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下——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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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清浅与先皇】碧落黄泉

南璟握住面前人的手,他这几日瘦了,手指头的骨节支愣着,带着泛黄的惨白。明明南璟才是重病的那一个,怎么他却

瘦成这样?

“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吧。”南璟捏着他的指尖问。

花清浅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神游移着,老长时间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不仔细听就会错过。南璟的脸色还是不好,

他刚五十出头,却已经急速衰老,病一场连着一场,到这次,终于一病不起。太医每次诊脉之后都说些宽慰的话,把花

清浅拉到外间仔仔细细嘱咐,南璟懒得去探听,他知道,自己困了花清浅这么久,没几日,就不得不放他自由了

或者也可以带他一起走,只是去了地底下,自己不是皇帝了,还抓得住他么?南璟拿不定主意,心里头格外后悔以前为

什么不对他更好些,这样,不用怕到地下他会想着逃开。

他每次生病,都是花清浅伺候左右。病中的人,脾气总出奇的差,何况九五之尊。不记得多少次掀翻了药碗,滚烫的药

汁撒了花清浅一头一脸,而他也没一点不高兴,叫人收拾妥当,出去换身衣服擦干净脸,回来又细声细语哄他吃药。有

次见他左半边脸又红又肿,刚想问怎么了,就想起自己刚发火来着,心里头又愧又悔,把人拉进怀里,却发觉他在发抖

也许,放开手,才是自己最大的仁慈。只是,这孤单人世,谁来护他?

南璟心里越想越是难过,自己果然已经在考虑后事。别的帝王病重时在想什么呢?家国天下,江山社稷?南璟知道,自

己对一切运筹帷幄,就只有面对花清浅的时候,顾此失彼,患得患失。

花清浅把药碗放在婢女端着的盘子上,刚想起身,南璟却不放手,对他道:“坐在这儿,陪朕说说话。”

花清浅坐下了,替他盖盖被子,问:“闷么?改天暖和了,我让他们抬着软轿,咱们去花园子里看看花好不好?”

“这时节,菊花败了,梅花未开,有什么好看的?”

花清浅被他这么一说,也笑起来:“那我偷偷用绢子做几朵假花挂树上,你还能看出来不成?”

“就算看出来,我也不揭穿你,只是,没法拿花瓣泡酒而已,也无妨。”南璟笑着笑着,咳出声。花清浅赶忙帮他顺着

气,又叫婢女拿水过来,南璟轻轻抿了一口,嗓子里还是有痰。狠狠咳了几下,吐在痰盂,漱过口,疲惫地靠床头坐着

花清浅替他顺着气,不妨被他使劲一拉,整个人倒进怀里。抬起头,有些怪责地说:“你消停会儿吧,又有力气了?”

南璟哑着嗓子笑:“别顺了,再多碰我一下,就被你碰出火了。”

花清浅肩膀微微一抖,乖乖偎进怀里,叹了口气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了,多少回都行。”

南璟心里叹息,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往床里头挪了挪。花清浅脱下鞋,躺进被子里,搂着他的腰,格外的乖顺。南璟这

些年,越来越猜不出他想些什么,但也明白,就算怀里的人长了心眼,也从来没想过害自己。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呆在他

身边,也不再想着逃开。也许没有把他当□人,却至少,当他是最亲的亲人。

南璟也不再多求了,能这样,也好。

“十年了吧。”南璟忽然说。

“嗯。”花清浅闭上眼睛。

“你看看,这些年,你个子也长起来,行事也更成熟了,我却还是记得你当年的样子。你那时候可真是嫩的可爱,见到

我,明明忐忑,还偏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谁教你的?”南璟记得花清浅父母早逝。

花清浅也想起当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福伯说的,清高些,你说不定一好奇,就给我个大官做。”

“我当年的确挺好奇。”南璟哈哈大笑,“我心里想啊,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再一对名字,竟然是榜眼。

我那时候想,真是色艺双绝啊。”

“你当我是秦淮河上的名妓么!”花清浅轻轻打了他一下,仰起头,眨了下眼睛说,“我看你今天精神还好,有件事同

你说。”

南璟知道他心里终究不豫当年,顺着他问:“什么事?”

“大皇子和三皇子这几天天天来看你,老是挡着不好,你是不是见一见?”花清浅一梗脖子,“我可没收受贿赂啊,福

伯烦得要命,不止这两个主,那些大臣都快踏破我家门槛了。福伯前儿个跟我说呢,要装个铁门槛。”

南璟点头:“那就装吧,从我私房里扣钱。”

花清浅乐不可支:“本来就没打算跟别人要。不过,你再不见见他们,铁门槛也要被踏破了!”

南璟叹了口气:“他们不是来看我,是来看他们的储君之位。”

花清浅听他语气里带着疲惫和无力,把脸在他肚子上蹭了蹭:“……你要是不愿意见,就别见了,我不该说的。”

南璟拍拍他的头,指尖流连他的发际,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花清浅静静躺着,过了一会儿,梁双福在外头问午膳,他坐

起身,轻声又问了南璟一遍。南璟看他有些小心翼翼,捏捏他的脸,笑道:“清浅知道我的口味,你决定吧。”

花清浅应了一声,从床上下来,整整弄乱的衣襟头发便向外走去。南璟在他快走出门那刻,忽然出声叫住他:“清浅。

花清浅回过头:“怎么了?有什么想吃的?”

