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下——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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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玖顺着他的话,转身对邱贵妃道:“既然如此,那朕先回去看看。含水,你好好养着身子,缺什么只管要,朕明儿个

还来看你。”

邱贵妃应了,起身恭送圣驾。圣驾一行走出很远,邱贵妃贴身的婢女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好糕点,连个

花式都要皇上亲自指导?”

邱贵妃只是浅笑,身边另一个婢女道:“什么糕点,我听见小五子跟王总管说,刚才花大人来了,已经在奉先殿等了会

儿。”

“那个花清浅是什么三头六臂,咱们娘娘都有了身孕,他还来掺和!”婢女啐道。

“奉茶!”邱含水忽然语声凄厉,“花清浅三个字也是你叫的?”

名唤“奉茶”的婢女浑身一震,几乎茶碗都拿不稳。邱贵妃见她这样,也不再生气,叫过她们两个道:“在这宫里,见

了花清浅要绕路走,闲来无事,也不要提他,记得了么?”

两个婢女很明显是有些发懵,邱贵妃也不再多解释,手里摸着南玖用过的那一个茶碗,怔怔地呆了许久。

皇帝的御辇一路疾行,进了奉先殿,南玖刚从御辇上下来,就看到花清浅撩着袍子蹲在地上,他身边一个身影跪坐着,

竟是荣萱。

花清浅病愈,思来想去还是进宫给皇帝请安。可到了奉先殿,皇帝却不在殿中。他不好打听皇帝的去向,既然来了,更

不能走,只能等。奉先殿里有的是眼活的小太监,好水好茶伺候着,叫他进偏殿边喝茶边等,免得叫太阳烤得难过。其

实这一日并不太热,风吹过来都带着丝凉意。花清浅本就畏寒,站在太阳地里晒一晒反而舒服。他谢绝了小太监的好意

,悠悠闲闲喝了半杯茶,忽然间听到有人叫自己。

循着声音望过去,荣萱已经跑到眼前。

见到荣萱实在是料想不到的好事,花清浅向来喜怒不形,也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荣萱更加高兴,一路叫着清浅一路

跑进花清浅怀里。花清浅抱着他就觉出他又长高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孩子这么大,正是拔身量的时候,他当初

一个月里个子就高出许多,胃口大开,每天见到糕点就忍不住往嘴里头塞。南璟一天叫御膳房加餐好几顿,他还是不饱

,吃下去的东西全长了个子,浑身更加瘦的皮包骨头,夜里南璟搂着他,皱着眉抱怨硌得慌。

宫里头的东西,终归比府里头更好更多,荣萱这时候进宫,也并不是坏事。

他揉着荣萱的头,心里头很是受用他如此撒娇,问道:“你这几日在宫里闯祸了吧?”

荣萱仰起头,很是不快:“谁跟你说我闯祸了?我乖着呢!”

“你还有老实时候?”清浅一脸嫌弃,“你如今住在哪个宫里?不要把宫墙都闹腾塌了吧。”

荣萱跺脚,气得大吼:“跟你说了我可乖,你怎么不信!不信,我叫翠英姑姑来跟你说!”

“翠英?”花清浅一滞,“你住在太后宫里么?”

翠英是太后身边第一女官,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变过。

荣萱点点头,压低声音:“我开始还奇怪来着,可是太后宫里上上下下都对我很好,每天吃饭太后都拉我一起,吃穿用

度一样没少。我正月里不是来住过一阵子么?现在还是住那时的偏殿。”

花清浅望望四周,他们站在殿前实在惹眼。荣萱想了想,拉着他走到旁边一处背阴的地方,对着要跟来的小太监摆摆手

,小太监便没跟来。花清浅问他:“找了太傅教你读书么?”

