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分手那一幕没有重现,否则这一次我真的会承受不住彻底崩溃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门被打开。氤氲之中看见启介走过来关掉热水,大毛巾裹在我身上。放在置物架上的衣服被完
全无视,我被他推搡着进了房间,被放倒在床上。
这场情事寡而无味,全是机械化的导引和下意识的配合。有时候最亲密的接触反而更能清晰地告示两个人之间的遥远距
离。
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变得一片冰冷。我穿上睡衣走出卧室,发现书房门缝里泄露出一丝灯光。
推开门,启介回过头,夹在指间的万宝路在橘色的台灯光芒中袅袅升起,室内充满了浓郁的尼古丁味道。
启介显然不在意被我发现他抽烟的秘密,淡淡笑了笑,看似无所谓地熄了烟,将烟灰缸挪到远一点的桌面上。
“怎么起来了。”他说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以那只手为目标走过去,被他拉住。
“那你呢,怎么起来了?”拉着启介的手,我低头看他仰起的脸。
“在想新商品的包装设计。”他说。我点点头。对姜启介信口胡说的谎言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睡了吗,今天出去一天
,应该会觉得累吧。”
“不会……这个假期我几乎一直呆在户内,根本不会觉得累。你呢,半夜爬起来想工作的事,很麻烦吗?”
“麻烦?算是吧。”
“要不要喝酒?”
“我倒是想,可惜找遍了房间也没找到。”
“那就一起去买。”
启介挑眉看我,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他想了想,说,“好啊,半夜出去散散步也不错。反正呆在家里也什么都
想不出来。”
春寒的夜晚很冷清也很清冷,除了偶尔有汽车驶过外,街道静悄悄的。到7-11买了十几罐啤酒之后,启介一手拎着袋子
,一手拉着我的手。
平时两人一起出门都很有分寸,只有偶尔心血来潮半夜出门买酒或者吃宵夜才会在无人的街道上手牵手。过去我并不喜
欢这样,就算没有人看到,自己想象两个男人手牵手走路的样子就觉得别扭。现在,反而是我更用力地拉着启介的手。
过去,现在。不知不觉间有很多东西都不同了,从内至外地。
启介没有立刻和我回家,两人走到广场找了张路灯下的长椅坐下,他把装啤酒的袋子放在地上,递给我一罐,自己也拿
出一罐打开。
我们默然喝着酒,一直到启介打破沉默。
“很久没有半夜溜出来喝酒了。师兄,你还记得在美国的时候,我们经常大半夜跑出来玩吧。有一次在街心公园也是这
样喝酒,结果被巡警盘问。”
“恩,记得。那两个警察中有一个是身材火辣的美女,后来还留了她的电话给你。”
“哈哈,我真是受宠若惊。”启介笑着说。
我把玩着重量轻了一半的易拉罐,苦笑,“然而你揽着我的肩膀说,‘我已经有恋人了’。”
“唔……那是美中不足的是,那时候师兄还不是我的恋人。”
“抱歉。”那时候我还因为这个有点过的玩笑揍了启介,然而他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追上我的脚步,一边跑,一边笑着
道歉。于是我就原谅了他,再次被他揽住肩膀,就那样一路走回公寓。
启介似乎也想起来了,视线向我转过来,“虽然我知道师兄是个很认真的人,不喜欢开那样的玩笑,但实际上,我在背
后都和别人说你是我的恋人哦。”
我一愣,苦笑扩大。“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去做的。”难怪后来女孩子们都不太搭理我了。虽然我本来也不在乎有
没有女性搭理,但一直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内情。
“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着你的事了。”启介将空了的易拉罐放在地上,又拿出一罐打开,喝了一口。“时间过得真快。”
认识的时候,启介二十三岁,我二十四岁。一转眼,我们都三十而立了。时间过得真快。
“师兄还记得我们开车去拉斯维加斯吗,为了拉风租了敞篷跑车,结果路上遇到大雨。半路在一个和恐怖蜡像馆差不多
的庄园借宿,结果你主动跑到我房间里跟我睡了一个晚上。快到赌城的时候,我们居然还遇到劫匪,把现金和车都抢走
了。”
想到那一段往事,我禁不住笑了起来。“后来在拉斯维加斯什么都没玩到,为了赔偿汽车租赁公司和攒回程的路费,在
赌场打了一个月工。”
启介接着说,“离开之前换了五十美金筹码,却被你一口气全部投进游戏机,一盘就输光了。”
“因为旁边那个人中了奖啊。”
“就是因为刚刚有人中奖,所以才不能下大注啊,这是概率问题。”启介笑着摇头,“你太死心眼了。”
“是谁喜欢死心眼的人呢。”我不经大脑地接话,启介的笑容却敛去了。我有点尴尬地喝酒掩饰。
启介似乎叹了口气,突然缓缓靠近,凉丝丝的嘴唇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就算深夜凌晨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但在户外
做这样亲昵的接触还是令我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但,我既没有推开启介,也没有坐得离他远一
