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他眼角温柔,“有你,也有我。”
花清浅笑笑,道:“你吃过东西了么?有闲心在外头晃荡,却不回家。”
“我在衙门吃过了,正打算一会儿去大乘寺。”纪清言握住他手指,两人一同向前走去。
“去大乘寺做什么?”
“还愿,顺便,再去上炷香。”
“还愿?”花清浅侧头低笑起来,“菩萨成全你了么?”
“成全了。”
“哦?”花清浅有意取笑,“你喜欢的人也说喜欢你了么?”
“说不说不要紧,要紧的是,菩萨让他在我身边,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喜欢上我。”
花清浅笑起来,打着灯笼同他顺着河堤往大乘寺走去。路边有老妪提着篮子,叫卖自己做的活计。两个人凑上去,老妪
热情介绍着自己这都是花了几天功夫做出来的,手工如何精巧。纪清言挑了一荷包红豆,付了铜板给老妪,老妪欢欢喜
喜说着吉祥话走了。纪清言蹲下身子,把荷包系在花清浅腰带上,道:“七夕时未与你同过,这是补上的礼。”
花清浅抚着荷包,满天星子似乎都落在这一双含笑的眼中:“无妨,明年一起过便是。”
大乘寺照例人满为患,西域高僧白日开坛,这大乘寺似乎都沾了仙气,香火到了夜间也极盛。花清浅手里头提着灯笼实
在碍事,纪清言做主送给路边疯跑的小孩子了,反正心意到了,那个“清”字,早就题于心头。他们从缁衣小僧那里买
了一把香,在长明灯那里点燃了,纪清言拿着香,与花清浅一同跪于佛前。我佛笑看众生,不知多少人的悲欢离合都尽
在他一笑里。
清言的愿许了很久,花清浅陪他合十跪着,待他默念完,就走出大殿,把香插进大香炉中。花清浅回头望去,佛身金光
闪闪,透着暖意,他默念一声“我佛慈悲”,同清言往钟楼走去。
“你不问问,我这次许了什么愿?”纪清言笑问。
花清浅同他并肩站在风里,今夜的风都是暖的,往楼下望去,明明已经入秋,怎还有这般如画风景。他摇摇头,道:“
你告诉我吧。”
纪清言的手掌按在花清浅手上,渐渐包住他:“你猜猜看。”
“我猜,你求菩萨保佑你,能与一个人厮守。”
纪清言笑意渐深,带着些喜:“你看,这繁华十里莲灯千盏,如何美丽,而我所在意,不过你在月下的一笑。纵然广厦
万间珍珠千斛,我只愿与你南山下一间小草屋,平平淡淡,度此一生。”
纵然此后际遇无数,纪清言也觉得,这一夜,他的每个动作都出于真心,每句话语都出自肺腑。花清浅若当时答他一句
“好”,那他必会放弃一切,这一生与他厮守。
世事毕竟,不能总是如愿。
南玖唤清浅的一声,彻底打破了所有的旖旎。大内侍卫将四周的民众阻隔开,南玖神色平静地走过来,执起花清浅的手
道:“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花清浅不知如何作答,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同南玖一同出来,被执着手,几乎立刻就指尖冰凉。纪清言虚行一礼,低
声道:“微臣拜见圣上,在外头不便,恕臣不下跪行礼。”
南玖点点头,眸光扫到花清浅腰间的荷包,神色也未有变化,淡淡道:“你们俩倒是碰上了。也好,朕也怕清浅被人磕
碰到,纪卿替朕保护清浅,该赏。”
纪清言躬身道:“不敢。”
南玖没理会他,柔声问花清浅:“天晚了,咱们回去可好?”
花清浅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忙道:“臣恭送皇上回宫。”
“不,你同朕一起回去。”南玖见清浅眉目间完全是拒色,嘴角扬着,轻轻一笑,“你莫忘了,纪卿,朕还没有赏。”
花清浅身子震了一下,抿唇道:“臣遵旨。”
第42章
花清浅这一进宫,足足呆了五六天才回来。福伯又急又怕,看纪清言的眼神都带了些责怪。纪清言混不在意,做着自己
的事,刑部衙门他已经不常去了,手头的事交接的差不多,等清浅回来,他就可以跟他说,跟我走。
这日过午,清浅终于回来了。福伯简直要跪地感谢老天,打从花清浅回来那刻就跟着他转。他拿起苹果,福伯就抢着削
皮,他张开嘴巴,福伯就奉上热茶。花清浅前脚迈开步子往书房走,福伯后脚就随上,花清浅一脸无奈,转头道:“福
伯,我哪里都好,你别跟着我了,叫我自己走不成么?”
福伯患得患失唯唯诺诺应了,花清浅看了一旁无奈地笑着的纪清言一眼,转头往书房去。纪清言跟他进了书房,花清浅
手撑着桌案,低声道:“把门关上。”
纪清言反手关上门,问道:“清浅,出什么事了?”
花清浅深吸一口气:“清言,你说要带我走,是当真的?”
