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之似水年华 下+番外——风之掠影
风之掠影  发于:2012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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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少不得四处筹措,好容易才得了这件破旧的银红色折枝花样的长棉袄,巴巴地拿了过去。

终于在紧张又焦急的盼望中,吉时渐近,隐隐约约的黄昏,斜阳几乎已不可见。终于听说新郎官来了。

只见以贴囍字牛角灯前引,乐队仪仗设而不作,八名送亲老爷骑马在仪仗簇拥下缓缓而来,他们身后是八人抬的一顶红

呢大轿。

那边说福府的花轿已经在门前了,这厢着了慌,忙忙赶着吉时把新娘簇拥着扶上花轿,一时又有人喊起轿,又安安静静

的返回福府。

这时的福府早已经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来人纷纷向福政敬贺。

一声“吉时到!”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只见一众仪仗簇拥着一定花轿缓缓而来。

一直在内院等候花轿的福恒听见外面这一喝道,便按照礼数执弓而出,待轿子停稳,开始射轿门,箭一出,福恒脑子想

起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心里更是百味滋味,越发心情沉郁。压根没听见众人那声“好俊的箭……”

福恒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新娘的送亲队伍退出,家中的女侍把纳兰之女扶出轿子,看着她跳过火盆,接着两个人被众

人拉着拜天地父母,三叩九拜,纳兰之女六肃三跪三拜。

拜天地后,喜娘引着福恒与纳兰之女前往洞房坐帐,喝合卺酒、吃子孙勃勃……

喜房中由送亲太太和迎亲太太尤氏操持。

福恒和纳兰之女如牵线的木偶,她们一句,两人动一下,福恒心中的别扭,纳兰之女默默的娇羞闷在喜房中,满是不自

在的陌生和暧昧,以及牵强。

喜娘说揭盖头,福恒就用一根玉质地喜杆把盖头的一角叼起,一张珠圆玉润的娇俏脸庞立刻在红缎下,灿灿生辉,白皙

的脸上满是扑面的粉霞,长长的睫毛颤颤的垂着,轻轻地抬一下又马上慌慌地垂下,然后又抬起,微微地侧着脸,抿嘴

笑得一脸娇羞,不语也动人,福恒要伸手去抬起她的脸,心想如果是永铭穿这一身是何等艳丽……却听身边的喜娘笑了

,忙缩回手拿下盖头,身边的人纷纷称赞新娘好漂亮。

福恒再抬眼看时,只见纳兰之女,头戴东珠顶的吉冠,眉间勒着金约,镶镂金云六,饰东珠各一,间以青金石。后系金

衔青金石结,垂珠三行二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二,末缀珊瑚。一袭大红彩蝶喜相逢双喜纹花八团吉服褂,露出宝蓝色

的花盆鞋,双手交握于膝上,露出手腕上的赤金八宝钏,搭着金指甲,绞着似是不安,映着那颈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

金灿灿宛若神仙妃子一般。

她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倒把福恒看得怔怔地,难怪永铭看了那些邪书后,对洞房花烛总是笑得一脸邪恶。想着

永铭那张不笑也妖娆的脸,再看纳兰不觉恍惚想起那夜龙凤帐下,永铭披上他的吉服时,那副怯弱无力的娇媚,不由得

扬起嘴角笑了,竟把一边的纳兰之女看呆了。

只见福恒一身大红缎绣平金彩蝶双喜纹蟒袍,腰系金衔玉四圆石青带,头戴珊瑚顶吉服冠,冠尾三眼孔雀翎,衬得一张

脸越发眉目如刻,顾盼间,帅气灿耀,都说福政的三子自过继给固伦格格祁雅和已故额附福赦为继嗣后,就自幼养在宫

中,有兰陵王美称,如今乍见竟比传闻中美,寻常男孩子再漂亮,一旦长大轮廓打开就会失了俊秀,但福恒却不但俊秀

依旧,而且五官立体竟如刀刻般提拔又英气逼人。

都说他是京中第一美男子,即使皇长子、皇九子也退了一射之地,可见传言不虚。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怀心思,倒把一旁的喜娘们差点看傻了去。如果不是外面的人送来了子孙勃勃,只怕要误了

时辰,忙着喊醒二人喝合卺酒、吃子孙勃勃。

纳兰端着子孙勃勃红着脸,轻轻地咬了一口,满眼都是娇羞,喜娘问:“生不生?”