南璟眉间堆砌着无力,病中的帝王日益感受到权力的远离,就像从指缝中滑出的沙,握再紧也是无用。就算不愿面对,

早晚也要面对。帝王不打算再逃避。

“传旨下去,叫皇子们想探病的,下午都来吧。”

花清浅没答话,也没动作,他转身走回来,蹲坐在床边脚踏上:“璟,你不要胡思乱想。”

南璟揉着他的发,吻在他睫毛上。

南玖和南玥并肩站在众皇子之前,二皇子出生不到两个月便殁了,底下的皇子又都不成材,所以皇位之争只在大皇子和

三皇子之间。他们两个人从十几岁起明争暗斗,到现在,似乎都见到了胜利的曙光。皇帝此次病重,外界传言将不久于

人世,所以两位皇子积极联络朝臣,找各种机会在皇帝最后的时间表达自己的孝心。无奈,奉先殿的大门是天下最坚固

的,除了伺候的宫人,能自由往来的,只有花清浅。

是了,茶余饭后,还有人心里最肮脏的那个地方,有个声音不停在重复,皇帝留下的不仅仅是江山,还有那个一笑倾城

的美人。

皇帝若不让他陪葬,那么新皇将是得到花清浅的那个人。

初冬的天已经很寒冷,站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莫说脚,腿都没有知觉了。年长的皇子咬牙撑着,年幼的皇子早巴不得

有人奉上一个手炉来。奉先殿的门关得死紧,皇帝像是丝毫不知道皇子们在外头冷风吹着的苦,偶尔有宫人来往,也只

见些水盆面巾被端出来送进去。

皇帝似乎睡了一觉,刚刚醒转。

南玥沉不住气,刚想叫梁双福再进去通传一声,奉先殿的门开了,宫人之后走出来的那个藕荷色衣衫的身影,让他眼前

一亮。那人抬眼看了等待着的众皇子一眼,重新收回目光与梁双福说了几句话,便往外头走,就像这些天之骄子全入不

了他的眼。

南玥冷笑一声,在花清浅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出声叫住了他:“花大人。”

花清浅停下脚步,回道:“三殿下有礼。”

花清浅的确是美人,站在身边的时候尤其明显。那远山薄雾般的眉眼和朱砂轻点的唇,无不是精致到极点。南玥心里升

腾起些龌龊的念头,挥之不去,他可不敢在奉先殿前面公然对父皇的心头好出言不逊,但语带双关还是会的。

他身子一歪,道:“这几日父皇病着谁都不见,可辛苦花大人床前床后伺候了。此等孝心,深令吾等汗颜啊。”

花清浅只作一笑:“三殿下过奖了,这都是为人臣的本分。诸位殿下这几日心急如焚,陛下也是知道的,与清浅说起来

,还常常欣慰。”

南玖这下,也歪着头来看他了。

他对大皇子一笑,南玥一阵吃味,话语便更带了些气急败坏:“花大人真是舌灿莲花,怪不得父皇谁都不见,却惟独舍

不得花大人。”

花清浅挑着眉毛,还是笑:“并不是舌灿莲花,只不过花清浅侍奉陛下心更诚些,什么也不求,只求陛下痊愈而已。”

南玖一声嗤笑,南玥被气的鼻子都要歪了,握紧了拳,恨声道:“花清浅,你莫要张狂,早晚,有人治你!”

花清浅敛眉道:“清浅候着那一天。陛下还有事情差清浅去做,三殿下,臣能走了么?”

他搬出皇帝,南玥就是再不愿意都要放行。花清浅施礼走了,众皇子纷纷侧目看他,连一向冷心的大皇子都目送他走出

很远。

花清浅回到奉先殿,离众皇子离开也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把盘子放在桌上,挑了一块糕点,走到南璟身边。南璟从床

上下来了,坐在床边,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咽下去,道:“这是秦御厨的手艺,没变。”

花清浅也尝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滋味,坐在南璟身边道:“这么复杂的工序,用了这么多材料,要是味道不好,不是对

不起人么?也难为你还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把我支走。”

南璟知道瞒不过他,索性敞开了道:“这也没拦住不是?下午老三跟你说什么了?”

花清浅挑起眉毛:“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南璟叹了口气,花清浅这么说,明摆着是生气了。他虽然病着,但这宫里大大小小事情,却没有一件能逃过他的眼。毕

竟他还是皇帝。下午把几个儿子叫进来说了几句话,嘱咐了要好生读书好生办差,也就叫他们回去了。储君的人选,他

心里已经大体有数,自己暗地想想,却不敢面对。这个儿子的确哪都好,但跟另一个比起来,却不很突出。真正叫自己

下决心的,却是他对花清浅的态度。

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帝王那时觉得,这人会善待花清浅,却又不会对他存别的心思,是可以托付的人选。

他已经决定,独自赶赴黄泉。

花清浅靠在他身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问他:“你说过,生生世世护着我,还算数么?”

