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钟顾着手整理他们的遗物时已经是3年以后了,自从房子空了他便没有勇气回去。他不经意在一个红锦盒里找到了封书
信,极其秀丽的楷书决不是出于他们之手。书信内容简短,弥漫着病态虚弱的感觉。
[这儿的海和天都是湛蓝色的,我分不清方向了,你能带我走吗?用你的翅膀带我离开这里?你可以,可我却等不及了
。即将在地狱里消亡的我和终将去往天堂的你已经错过了。如果命运中只有我们,如果你早一些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如
果……没有如果了……]
信来自太平洋的一个小岛,那儿有美国的军事基地,钟顾不知道这是谁的信,也不明白信的意思。
几年后机缘巧合,他的朋友,已经成为美国国防部长的朋友邀请他去军事基地参观,他想起了那封信,于是便去当时的
寄信人——天堂鸟教堂看看,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无果而终。
时隔多年,烟尘过往。
教堂顶端的阁楼里一排排小木匣中有人们在作祷告时留下的忏悔录,历经这么多年仍旧保存完整。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
小格子外标明了忏悔人的姓名:xuan,里面铺满尘土的纸条旁边躺着一只灰红色的纸鹤。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我爱你,再见。
三月八号,我造完大炮回到省城的日子正好是女人的节日,站在拥挤不堪的火车站广场上的大挂钟前,我将手表调到了
北京时间。一些老的小的乞丐组团依次从我面前走过,一个坐在墙角里的“盲人”觉得墨镜上一小摊不明粘黏物实在影
响视觉,摘下来,煞有介事哈气擦蹭,这是哪门子的盲人!
显示屏和广播里终于出现了我所等待的火车列次,从出站口涌出的人群中,他显得很特别,高个,英俊,以及脸上灰青
色的怨怒让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十几天不见,总觉得有些陌生了。
看到我,他扭皱着眉头冲了上来,不待我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便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猛摇狠晃,瞪大眼睛,双目炯炯,“
你真麻烦为什么我必须来接你!过分啊为什么是我!”
我嘿嘿一笑,当众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我可是个重病号你再抱怨我直接往医院躺,住院费可是你掏钱。”
他又累又气,鼓瞪着恨不得豁出去把我揍一顿,但瞅到了我两个手背上乌乌紫紫的针印儿,一时不忍,缓和了语气,“
这林轩怎么狠心把你一个病号扔在这么远的地方,还叫艾平达来接你,说了半天还不是我的任务?跟你一屋我真是冤枉
死了,当初艾平达那么安排就不合理。”
我不听他任何抱怨,看看表中午了,此时该做的事情就是吃饭洗澡休息然后等我再输两天液就回B市去。5天前在此地分
手的林轩实在没那个美国时间等我胃好些一起走,只能喊艾平达来遥远的西南接我。钟秦知道后自告奋勇愿为表哥分担
解忧乐呵呵抢了任务,但没想到在火车上折腾了两天累垮了。富家公子哥,打小没见过火车,还以为很有趣,听我一建
议走上歧途,此时不恨我就有鬼了。其实他不过是想趁机多玩几天再回学校去,学校比家里自由,外面又比学校自由,
他一点都不亏。干吗还一脸被我骗走童贞的怨妇模样?
“你穿这么多热不热?”一边往火车站外走,我一边用余光再仔细看看钟秦的装束,来自北方的冰疙瘩,南国并不太冷
了,过了二月春天已经来了,缺乏生活常识的疙瘩并不知道。穿得这么壮观,我怕被围观……事实上,还没有上出租车
,就有几个人在指指点点了。
钟秦就觉得自己哪儿不自在,经我一提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一钻进车就迫不及待把大衣脱下来扔给我,“捂着点你
脆弱的胃,本来不好了还不照顾着点,你迟早得吃大苦头。哦对了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干脆玩够了再回去,反正学校有人
请假,说不定运气好逃过摸底考试。”
连大衣都有微微蒸腾的热气,抱在怀里,那温度让我莫名快乐起来。
出租车朝市中心驶去,一路被春风融解的景色倏忽而过,充满朝气的城市即便是陌生的,也不会让人感觉惶惑局促。把
手藏在钟秦的衣服里,漫不经心答道,“也好,费用可是你全包了。”