“是翰林院的秦太傅,老学究,整天就会念些之乎者也。”荣萱摇头晃脑不以为是。

花清浅笑了:“这话,你可别对第三个人说。”

“我知道分寸,他们都怕我太过优秀,巴不得我平庸些。清浅,我不稀罕那些的,你明白。”

花清浅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无奈地笑:“你每日,都做些什么?”

荣萱仔细想了想:“上午跟太傅读书,下午偶尔学学骑射。昨儿个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下午邱贵妃过来请安,晚上留她

用饭来着。我要告退,太后没让我走,一桌吃了。”荣萱打量着花清浅的神色,“邱贵妃有了龙种,虽然还看不出来,

可身子却金贵着呢。”

花清浅还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当下敲了他额头一下,说:“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是。”

荣萱得到他这句话,却更担忧,拧着眉毛,有句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所幸,他的话被花清浅堵在腹中:“吴时自请

去边关,你知道么?”

荣萱眼睛瞪得大大的:“谁说的?”

“朝里头传遍了,陛下当朝嘉奖并且准奏。他昨天去府中,同我说,走之前只怕没法见你了,若我能见到你,就替他跟

你说一声,等他衣锦还乡。”

荣萱的眼睛本来瞪着,听到最后一句,却眯起来,渐渐红了眼眶,喃喃道:“谁等他啊,要走都不事先说一声,我才不

等他,我明天就娶王妃……”

花清浅摸着他的头无声地笑,他把脸贴在花清浅掌心里,轻轻蹭着,好半天,也不知道问谁:“他怎么临走了也不来看

看我啊……”

少年的心被突如其来堪称噩耗的消息填的满满的,越想越觉得难过,抬眼看看花清浅,眼角的泪吧嗒一下掉下一颗。他

曲起手指头刮去,另一边眼角又掉下一颗。他气了,拿袖子胡乱擦着,生怕花清浅笑话他,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吴

时,清浅别误会了才好。

花清浅抽回手,任他笨拙地擦自己的泪,小声地一下下抽噎,这种因分离而产生的难过,少年这一生要经历不知道多少

次,他希望他可以尽早习惯。忽然间感到脚下有什么在蹭,他低头,低呼了一声。

荣萱从袖子后头露出脸,看清楚脚底下的东西,也是一惊,胡乱把泪擦干净,低头抱起这一只雪白的小哈巴狗,宠溺道

:“宝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花清浅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好看这么娇贵的狗,有些好奇又惊喜地问:“这狗叫宝儿?”

“恩,是太后的狗。开始取名字的时候,太后就觉著名字熟悉,后来有一天逗着狗呢,皇兄去了,话语间想起来,皇兄

身边伺候的那个,不就叫王宝么?王宝还谢恩呢,说太后把爱犬的名字跟自己的名字起重了是恩典,证明太后器重他,

把太后哄的,当场就赏了好些东西。”

花清浅应了声,蹲下身子:“这狗可真乖。”

狗儿在荣萱手里头扭着,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舔着他的手。荣萱随他舔,脸上笑着,哪里像刚刚才哭过了?

“这狗其实不怎么乖,总想着往外跑,宫里头常常发动上下一起找。你看,今天竟然大胆,跑到奉先殿来了。”

花清浅看他说话的神情,以及话语里透出的一丝丝,才终究放下心。荣萱与自己不同,哪怕生母出身再低,也流淌着南

璟的血,是龙子。他与这重重宫殿是契合的,轻易就能融入,也许自己把他从宫廷拉出来,也未必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荣萱跟宝儿玩得开心了,招呼花清浅:“清浅,你摸摸,它毛可顺呢。”

花清浅勉强一笑:“这是太后的狗,不是我能碰的。你玩一会儿,就叫人来送回去吧,小心太后着急。”

荣萱想了想,也对,抱起狗转过身,愣在原地。花清浅见他不动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南玖站在几步远处,不知道

站了多久。

南玖心里有些难受。

花清浅说,太后的狗,他是不该碰的。

南玖因为这句话,很难受。

他做了个手势,王宝便无声无息退去。荣萱抱着狗,不伦不类行了礼,花清浅也跟着跪下,跪倒一半,胳膊肘被扶住。

南玖托着他站起来,转头对荣萱道:“你不是要去给太后送狗?”