点,任由他将脸埋在我肩膀上,拉着我的手让我喂他喝我手上的啤酒。
“师兄,如果让你在过去选择一个时刻重新开始,你会选择哪个时候?”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选择,我一点都不贪心,就回到去年十月,回到我没有和子伊发生关系之前。
一直等不到我的答案,启介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我希望回到五年前,回到没有和师兄发生关系之前。”
第32章
因为我们无法任意选择一个时间点重头开始,所以每一个选择都必须谨慎。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又或许是当时以为自
己谨慎了,事后才知道自己考虑得过于片面决断得过于草率。然而人生不是游戏,既没有save,也没有load。因此,我
只能承担着过去的错误向前走,不能回头望。一旦回望就看到这路上被自己标记的X符鲜红刺目。
所以我们会在时光中渐渐变样,改变是为了不再让自己重蹈覆辙。但是无论把自己改得如何面目全非,我也依然还是会
犯错。不会悔恨的人生太难,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人生太难。
我也知道,两个人一起携手前行的路上,在某个岔路口我错放了他的手,于是导致今日的结果。五年不是弹指之间,五
年时光他本可以找到一个真正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启介后悔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悬念。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唔,为什么啊……虽然说把看上去好吃的菜吃个精光了才说不想吃比较过分,但的确也有吃过之后觉得还不如原封不
动摆着欣赏更好的感觉。”
“原来我只是看上去好吃而已呀。”我尽量放松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平和。
启介的脸埋在我肩头,别说低下头也看不到他藏起来的脸,即使能看到我也没办法去看,因为那样的话,我的脸也会被
看到。
然而启介空出来的那只手却抚上我的脸颊,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拉下来,与他半眯起的双眼对视。他脸上依然带着今
天见过多次的淡淡笑容。
“其实师兄不只是看上去好吃,真正吃下去也觉得很美味哦。只是呢,我以为顶多是有点辛辣,没想到吃到最后发现底
下藏了那么多黄连。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觉得很快乐,就是因为快乐,现在才会感到痛苦。才会觉得,还不如根本没有
尝试过你的味道,那么即使单恋很苦涩,至少心里怀着一个永远实现不了却永远也很甜蜜的希望。嗯……下雨了么。”
启介抬起头,擦掉滴落在他脸上的湿润水滴,手臂一伸,将我的脸按入他怀里,轻轻梳理我脑后的短发。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没有对你说那么多谎言就好了。一开始就要你和我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就好了。你是重视承诺
的人,签下契约书按上血手印,你就跑不掉了。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握不住几乎空了的啤酒罐,它从我掌心中坠落,敲打在地砖上发出“咣当”的声音,接着我听见它滴溜溜地在地砖上转
动,直至停止。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身体歪斜着被启介搂住,听着他胸腔中平稳的心跳,感受到他的体温,是这
个春夜唯一的温暖源泉。
“师兄。”
“嗯?”
“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10月28日。”
“我喜欢吃什么?”
“糖醋排骨。”
“我喜欢什么颜色?”
“墨绿。”
“最喜欢的作家是?”
“丹?布朗。”
“最喜欢看的书籍类型是?”
“科幻、侦探。”
“最喜欢的电影是?”
“《一球成名》。”
“最喜欢体育运动是?”
“足球。”
“最喜欢的游戏是?”
“《辐射Ⅱ》。”
“呵呵,不假思索答上来了呢。师兄对我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嘛。”
“……过奖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爱的人是谁?”
“……”
“不知道吗?”
“毕蒙。”
“我最爱的人。”
他说着,用双手抬起我的脸,嘴唇如羽毛般轻轻落在我合起的双眼上。
“师兄,雨停了没?”
“停了。”
彼此轻声低语,浅浅的声音在空气中略为振动便消失不见。若不是靠得如此近,几乎无法听见。
流连在合起的双眼上的唇渐渐往下移,轻羽般的触觉拂过我的鼻梁,来到双唇上,轻轻地贴合。没有进一步深入,只是
彼此确认对方存在般轻柔但不懈地碰触。
“唯一的一个问题,你爱的人是谁?”