“自然当真。”清言不明白他为何明知顾问。
“那么尽快,带我走,去哪里都好。”花清浅直起身子,语气急迫。
“清浅,你跟我说,究竟出什么事了?他把你怎么了?”纪清言跨前一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该怎么说呢?
那夜回去,本来以为会有一番折腾,可南玖只是搂着他亲了一会儿便这么睡了。若说真有哪里不对,南玖与他同寝向来
在苦竹院,可从那夜开始,都留他在奉先殿,哪怕他自请回苦竹院,都不曾变过。这些天也都神色如常,甚至常带笑容
。这笑容太过温暖正常,反而时时将花清浅吓出一身冷汗。南玖的脾气他并没有摸透,但南璟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跟自
己出去的人却被抓到跟别人在一起,如此一顶绿帽子扣下来还能春光满面,背后蓄积的怒气花清浅几乎不敢深究。
“皇上他今天上午,叫人拿了一块玉给我。他说这是刻皇后印时遗留下来的玉屑中的一块。”花清浅犹疑着,还是直接
说了出来,“他问我,愿不愿意掌管皇后印。”
纪清言大惊:“男后?他疯了么,这是把你推向风口浪尖!”
“可是,做了皇后,我从今往后也不必再出入朝堂,只要在后宫,像女人一样等着他的临幸就好。他对我还算仁慈,若
让我做男妃,只怕没有子嗣,失了宠,在后宫怎么死都不知道。”花清浅惨笑。
“清浅,我带你走,今夜就带你走。”纪清言气得双眼泛红。
“清言,我如今没有自由。”花清浅道,“我一回府,暗哨就分几拨守在暗处,我是走不了的。”
纪清言听出花清浅话中仍有未尽的意思,问道:“你有办法?”
“清言,你真的要带我走么?”花清浅不答反问。
“我真的要带你走。”
“清言,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若我们得以逃脱,往后也要隐姓埋名,若被抓回来,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你也要
带我走么?”
“清浅,你不如问我,能不能看你受苦而毫无作为。我赌这一场,即便输了,起码也能保你逃出生天。”
“清言,若是输了,我也不会独逃。”花清浅努力笑了一下,“下一次我进宫留宿的夜里,就是我们逃脱的日子。夜里
你只管在府里等候,我有办法从宫中出来找你。那时大家都以为我在宫中,自然不会有人查看府邸周围。我会提前告诉
福伯,去留全由他选择。”
“清浅,你用什么法子出宫?”他竟将出宫说得如此轻巧。
“你别再问了。”花清浅笑笑,“以后,我都告诉你。”
花清浅再次进宫是第三天的上午,刚下早朝,宫里就来人有请。他与纪清言交换一个眼神,便随来人踏上马车。到了宫
中,南玖已经批折子批了会儿,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道:“肩膀有些酸疼,过来给朕按按。”
花清浅走过去,他的按摩手法承自早些年过世的林太医,或轻或重,两代帝王都很是受用。南玖在他经过时闻到一阵淡
淡的香气,停下笔问他:“你今天佩香囊了?”
那件事之后,花清浅便很少佩戴那个四叶寒香的香囊,虽然于提神,这香囊实在有奇用,但花清浅就是那种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的人,一次不妥,一辈子都不会碰上一碰。所以闻到这香味,南玖很是奇怪地问。
花清浅应了一声,道:“这些天睡得不好,精力不济,顾不得那些了。”
“睡得不好?有什么烦心事了?”南玖的左手拉住他停在自己肩上的右手,稍稍一拉,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上下打
量了一番,道:“是有些憔悴了。府中没有宫中好吧。”
花清浅没有回答,半天,道:“府里再简陋,总归是我的家。”
“待朕颁下圣旨,就不是了。”南玖引他去看自己笔下明黄绢上写的东西。花清浅本来没注意,皇上写的并不是他能随
便看的,可等看清楚了,吓出一身冷汗不说,立即就跪下了。
“请皇上收回成命。”
南玖把笔放在一旁,伸手虚扶花清浅,却扶不起来:“朕已经决定了。”
花清浅顽固地跪着,他实在不能做皇后啊,一个男宠,跃上皇后的位子,莫说这是青史中多大的笑柄,便是他自己也觉
得羞于见人。听见南玖的拒绝,他暗自想,唯一能阻止这荒唐举动的法子,就只有自己的失踪了。
南玖宽慰了他几句,软硬兼施,好歹让他站了起来。他们又聊了些别的,很快便到了下午。荣萱过来找花清浅玩了会儿
,他在宫里没有伴,年纪合适的把他当主子,年纪不合适他们也玩不到一起。清浅来了,他自然三天两头往奉先殿跑。
这会儿,清浅陪着他在院子里用剑挽了几个剑花,便坐下来聊天。自从与清言决定下来之后,花清浅就格外怀念身边的
一草一木一个故人,常愿跟他们聊些过去的事情。
傍晚时分太后那边来了人,要请慧王回去。荣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南玖见花清浅这么不舍,笑道:“不如朕替你在母
后面前讨个恩典。赐与慧王同桌进餐。”
花清浅瞪了他一眼,道:“胡闹。”