福恒一听这问,忙看纳兰,纳兰那脸几乎不曾红透了去,娇羞不已地小声说:“生……”

福恒看着纳兰愣了,心里想原来这就是当年他吃汤圆时,永铭问那话的由来,心中好气又好笑,那永铭当年可是把他当

女孩子了,既然把他当女孩子,却又何必说什么“我不贪心,如果程潜是女的,我就娶他……”的混账话,这不是气他

吗?

不记得喜娘是何时退出了屋子,只有烛火在摇曳,福恒还在发愣。

纳兰有些饿,因为习俗要求新娘在同房之前不得下地。所以她在上轿之前,基本不敢吃东西不喝水,只偷偷吃两个鸡蛋

充饥。怕一旦误了吉期明天要一天都呆在炕上。

看着一桌子的点心,说不饿那是骗人的,但是福恒不说话,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饿。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许久,福恒回过神,见纳兰看他,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尴尬地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怔怔地坐在纳兰的身边。

如果是在宫里……按照礼仪,不知道不会脱衣的永铭现在做什么?还是新娘对他会像宝婵与纹焰一样亲自上前为他宽衣

……福恒的心刺刺的疼。

终于还是门外的人说了一句:“时辰不早了,还请新娘和新郎早些休息吧!”这话一出,纳兰立刻偏开头,把手绞得更

紧了,也更频繁了。

福恒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别说他做过,单是宫里时皇太后怕他不懂,还特地让宝婵和纹焰轮番侍寝来教他了一遍,连女

孩子的衣服如何脱,都事无巨细地说了,永铭知道时,笑得直不起背,咳嗽了半日,不过据说宫里也有这道程序的,不

用想也知道侍寝丫头是金哥……

福恒想着最初的尴尬,宝婵红红地脸……虽然对永铭做过,但宝婵毕竟不同于永铭,永铭不舒服就蹬人,任性又别扭,

时常不让碰,亲热一次和打一次架差不多,宝婵却自始自终不言不语,一改往日的干练,温温顺顺。至于纹焰,她一来

他就知道肯定经太子府专人调教过,那些六皇子滔滔不绝的秘籍她都知道……

但今日,侧过头看纳兰,据说女孩子出嫁前夜,她的母亲会私下说明,纳兰越来越红地脸也似乎在说她知道接下来是什

么。

海棠儿早上说过,如果新娘子第一天结婚新郎不合房,纳兰这一生在福家都会抬不起头。言语中的警告不用福恒揣摩。

福恒在犹豫,手在腿侧握了又握,总觉的这样有点唐突,却不知道怎么和纳兰说。

62.

穿过弄堂,福恒望了望那院门,他的母亲海棠儿就躺在那里,一个人……握紧拳,咬紧牙,他向前挪移着千斤重的步子

,一步沉似一步……明明前些天还能下地四处乱指挥……明明昨夜还精神百倍地守在他新房外……

混乱中,福恒脑中是纷飞的回忆,儿时的艰辛、每年除夕的相聚,以及——

年初她首次病危时,他从军营赶至福府的夜——

海棠儿躺在床上,早已是气若游丝,出多进少,忽见他来了,这才微微缓过气,但病到那日脸上本来不多的肉早已经干

了,只有眼神还有些神在,她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又拿眼将他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笑得无力。

缓缓地她在看了四下无人时,方才从被里慢慢地拿出一块玉佩放入他手中。握紧。

他不明白,细细地看那块玉,这玉他六岁时只在福府看过一眼,他记得这是父亲给母亲的定情信物。

但凑近了定睛一看,心中顿时翻江倒海般暗暗吃惊,青龙玉佩剔透晶莹,宝石本身就已经算是珍宝,而且做工精致分明

是宫中之物,更别说那雕纹竟是条五爪坐龙间以云彩,后面还刻有皇上的字……他握紧玉佩的手开始颤抖呐呐不能成言

他用探询的眼睛望着母亲说:“皇……皇上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突来的事实让他震惊地不敢相信

