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下——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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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皇帝也丝毫不怯场,反而更加亲热。王宝在一边看着,心里头不知道叹了多少句“蛮夷”。

舞蹈结束,众舞姬退去,便有一个年轻官员站出来赞道:“飒飒英姿,草原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南玖颔首:“火尔赤王子可真叫朕开了眼界,草原的女子丝毫不输中原啊!”

火尔赤有些脸红,摇着手道:“皇帝陛下过奖了。我这次带来的的确都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美貌女子,本来也是想来献

宝。可刚刚见了一个人,就再也不好意思自吹自擂了。”

南玖“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是哪家的小姐让王子倾倒?莫非,还是个公主郡主?”

火尔赤的脸更红了,只是笑。众大臣趁机打趣他,叫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南玖也觉得捉弄这一根筋的王子实在是

很有趣的一件事,见他这么大个人了还羞涩成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若你果真心仪她,说出来,姑娘家也愿意的

话,朕就做主,许了你这门婚事。”

鸦雀无声。

火尔赤王子此来只为交好,若是能迎娶个王子妃回去,实在是大赚的买卖。可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却没几个欢喜的。哪

个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去草原,何况,还是这么个起不了多少政治作用的异族王子。

当下谁也不说话,祈祷着这好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没想到火尔赤听了这句话却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他不能嫁人的。”

南玖挑起眉毛,王宝弯着腰赔笑道:“王子可别不好意思,万岁爷是金口玉言,说了算数。”

火尔赤急得满脸通红,猛地站起来退了一步,对南玖道:“不成的,他是个男人,怎么能嫁给我?”话语间,伸手一指

,“就是那里坐着那个人,看见他,我再也不敢说我们草原有美人啦。”

其实花清浅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指着自己。

他今晚一直低调,别人吃饭他也吃饭,别人喝酒他也喝酒,顶多位子坐得靠前了些,可他垂着头,火尔赤王子坐得高,

顶多看见自己黑漆漆一片头顶。就算被人用手指头指着,他也浑然不觉,指间把玩着小巧一只酒杯,要不是四周杀人般

的目光太过恐怖,他怎么也不会往别的地方看一眼。

所以他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火尔赤指出花清浅的那刻,也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莫说底下那些大臣,就是自己身边这个人周身都散发着无可名状的

压迫感,几乎……算得上是怒气了。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夸一个人好看也有错么?他这个人直来直去,心里想着

嘴里就问出来:“皇帝陛下,难道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好看么?我见你一直看向他的方向,我就也看了一眼,果然非常漂

亮。”

花清浅挑着眉,扬头,很是好笑地看着那个二缺王子,也真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火尔赤王子更加沉迷。

他走下来,一直走到花清浅面前,也不顾旁边投来刷刷刷钢针铁箭般的视线,急切地问花清浅:“你家里,还有姐姐或

者妹妹么?”

“我父母早逝,只有我一人。”花清浅答道。

“那,还有谁像你这么漂亮么?可曾婚配?如果没有,那我娶她好不好?”火尔赤王子继续花痴。

花清浅今天的微笑不要钱:“我跟家里的亲人久无往来,不过,我可以叫人帮你问问。”

“那太好了!”火尔赤王子欢呼,“你的亲人,也一定很漂亮!”

“过奖了,王子殿下。”

火尔赤实在是太兴奋了,他在草原自由惯了,兴之所至,索性坐在花清浅身边,仔仔细细打听起自己未来妻子的情况来

。南玖冷着脸看他们一个说一个笑,站在他身旁不过三尺的王宝几乎快被冻伤。大臣们的交谈也压低声音,不时用眼偷

觑着这两个人。

火尔赤是单纯直率,却不是傻,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一番话所带来的冷冻效果,于是歪着头问花清浅:“我刚刚说错了什

么么?我不该夸你漂亮么?”

花清浅摇摇头:“若是我,大庭广众之下,夸你漂亮,你会高兴么?”

“自然。你夸我,我难道还生气?”

“若是你私下夸我,我自然要谢你,只是这般场合,陛下在上,众臣在下,你夸我漂亮,就像在讽刺胤朝虚有其表。”

火尔赤大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都知道,陛下也知道,所以陛下未曾治你的罪,还让你坐在这里同我说话。只是,你的确犯了我们的忌讳,入乡

随俗的道理,以前有人告诉过王子么?”

“那怎么办?我……我现在跟皇帝告罪,请他宽恕行么?”

花清浅忽然觉得,这个王子很像长大一点的荣萱。他点点头,火尔赤王子看看他,手撑着桌案站起身,走到桌前铺着红

绸的空地前,对南玖大礼道:“小臣一时忘形,请皇帝陛下恕罪。”

南玖看了花清浅一眼,那人端着杯子,又是一杯。他本来耷拉着的嘴角一瞬间挂上浅笑,朗声道:“王子见外了。胤朝

与今巴尔部世代交好,王子今晚随性便好。来人,摆酒,朕与王子不醉不归!”