钟秦噌地把手插进了自己的大衣里,手指在摸索中相遇了,他停了一下,握住我的手道,“呵呵,收拾你我有的是办法
,别这么得意,逞一时口舌之快一会儿等着哭鼻子吧。”
钟秦并不知道我手腕的静脉处也有针眼,有些疼,却疼得很值得,“看看一会儿到底谁哭鼻子。”
车子停在了林轩为我付款开房的酒店门口,豪华酒店的豪华套房又大又空,到处都是生冷的气息。钟秦一进屋边啧啧兴
叹,“林轩是真的把你当自己人了,要不是急着往阿尔及利亚去,可能更愿意在这儿亲自照顾你。”
“去洗澡吧,一会儿去吃好东西。”我没接钟秦的话茬,把浴袍扔给他后兀自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随手翻动了一下
报纸后便开始走神。
这十几天,和林轩在那偏得离谱的山窝窝里的这十多天我感觉并不好,看到林轩霎时间回归成了一个普通人,吃素,爱
甜食,小孩儿似的期待放烟火,我越看越害怕,不知为何我深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变质了。
我需要和他之间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可他私下里给我看的东西过多了。那道鸿沟,他过得来,可我过不去,
也决不能过去。
他在我面前的示弱倾向愈发严重,巴不得我能了解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
令我极不舒服的感觉,我也开始心虚了。
“待遇这么好还臭着一张脸给谁看?”钟秦洗了澡走到我身后抬起我的脸,头发上的水滴啪啪落在我脖颈里,凉飕飕的
,“顾大美人变瘦了,真狠心呐……”
“钟秦,林轩对我是不是过于信赖了?”寒假的事情我对钟秦毫无保留,在曲水的小县城,我趁着去买零件的机会瞒过
林轩给他写信,也给他打电话,钟秦什么都知道。
“你害怕?”钟秦拍拍我的脸,偏过头去望着窗外笑道,“我也怕,事外者清,我的感觉比你自己的更可靠。怜生,别
太入戏了。”
“我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我长声一叹,跟笑道,“放心吧,我要迷路了不是还有你?别忘了到时候拉我一把。”
“……到时候你一定会把我拉下水。”
“怎么会!”我伸个懒腰站起来,在钟秦面前扔掉灰颓的情绪,“如果让你有落水的危险,我一定会先放手。”
钟秦笑而不语,摸摸我的头发,“走吧请我一顿好的,没想到坐火车这么遭罪,我因为你可是受了不少苦。”
下午钟秦睡了很长时间,我乘巧去医院输液,胃病从放假前就没彻底好,在来这里的路上也曾犯过,当时的林轩与之后
这一次判若两人,就如钟秦所说,要不是生意催得紧,他很想留下来。可若是他不走,我就不能自由。
晚上七点回到酒店,钟秦还没有醒,我蛮横将他推醒,“明天我们就走,下午医生说开点药勉强撑回去。”
钟秦方从睡梦中挣脱,大脑混沌,只听明天又要走,抓住我的手腕一蹬腿,“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好歹等个几天
!我不想回去,那儿的人把我烦死了!烦死了我才逃出来没多久,怜生,行行好,求求你了,多呆几天我不想回去。”
我一惊,坐在床沿问,“你出什么事了?家里又把你怎么了?”
钟秦狠狠一咬牙,恶声恶气,“是薇彩,这个女人想害死我,她爷爷死前跟我爸说,这辈子不能让她受委屈,我倒霉了
,她完全是想玩玩,看着我被家里逼成这样她多高兴,总算报仇了!”
原来和薇彩有关系,我当时认为事情并不如钟秦所言这么严重,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勉强?或许薇彩只是小姐脾气使性子
过段时间就好了,况且,钟秦确实对她不负责任。
“你还笑啊,你还能笑出来啊!”钟秦双手一抓我肩膀,脚下一拌,翻了身被按在床上,钟秦坐在我身上,居高临下一
字一顿道,“别得意……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你活该活该谁叫你女人换一个扔一个活该,以后你就知道薇彩是什么人
了。”
我笑眯眯点头,“真聪明,你这种男人就该毁容中风撞车坠崖,你享受崔晓凉带来的刺激,就担起薇彩给你的报复,抱
怨?你最没资格说自己无辜。”
“你——喂,你好歹应该站在我这边吧!你那么讨厌女人!”
“……没错,可我不会伤害她们。”我揉揉被捏疼的手腕,笑道,“钟秦……说来讨厌女人的应该是你,没有女人能长
久跟在你身边吧,你根本不是真心爱她们……”我下面还有一句话,想了一想,自己觉得有点荒谬但说出来也无妨,“
钟秦,你是同性恋。”
钟秦张大嘴,不可思议盯着我的脸,想也没想赶快否决了,“怎么可能,别乱说!”