唇与唇贴合的缝隙之间,感受到他吐出的气息,我张开口。“姜启介。”
启介的舌头蛇一般滑入我口中,我已经等待多时,尽心地回应。
不知道何时昼夜交替的速度改变了,三月的天色灰蒙蒙地亮起来,一刹那所有路灯同时熄灭。清晨的影子暧昧地交织着
,混合在没有褪完的夜色中难以辨认。漫漫长夜将要过去,迎接黎明的吻炙热得令人感伤。
吻缓缓地结束,我睁开眼,启介很温柔地微笑。“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或许还能睡一两个小时。”
启介站起来,收拾放在地上的啤酒和空罐,然后向我伸出手。这时街道上已经出现稀疏的行人,我顾不了别人的好奇视
线,把手递给启介。
过往既不可追,未来亦是无常。当下能够掌握的,只有拉紧的这双手。我从来没有什么信仰,如果这时有哪个神灵能够
达成我的愿望,余生我都愿意做他最忠诚的信徒。
“过两天是师兄的生日哦,有什么愿望吗?”走回去的路上,启介突然问。我这才想起来,大后天就是我正式迈入三十
二岁的日子。
“嗯……我想吃启介做的意大利菜。”
“呵呵,没有稍微有难度的愿望?”
“已经没有可以实现的愿望。”
启介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难道师兄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能够实现的都不叫愿望吧。”
“但是意大利菜这种愿望也过于简单。”
“是吗,简单吗。”我低下头苦笑。此刻也许是很简单就能实现的事情,以后,恐怕也会成为无法实现的愿望之一了吧
。
“既然如此,”沉默了片刻,启介说,“那今天开始我都会准时下班。师负责买食材,想吃什么都行。就这么约定好了
。”
“好。”
我深深呼吸清晨的清新的冷空气,拉了启介一把,“快走吧,磨磨蹭蹭的,连躺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
“唔……那就只好上班的时候偷懒睡觉了。”
“小心被扣薪水。”
“放心,我的部门里没人能扣我薪水。”
启介不在意地说,却和配合着我加快了脚步。
约定,多好的词。我真希望和你有更多约定,有更多和你一起实现一个又一个约定的时间。
可是时间,就是一点点渐渐亮起的天色,是即将初升的太阳,追逐我的脚步。即使我不肯抬头看,它还是冷酷无情地悬
挂在头顶。拉着启介的手,我的脚步怎么都无法轻松起来。
回到家里睡了一会,迷迷糊糊中被启介起床的动静吵醒,我不太清醒地爬起来给快要迟到的男人找衣服。临出门之前给
了我一个告别吻,依依不舍地抵着额头厮磨。
“……师兄,你果然又发热了。”启介突然狠狠地说。
“呃?嗯……好像是有点……”不得不说,启介真的很乌鸦嘴。我心虚地把启介往门口推,“别管我了,你去上班吧。
”
“你今天不准出门了。记得吃药。中午我会回来。”被我推着,他依然不放心地回头半命令半嘱咐。
“是是,你快走吧。”
我竖起食指和中指做了个保证的手势,启介又啰嗦了几句才出门去,我找了药吃下回去睡回笼觉。
还没有睡多久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小蒙,你什么时候回来?”
是子伊的声音。我的脑子还是有点晕沉,但思维慢慢恢复清醒,想起昨天说过今天一起去民政局登记。“嗯,今天……
”
“怎么啦,声音怪怪的,不舒服?昨天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呢。”
“稍微有点发烧。”
然后听见电话那头子伊大概是和养父或者养母说我生病了的事。过了一会,养父过来接电话,“感冒了?”
“呃,昨晚回来的时候下了雨,稍微有点着凉。”我摸了一下额头,不知道怎么搞的,吃了药之后却一点也没好转,现
在好像变得更热了。
“好了之后再说吧。”养父说完,又把电话交给子伊。
“小蒙,发烧厉害吗?我让于姨做点粥,等下带去给你哦。”
“不、不用了。子伊……”话没说完,子伊挂了电话。
我依稀记得,启介似乎说中午要回来?一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天,麻烦出现一个黑洞把我吸进去。
不行,我得叫子伊别过来,或者叫启介别回来。可是用什么理由……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叫子伊别来,她一个孕妇总
不能到处乱跑。可惜等我电话打过去,于姨告诉我养父已经送子伊出门。
顿时有了干脆从楼上跳下去算了的想法。
我呆然坐在床上,脑子里无法思考。回过神来想不如给启介打电话吧。可是,完全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不可能骗得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