火尔赤便知道自己这件事是消弭于无形了。他重新回到上座,与兴致极高的皇帝对饮,可目光却瞟向下面坐着,有些寂

寥的那个身影。

忘记问他的名字,也忘记问他,自己当众夸他漂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呢。

即便漏夜,苦竹院仍旧亮着灯,不知是那个人不想睡还是不敢睡。南玖醉意五分,头微微有些痛,却仍旧拒绝了王宝的

搀扶。他刚过而立,自认还没有到被人扶着的年纪,一脚深一脚浅走到清浅门前,小葡萄满脸是笑正推门而出。南玖到

苦竹院是从来不准通传的,小葡萄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水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王宝边叫着“哎呦”边抢上前查

看南玖有没有被烫着,小葡萄跪在地上打着哆嗦,里面的花清浅听见动静,走出来,见这人仰马翻的情景,皱着眉头:

“我这里本来人手就少,你下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说一声,也免得再闹成这样,连个替你拿巾子的人都没有。”

王宝听了,手上动作更快,可水哪能擦的干净?小葡萄帮忙擦,也只是越帮越乱,被王宝用眼睛狠狠凌迟了几遍,眼角

挂上了泪。花清浅叹了口气,走过来,接过巾子擦了几下,甩开手不干了:“王宝,去拿件换的来吧,擦不干净了。”

他拉着南玖的手往里间走,小葡萄也傻乎乎地要跟进来,被他丢个眼色支出去。今晚的南玖有些不正常,一盆水扣在身

上都毫无反应,看来是喝高了。他领着人走进内间,王宝接着就拿进一套便服,动手要帮南玖换下来。南玖眼神本来是

直的,这时候有了精神,一脚踹开王宝,招手对花清浅道:“清浅,你来。”

花清浅皱着眉头不靠前:“王总管,麻烦你换下衣服之后再去备一碗醒酒汤。”

南玖大怒:“花清浅,朕叫你过来你没听见么!”

花清浅冷笑一声:“你叫人告诉我今晚住在苦竹院别走,就是为了看你耍酒疯么?”

南玖被他这么一说,更加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就抓住花清浅的手腕,把他压在墙上。花清浅嗅着他浓浓酒气,心里头一

阵烦躁,面色更加难看。王宝跪在地上,何曾看见这两个人这般剑拔弩张来着?想劝无法劝,正着急呢,却听主子冷冷

地吩咐:“你出去。”

王宝楞了一下,飞快反应过来是指自己。这简直是大赦,关上门,这两个人再怎么闹腾也不关自己的事。他叩了个头,

连滚带爬地出门。

南玖低头,看着花清浅绞紧的眉眼,良久,长出一口气把人抱进怀里:“在人前,就不能给朕点面子?”

花清浅也没挣扎,闷声道:“我不喜欢喝醉了的酒鬼。”

“那你怎么又喝醉了?又怎么喝醉了,往朕怀里钻?”

花清浅浑身都僵硬了。

南玖知道他不想自己提起那夜,心里头微微不快,推开他,冷笑道:“看来朕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当着朕的面就跟别

人眉来眼去,还共坐一席了。”

花清浅“扑哧”一声笑了:“我就在想这件事呢,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南玖竖起眉毛,是真的发怒了。可花清浅不怕。他拈着南玖衣服的一角笑道:“陛下先把湿衣服换了,我再慢慢跟你说

好不好?”

南玖“哼”了一声,衣服湿嗒嗒得也的确难受,于是道:“边换边说,你别想找什么托辞。”

花清浅应过,叫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弯腰帮他解开盘龙扣,又咧开衣襟:“你想知道什么呢?我今天才头一回看见他,

再说,他这种性子,你身边有个人不是像得很么?”

南玖把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水已经湿透里衣,贴在胸脯上冰凉潮湿,很难受。花清浅探手解里衣的扣子,被南玖一把

抓住,牵引着手指,在他衣服上动作。

“你说,荣萱?”南玖的气息喷在花清浅脸上。

花清浅有些不自在,应道:“不然呢?”

“可你为什么对他笑?还跟他说那么多话?”

“我怎么能不对他笑呢?我若是当场发作,弄得他下不来台,难堪的是你啊。”花清浅叹了口气,探着身子去取放在桌

上的那件米白里衣,腰上猛然一紧,却是被人箍在怀中。南玖的唇在他耳鬓颈窝流连,他一边躲着一边气息不继地说:

“穿上衣服,夜里凉。”

“清浅,我知道,你都是为我考虑。其实,我没有吃醋,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南玖越搂越紧,恨不得他化作水

,融进自己身体里,“我心里头真高兴。”

花清浅推他的手被捉住,那人按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向自己,急切地掠夺他的气息。清浅自己也喝多了酒,平日里就不是

他的对手,何况此时他不管不顾,渐渐得身体酸软下来,任他取舍。南玖后来想,就算全天下都知道花清浅是美的,又

如何,他动情时湿润的眼角,忍耐到极点才发出的微吟,这些,全天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这个帝王醉卧温柔乡的夜里,远在沛河之畔的纪清言写好了自己的奏折,心里却隐约有些失落。