荣萱楞着,双眼在花清浅和南玖身上打转,半天,才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抱着狗走了。

花清浅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南玖松开手,往文成阁方向走去,花清浅在后头跟上。从奉先殿往文成阁不远,南玖走得慢,走了一阵,偏过头问:“

你都好了?”

花清浅“嗯”了一声:“无甚大碍了。”

“哪个太医看的?”

“还是黄太医。”

南玖点点头:“他的医术是好的。”

文成阁的摆设万年不变,进门是一大张红木桌子,威严地摆在上首,下首两边各摆两张椅子并一个茶几。帝王家的书房

同百姓家也没什么不同。南玖坐进桌子,拿起一本奏折,见花清浅很是轻车熟路地要随便捡一只椅子坐着,眉头皱了半

边道:“清浅,你过来。”

花清浅抬眼,顺从地走过来,他指指桌角堆着的一摞奏折,说:“给朕把说废话的挑出来。”

“奏折里怎么会有废话?”花清浅不干,“况且,就算是有,臣也没那个本事。”

“花清浅,你别跟朕打马虎眼,以前这事你不是常干么?旧时如何,今日也如何,朕准了。”南玖摆摆手。

花清浅仍旧有些为难,犹疑着拿起一本奏折看了两眼,直隶总督的述职折子,全是歌功颂德的话,他合上,放到一旁。

又拿起一本,龙山府天降祥瑞,国泰民安之兆,他想了想,也丢出来。下一本,是礼部的折子,邱贵妃怀有龙种,择日

祭天。他又起了一堆,把这本放进去。这么一本本看着挑着,最开始的忐忑与胆怯渐渐消失,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地,

脑子里只剩下这些折子。一摞看完了,他习惯性地去另一摞取,一只手却抓住了他。

他忽然间回过神。是,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不是他。

南玖一只手捏着他的手,一只手还执着朱笔。花清浅站在身侧实在太像一幅美丽又不真实的图画,他在奏折上圈圈写写

的间隙,抬起眼,就看得到这个人认真的侧脸。那微微拧着的眉,翻飞的睫毛,以及淡色一抹的唇,让他心烦意乱,只

想把这人拉过来,狠狠揉进身体里。

花清浅挣了一下,挣不开,问他:“折子不批完,能行么?”

南玖往旁边挪了挪,给花清浅让出个地方,让他坐下。花清浅怎么敢坐,这是皇帝的御座,他努力推却着,被南玖一个

用力,拉进怀里,唇立刻被人堵上,气息到心跳,蹂躏个遍。南玖吻得尽兴,分开时尚且有些意犹未尽,手掌摸着花清

浅的腰,有些感怀:“我那个时候,就看见你站在父皇身边,这么给他挑拣奏折。我进来了,你要走,父皇却不准,还

叫人搬椅子给你坐在一边。你看着他责怪地笑了一下,可还是坐下了。”

花清浅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下。

“父皇不就从来没有避嫌么?去哪里都带上你,你要的无论如何都送给你,为你不再宠幸后宫,所有出格的事情都做了

。为什么我不行?坐在我身边很难么?替我分忧解愁,很难么?”

花清浅拉下他环在自己腰际的手,轻叹一声:“皇上不明白么?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他把天翻过

来,谁敢动他?况且,他真的是毫无分寸的人么?”

南玖只觉得心里的苦,恨不得都倒出来给花清浅看看,好让他更明白些:“清浅,那你陪在朕身边,看朕定庙堂兴社稷

,好么?”

“花清浅何德何能,做陪伴皇上的那个人?”