“哼哼——无所谓,到哪天你发现真是我说的样子,来找我。”
男人已经面红耳赤,坐在我身上上下左右不得,窘迫极了,口齿也不清楚了,“你,你这人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不再逗他,我说得又认真又惆怅,“别忘了我的话,无论结果是什么,我等你来了之后再走,在那之前,尽管去找另外
的女人。”
南方的温柔就在这里,夜幕降临后飘起了小雨,残留着冬的气息从天极那儿吹来,开着的窗外,陌生的灯光和喧嚣让我
得到了庇护一般安心,离开了滋生腐菌的城市,暂且忘记那些永远无法从记忆里抹去的伤败。我心里有很自私的希望,
但愿一切到这里便结束,我和钟秦就在这里不回去了,离开那儿,不回去了。
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知道自己原本是谁,那个没钱自私的顾怜生,想着赶快毕业有份稳定的工作报答伯父伯母好好培
养表弟成才,什么政治,犯罪,谋杀都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想念以前的自己,因为再也回不去了。我并不怨恨艾
平达,无法怨恨他,不是他,我们就不会相遇,不管之后如何,相遇都如此绚烂美好。
在微暗中凝视着钟秦,手心的冲动无法灭除抑制,探了过去,从他敞开的睡衣里摸上去,停在了他的心上,跳的不稳,
说明我之于他并不通常,想遇到我还有点难度。
“性骚扰啊,别摸了。”钟秦推开我的手,翻坐一旁扭开了壁灯,摸过烟盒抽出一支来咬在嘴里,“你为什么喜欢男人
?天生的吗?”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世上的女人我应付不了,我害怕她们,她们爱起来恨起来都让我害怕。”
“呵呵,这种话该我来说,应付不了?也许你没什么经验,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你尝尝滋味就知道了。”钟秦把烟吞了进
去,滋润,沁浸,又从鼻子里出来,他惬意地仰在床头,斜我一眼,“哼哼,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
“……我有过一个女朋友。”
“骗人。”钟秦发现了化石一样扑上前,香烟的味道吐在了我嘴唇上。
我忘记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了,初中,或者更早一些,说过一些脸红心跳的话,有些海誓山盟,有些海枯石烂。甚至忘
记她的样子了,可我知道即便遗忘了这么多,我仍然肯定那是恋爱。我们记得的,往往是爱情本身。
“钟秦,你为什么不喜欢男人?”
“啊?这,这理所当然啊!瞧你问的水平,啧啧,男人有什么好,又硬又糙,手感不好……完全不想有刻意的肢体接触
。”
“如果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又搂又抱又亲又啃的算怎么回事儿?并不是同性恋?”
“你在说林轩吧。”钟秦冷哼一声,扔了烟头侧过脑袋,“因为喜欢啊!把你换成别人,他还能有什么想法?对女人,
没有爱也能有性,对男人就不可能……”突然,钟秦想起什么似的猛凑到跟前,“你们不会已经——那个了吧!”
“怎么可能。”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吧。”
反正模模糊糊作了个春梦,事后自己摆弄两下就解决问题了。果然性发泄很重要。
钟秦极不信任地瞪着我,讽刺道,“不是我人身攻击,别和他过密接触不然无法回头了。”
“我真不好拒绝,你给我支个招?”
“每一次你都严肃痛苦一点,发现苗头就先退开。要是他愣霸王硬上弓就糟糕了,怜生,你已经是艾平达的弱点了,别
再成为林轩的,真得太危险,我不是在吓唬你,千万要小心。”
自心底了然一笑,不再说话了,钟秦不知道,他也是我的弱点。
躺了一会儿东拉西扯说了点别的,钟秦才起床收拾跟我去吃饭,在一家简陋朴素的米线馆里,我做东给他要了一份麻辣
米线,厚厚的一层红油简直把他吓坏了,刚吃一口脸就呛得绯红,老板在一旁哈哈大笑,端来面汤,他那狼狈样儿真是
比平日里可爱老实多了。
“顾怜生,你,你谋财,谋财害命。”钟秦吃了几口彻底溃退,捂着嘴嚷骂,好似一张嘴就能喷火,苦不堪言。
老板劝道,“小伙子,这可是特色,不吃辣就不算来过哟,哈哈,这个小锅可真是厉害,每天都来我这儿吃。”
“男子汉这点苦还吃不得?”我逼迫钟秦吃完,看他被辣得抓耳挠腮就差跳楼撞墙十分高兴,这潮湿濡润的季节里,唯
有他的表情能让我感到阳光一直不曾离去。
“你真是恶魔啊,恶魔!”
钟秦苦着脸可还是鼓起勇气把剩下的都吃进肚子里。艰难,认真,甘愿,不喜欢也逼自己接受,他知道我是什么想法,
让我得逞,取悦我,让我如愿以偿,他自己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晚上钟秦都不断告诉我胸口里有一团火在烧,他喝了那么多水也丝毫没有好转,他下午休息好了晚上精神倍儿好扯着
我讲诺曼底的人和事,不忘把自己的艳遇拿出来炫耀一下,他还告诉我,艾平达很快就要离开了并且——准备在4月27
日生日那天和一位名叫水野マリ子的日本女人订婚。对方来自古老而繁盛的大家族,旗下产业众多,与艾家有密切的生
意往来,是日本国内的炼油巨头,更为重要的是,水野マリ子从小便一心一意爱着艾平达。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无奈辛酸挣扎不得忍耐不得,我注定会辜负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我卑鄙地希望有什么能阻止他
爱我。在钟秦面前做作扭捏都完全无效幼稚,他知道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见我没有表态,他笑道,“怜生,担
不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别去尝试,他爱你,可什么也无法给你。可光是爱你这一点,他已经付出太大的代价,你能原谅
他吗?明明知道什么结果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