第36章

一个月,没有给花清浅写一封信。

未提笔时,心中千言万语,提起笔来,却无可诉。此种心思,纪清言不知该称之为何。

放下笔,离晚饭还有段时候,纪清言便背着手,往外头走去。他住在府衙,出了门左拐两条街就是集市,这几日整治得

好,洪水退去,百姓的生活也基本回复到过去的样子。

现在回头看看,这一个月是何等人仰马翻。

说他是钦差,也不过是新科探花郎,皇上连金牌令箭都不给一个,谁肯听他的话,不过应付而已。他要开闸放水,底下

人说没批文,不敢开,去要来批文,又说开闸要选吉日祭天才行。纪清言大怒,开个闸要祭天,出恭不是要烧香?他一

怒之下,抓了两个官员,这才让底下人收敛了一些。开闸之后,洪水是通往下流了,可和平镇和邻近几个乡镇被洪水淹

过,能冲走的都冲走了,冲不走的,也没剩下什么好东西。

骠骑将军的粮草已然运到,将军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明明比他官大,却唯他马首是瞻。后来清言知道,离京之前,南

玖曾嘱咐骠骑将军一切配合他。无论如何,此人一来,立刻让纪清言窘迫的局面改观。他叫骠骑将军派一队人马并民夫

一同去下游疏通河道,导水引流,将变道的沛河水引回正途。

百姓陆续都回到家中,只是淤泥遍地,值钱的物什未带走的,此时也已经破烂不堪。纪清言在街上走了一圈,几乎户户

哀鸣。他审问了镇长和几个长老,这几年朝廷派下来修理河堤水坝的银子,大都进了他们腰包。清言知道,他们贪,邻

近几个镇的官员也免不了是个贪字,天灾可救人祸难当,自己没那个权力抄他们的家,可叫他从哪里变来银子修理河堤

大坝?

好在沛河沿岸从他到了那天开始已经不再下雨,洪水并不会变得更大,照着花清浅册子上写的,疏通河道,引水导流,

事先疏散百姓,加固河堤,洪水要治理下去,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自古难的,都是洪水过后的种种事务。

他叫同僚统计灾民人数,按人头发放粮食。又召集几个镇的大夫,把药材集中,防止洪水后疫情的泛滥。房子被冲毁的

,集中住在祠堂里,被褥短缺,几个人才能盖一床被子。房子没冲毁的,家中也大多收留了灾民。朝廷赈灾的款项物品

仍在源源不断运来,粮食暂且不会短缺。纪清言安定了和平镇,又去下一个地方,一路跑下来,一个月竟然走过了沛河

下游的四个大镇六个小镇,有时夜里宿在野外,林如风看他袜子都脱不下来——水泡破了,袜子黏连在脚掌上了。

沛河这次泛滥主要在下游,清言走过这么多镇子,任务还只完成一半,洪水基本消弭,灾后恢复重建却比治理洪水更加

繁重。清言一路走一路探查,折子一封封递上去,清官竟小米粒般,瞪大眼睛才能见一两个。林如风一直跟在他后头,

看他为贪官愤怒为百姓痛心,渐渐得,脸上的冷笑也变作意味不明一脸探寻。

这次在明阳镇呆了七天,已经算长的了,无论此地官员是听说纪清言要来装出清廉还是真的清廉,贪污的迹象是一点没

有,连百姓对他都没什么恶评。林如风看出来,纪清言很是松了一口气。他立下军令状,一个月之内必见成果,做到这

一步已经很足够了。接下来的惩治贪官,灾后的长期回复和重建,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微薄之力能做到的了。

林如风看得清楚,纪清言是如何一己之力做到今天所有的事情。他身边的人都不帮他,甚至有许多看他好戏的幸灾乐祸

之徒,便是骠骑将军,也只是听从吩咐,何况,纪清言并不敢吩咐得过了。

半下午时候见纪清言晃悠着出去了,他心里便想这人竟然也有无事闲逛的时候,到晚饭七宝里里外外寻遍了仍看不着人

,他心里也跟着有些着急。腰里挂上两把匕首,他沿街寻了一里,却在一家酒家里寻到他。

酒家包括酒家周围已经完全从洪水中摆脱出来,纪清言在和平镇的一番做派吓唬了一批人,接下来的雷霆作风也让一些

人忌惮。所以这沛河沿岸大小府衙,哪怕做样子,也都积极帮助灾民重建,别说贪污粮饷,夜里顺墙根扔进来的钱都不

敢捡。

纪清言已经微醺,手指捏着杯子,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写字。林如风无声无息走过去,见他抹去刚写上的字,仔仔细细画

上一个三点水,他从他手中夺下杯子,冷冷地问:“不回去吃饭,在这里发什么酒疯?”

清言没抬头,只是笑了一下,道:“我没醉,你看不出来么?”

林如风坐在他对面,抓过碗就倒满了,几口灌下去,娃娃脸上泛起红晕。他抹去嘴角的残酒,问纪清言:“你在写什么

?”

纪清言看了看那个三点水,淡笑着用衣袖抹去,给自己倒上一杯,却不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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