南璟的身子抖了一下:“算数。”

“算数就行。”花清浅更深地偎进他怀里,“你让我靠会儿,我累了。”

第34章

邱淑妃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父亲和弟弟都是朝廷倚重的良臣,自己从小就被告知,是要嫁给皇帝的。十七岁的时候,被父亲押宝般嫁给了当时还是

大皇子的南玖,到如今十年过去,自己的谨言慎行,换来了腹中的龙种。

若是男孩,这将是南玖的第一个皇子,极有可能被立为储君。这几日在她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几乎一边倒的恭喜她,仿佛

都看到了皇后的曙光。

皇后?邱淑妃摸着自己还平坦着的小腹有些苦涩地笑,她从来不敢想,能当上皇后。

邱淑妃——如今该叫邱贵妃了,太医宣布她怀有子嗣的第二天,南玖就下诏封她为贵妃——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看得透

彻的人。父亲已经入阁为首辅,位极人臣,弟弟入吏部办事,也顺风顺水一路高升。这胤朝,除了皇家,最显赫的便是

邱家,盛极必衰,只怕到这里,邱家就不得不走下坡路了。

可惜,家人们沉醉在美梦中,没有一个看得清眼前的事实。

上一次母亲进宫还嘱咐自己,好好讨皇帝欢心,待皇子呱呱坠地,说不定就能坐上皇后之位。她听了,知道也劝不动母

亲,心里却有数。母亲从寺里求来送子观音的符文给她装在荷包里,叫她时时戴在身上,她吓了一跳,连忙叫母亲收回

去。宫里头最忌讳的就是装神弄鬼,哪怕送子观音的符文,保不准哪日就成了催命符。母亲也是高兴得糊涂了。

南玖喜欢邱贵妃的,正是她识大体知小节。她有时候自忖,其实自己也无需做得太多太好,只做到一条,就足够皇帝对

自己另眼相看。

善待花清浅。

她害喜害得厉害,南玖好容易来一回,没坐多久,她就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南玖也不着恼,反而在下人忙活的时候走

到她身后轻轻给她顺着背,她一边吐一边告罪,南玖在身后轻轻笑:“朕听人说,害喜厉害的,会生个儿子。”

邱贵妃脸一红,漱了口道:“儿子女儿,臣妾都很喜欢。”

南玖把她抱进怀里,顺着她的发说:“朕也都很喜欢,最好,你给朕生个儿子,再生个女儿,朕抱着自己的两个儿女,

教他们读书写字,还有这世间的许多知识。”

邱贵妃红了眼眶,将南玖搂得更紧,轻声道:“臣妾必定不辜负皇上厚爱。”

“瞧你说的,给朕生孩子,倒像任务一样。”南玖低头看着邱贵妃秋水般的一双眼瞳,当年,她这双眼睛冠绝京城,是

多少人梦里头都触不到的人,即使今天也未曾有一分褪色。当年她嫁给自己,不知道叫多少世家公子皇亲贵胄看红了眼

,就连南玥在婚宴上也格外沉不住气,大肆讽刺了一番。外人看来,他既抱得美人,又得到了邱点风公开的支持,是双

喜临门,可那时候他惦记的,却是昨日进宫给父皇请安时,屏风后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时候偷偷的思慕,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一般。

这个女人跟了自己这么久,其实心里透亮,却从来不曾争风吃醋,反而不断地用行动告诉自己,她总是在自己身后支持

自己。自己欠她的,大概是还不完了,那就能还多少还多少吧。南玖握着邱贵妃的手,帝王一诺,重逾千斤:“往后,

我好好待你,咱们俩,做个榜样给天下看,可好?”

邱贵妃愣了一下,理解了话里的意思,眼泪一下子迸出来,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南玖又问了一遍,才泣不成声道:“

臣妾……臣妾……臣妾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皇上这句话。”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南玖见王宝在外头探头探脑,像是有事要禀报。他抬起手示意邱贵妃不要说话,扬声道:“

王宝!鬼鬼祟祟做什么呢?给朕滚进来!”

王宝赔着笑,进来先给南玖见礼,又给邱贵妃见礼。邱贵妃向来对这位御前太监总管很客气,叫他平身,问道:“可是

有什么要紧事?”

王宝偷眼看着南玖,南玖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品了口茶。王宝使劲使着眼色,都快急死了,可正主还是不正眼敲自己,

倒是邱贵妃强忍着好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支支吾吾不肯说?是朝政么?”

后宫不得干政,王宝答一句是也就蒙混过去了,可偏偏对着南玖这反应,头怎么也点不下去。王宝左思右想思前想后,

终于:“皇上,您吩咐过要摆的点心,奉先殿已经摆好了,您是不是去看看?”

南玖眯着眼,忽然睁大眼睛,目光里的疑问都快溢出来。王宝重重点了两下头,南玖会意,道:“你是按照朕的意思摆

的么?”

“奴才愚钝,只是凭记忆,只怕有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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