含糊。那猫子叫他这一手镇住,暗道平日瞧他一副呆呆傻傻、畏畏
缩缩的模样,想不到还算灵巧。
二爷趁机又问:“那姑娘是哪家千金?你可知晓得么?”话到嘴边儿转了一转,稍作改换才出口。
果然,这一次那猫子才耐下性子来同他道:“那是图海提督府上的家人。说起那提督府,家大宅深,却不十分乐善好施
,至多是这些女眷丢些零嘴儿——”
二爷哪有心思听他罗嗦,只是有求于猫,不好当面打断,只能耐心听着,只那条尾巴甩来摆去,好不激烈。好容易待他
抱怨过了姑娘家的零嘴儿不管饱,又不见续说,便问道:“怎么就没了?小姐姓字名谁、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那猫子瞧他一副急不可耐神色,嗤笑道:“我如何晓得?再者,她婚配不婚配,又与你有甚干系?”
刘二爷教噎得一愣,自恃比猫子多受了二十年人文教育,竟被问得答辩不出。即便人家妙龄正当,也没个男朋友未婚夫
,怎的?难不成许他只猫?想到此,不禁自嘲道,到如今还痴心妄想个什么?又有倚在墙根把那小姐指指点点、猥言琐
语,十分不恭敬的劣汉,二爷心道,好歹也是个人身不是……
“要说那提督家的女娃娃,不是害病了么?”
二爷听话一怔,低头望去,是个背脊长了癞疮的老猫,概是知晓内情的。一高兴,顾不得迎娶得迎娶不得了,跳下来,
连拱带蹭,讨好道:“果还要算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快快与我说一说,那小姐怎的?”
老猫年岁高了,总搔不掉身上那许多跳骚,兼之背后烂疮,哪有猫欢喜同他亲近?金丝虎这两下十分受用,便道:“哈
,你瞧她水汪汪一个大姑娘,家中金山银山、吃穿不尽,奈何身子骨不很强健,三日一大病,五天一小病。我前些天闻
说什么,吃睡不好,是受了什么惊吓。今日来,想必也是为着压惊收魂罢。”
佳人不幸身染疾病?红颜薄命——这四字灌满了二爷脑袋,一想到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要香消玉殒,活活心疼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