南玖大笑,执起他的手。放花清浅回家两天,他心里头像有只猴子不停抓耳挠腮,今日听到他踏进殿的脚步声,压抑的
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他一直无法释怀,那日站在街道上,一仰头看两人并肩站在钟楼上说笑,说不出的相称。他立时
便火冒三丈,可踏上钟楼的一路足够让他冷静下来。这个节骨眼对清浅发怒,只怕过往的温存便前功尽弃。
花清浅若是朵花,也只能灌以琼浆玉露,细心呵护,南玖实在是比谁都明白。
夜里自然又是一番温存。南玖近来的索求加倍,花清浅几乎招架不住,笙歌一夜,第二天醒来总是腰酸背痛半日不得安
生。上回做过,睡了大半天,把南玖吓着了,这次就稍稍收敛了些。缠绵过后南玖总是不愿说话,抱着他便沉沉睡去。
花清浅靠白日里香料的作用提神,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玖睡得沉了,他搬开南玖环住自
己的一条手臂,从散乱地上的一堆衣服里找齐穿好,赤着脚,无声地转到立在墙边的屏风后,手掌贴着墙,慢慢摸索着
。
这屏风是南海进贡的,上头缀着九九八十一颗珍珠,个个都有龙眼那么大。可花清浅不在意这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值
钱玩意,他的手掌贴在墙上慢慢地无声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一个只有一指粗的凹槽。他把手指放进去,用力按下,墙壁
开启了一条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缝。花清浅深吸一口气,侧身挪过去,在密道这边同一位置按下凹槽,墙壁又无声地
合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在这一条阴湿的密道里前行。这条密道不宽,最多容两个人并肩而行,阴冷潮湿,又长不见
底。这是当年先皇为了与花清浅相会,穷一年之功,秘密着人挖掘的,一头在奉先殿的内间,一头在花府,花清浅的房
中。当年花清浅处于风头浪尖,帝王苦于无法日日与心上人相聚,便修了这条密道,每日夜里来回于此。
这个秘密几乎无人知晓,先皇死后,世间知道的更是只有花清浅一人。他曾想将这个秘密烂进心里,却还是派上了用场
。
密道阴冷潮湿,他赤脚行来,早就冻得哆嗦,可不敢停。南玖翻个身便知道自己逃走,到时候满城搜寻,自己跟清言就
再也走不了。他想着清言,就觉得不再畏惧寒冷,一只手护着火折子,撒开步子向前飞奔开来,密道里回荡着他的脚步
声,格外空旷。
跑了差不多时候,清浅停下脚步。他实在没力气再跑了,南玖榨去他太多体力,他现在浑身生疼,尤其说不出口那个地
方,火辣辣的难受。他走了几步,火折子送上前一照,这条密道终于是走到了头。
顺着墙摸了一阵,又找到同样的凹槽,他手指按进去,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花清浅灭掉火折子,他房中自然暗着,他也
不敢点灯,摸索着走到门边,拉开门——
院中站着两个人。
青衫随风的,是纪清言,而另一个玄色袍子滚金边的,却是南玖。
第43章
月光稍嫌冷硬,不似轻纱倒似寒铁。院子里静得很,只有南玖和纪清言站在中间。花清浅浑身像被凉水浇透了,脚下不
稳,向后退了两步。南玖嘴角上扬,这笑意却未有一分到达眼里。
“清浅,这么晚,你鞋子都不穿,是要到哪里?”
清浅手背在身后,紧紧抓着门框才能不让自己滑下去。该如何回答南玖的话?他已经知道了吧,那么,是什么时候知道
的呢?清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笑里藏刀的呢?
他低着头,嘴角渐渐绽开一抹极美的笑意。大概他们都忘了,花清浅是个聪明人,若说一切阴谋都像被潮水掩盖的礁石
,如今潮水退去,他只消细看,便都看得清楚透彻。他抬起头,对着一直被阴影遮去半张脸的纪清言问:“引我对你动
心,再打碎我的所有希望,才能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这法子,谁教你的?梁双福原来是被你救了么?”
纪清言心下一惊,噙着抹冷笑道:“花清浅,我是不是低估了你?”
“没有,你没有低估我。这法子好用极了,我摔了一回不长记性,又摔了第二回。”花清浅笑着,听来却有种慎人的凄
厉,不似地上人,倒像地下鬼。他笑够了,一步步走到纪清言面前,问道:“为什么?”
“你可还记得,当年有个太医,姓林,名之棋,你的大小病症全是他来诊治?”纪清言问。
花清浅想了想,有些讥嘲地笑了起来:“林之棋?你竟然是他的儿子么?我记得他本家十三口全被处死了,名单我看过
,并无遗漏。”
“因为我虽然是他的儿子,却从小被他送在别处养大。他不把我当儿子,却又不能杀了我,只能远远地养着我。”纪清
言听他这般说话,勉强平静地说完前一句,接下来的话,却再也抑制不住一股狠厉,“我并不是为他报仇,我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