“清浅……”南玖亲吻着他的鬓角,听他这么着急撇清跟自己的关系,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花清浅别过头,躲开他的吻,就算挨得这么近,也努力要挪出一点距离。南玖苦笑了一声:“清浅,我以后对你好,不

再逼你迫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不行么?”

“陛下……”花清浅望着他的眼睛,记忆里,有双眼睛与面前这一双一模一样。花清浅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他走进这文

成阁,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他的儿子与他真像,在同一个地方,问出同一样的话。那时候他怎么回答来着?他认命

了,他答应了那个人,于是从那之后,他就真的一直对他很好。

花清浅闭上眼睛,轻声说:“陛下,你让我想一想,再告诉你,好不好?”

第35章

南玖还没等到问题的答案,便有一件大事分散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瓦剌今巴尔部的火尔赤王子,要进京朝拜了。

胤朝疆域广阔,北边却还有瓦剌虎视眈眈。瓦剌分为三个部落,分别为茂巴斯部,巴图部,今巴尔部。而其中以今巴尔

部最弱,也最先与胤朝修好。今次今巴尔部的二王子火尔赤上京朝拜,是有史以来今巴尔部派出的身份最高的使臣,据

说今巴尔部这次带来无数草原的珍宝和美女,其诚意可见一斑。

南玖心里有数,如今茂巴斯部迅速崛起,一山不容二虎,茂巴斯部与巴图部的仗打完了,就轮到今巴尔部了,他们只能

趁早寻找靠山。

可平时人家空手来咱尚且好酒好菜招待,更何况这次带了这么多礼物?所以六部上下几乎都忙翻了,连宫里头都紧张准

备。九门提督从半个月前就全城戒备,户部把算盘珠子拨的翻飞,礼部把从迎接到送行的每一个细节都推敲了第一百零

一遍,花清浅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收到了贴子才想起来,自己是礼部侍郎,正二品,欢迎晚宴上有自己一个座。

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据说靠城门最高的那两座楼临窗的座位一个月前就被订满了,据说欢迎的人潮堆得京门三大道

转个身都困难,据说火尔赤王子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据说有个大臣没忍住笑出声被皇帝瞪了一眼回去左思右想

活活把自己吓死了。这些谁管啊,花清浅跟福伯只是眼对眼发愁——晚上穿件什么样的衣服,能不那么扎眼呢?

事实证明,花清浅就算穿一身粗麻布,都是那么鹤立鸡群。

这位火尔赤王子今年不过二十岁,是今巴尔部首领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极有可能是下一任首领。而此次出访,可能就是

老首领为自己儿子铺路,让他在胤朝帝君面前混个脸熟,往后交接也简单。

可朝廷上下哪一个能想到,这下任首领,竟然是个一根筋的热血少年?

继白日那掷地有声的一跤之后,火尔赤王子在晚宴上表现还算正常。他向皇帝陛下展示了完美的刀功,一只烤全羊,只

闻刀刃着肉之声,不过片刻,骨肉分离,且骨架完整,每一片肉都是一样大小。南玖不由得叫好,着人把羊肉给女眷送

去。众大臣品尝着松嫩可口的羊肉也是赞不绝口,花清浅坐在帝王下首右数两个,算是比较靠近皇帝的位置。他并不是

很喜欢羊肉的腥膻,只咬了一点,抬眼正对上南玖的目光,低着头,又咬了一口。

刀功之后,草原上的女子们献上了奔放的舞蹈。中原的舞蹈,就算是北方,也大多突出女子的柔软妩媚,而草原的舞蹈

则不同。草原的女子从小学习骑射,舞蹈更加豪放,隐约带着男子的霸气,叫在座的一班大臣看红了眼。工部左侍郎私

下里同翰林院四品编修说,就是京城怡红院里擅长剑舞的盈盈,也未必有这些女子的凛凛英气。

火尔赤王子坐在南玖身边,一边看一边给他讲解。这位王子被父亲保护的太好,二十岁仍旧有一颗赤子之心,开朗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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