这是真相。

母亲满眼是泪,缓缓地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过一道道水痕,咬着唇,默默的点头,梗咽道:“他……才是……你爹……

他握着玉,滚在眼框中的泪忘了落,所有的不理解串在一起,像层层剥开的茧,藏着真相就一直在流言中,原来皇上对

他的百般宠溺,福政对他言语中中无处不在的恭敬,众皇子们对他百般挑剔中的忌惮,还有太子的隐忍,永铭那夜惊慌

的眼……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也是皇上的儿子……所以跋扈如太子受了伤也不敢说缘由,永铭和他在一起总不如他对

程潜亲密……还有福政对母亲退避三舍的远离,王夫人会默认他是她生的儿子,固伦公主会收他做继嗣……以及母亲眼

中那越来越绝望的眸光与憔悴……一反常态地送他去宫中……

“康安……不要怪他……他努力了……只是……祖制……不可违……”母亲的声音残喘,带着宽容。他双膝跪在母亲面

前垂泪,祖制?

就是宗人府——所有皇族,从户籍管理到袭封注册,从衣食田宅到婚丧嫁娶,从教养挑补到赏罚罢免升官,一切一应事

务都由宗人府管辖。包括出生,没有在册就等于不存在,子凭母贵,皇八子的母亲宫女出生,所以在皇八子长至十五岁

由宗人府题请封爵时,“子凭母贵”无论永炎多么得皇上喜欢,无论多少人赞众皇子中永炎最贤,但是封爵由皇上钦定

时,依旧必须遵照祖制从贝子开始。而他福恒的母亲甚至连进宫为宫女的资格都没有,他的身份自然就只能漠视,好似

不曾存在一样。因为内务府没有他母亲的名字,宗人府就没有他福康安的名字……

所以他从小像皇子一样远离母亲,在皇城养大,自小配与保姆、乳母、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有

谙达,教授语言、饮食、行走等礼节。 6岁,随众站班当差,在上书房房学习,黎明即起,穿衣戴帽进入乾清门,混杂

在诸王队列中,在御前站立。日日年年吃皇子的苦,享皇子的福,却没有皇子该有的地位。

难怪皇上自小为他挑选的骑射师傅是所有皇子里最严厉,也是唯一在被暗示要带着实战的,因为……因为所有的皇子都

可以凭借点滴的努力轻而易举就至少封到贝子,而他福康安必须依靠军功受封爵位,用命去换前程。所有的所以都在他

的心里千回百转。

一世为臣?用自己的命去打别人的江山?他甚至连一次为自己拼的机会都没有,明明他也是皇子……永炎的痛此刻又怎

及他的痛。原来永铭不是不敢对他如何,只是不能……

“康安……我懂你的心……但孩子……答应娘……”海棠的声音缓缓地,却分外清楚。

“娘您说,儿子都答应你——”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垂泪梗咽。

“永远不恨你爹……”母亲泪如雨,她恨他恨了一生,也苦了自己一世,他是君,既然无可奈何,又何必作茧自缚,她

这孩子她已经亏欠太多,与其让他活在仇恨中,不如去学会爱,爱那个遗弃过他的父亲,至少……至少可以得到善待。

康安值得人去疼爱,去珍惜,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是她可怜的孩子。

“去爱他——”

母亲的手握的很紧,福恒闭上眼点头,泪如泉涌。

“永远……永远别让他知道……你知道他是你爹!”母亲再次叮嘱,她的恨怎么可能一句话就一笔勾销,既然那个人不

敢承认他们母子,那么她就要让他永远只能看着自己孩子,承受着自己孩子喊别人叫父亲,被不能相认的痛苦折磨着。

她海棠儿当年敢爱,如今却也敢恨。

他睁开眼睛一脸震惊,但母亲的话不能违背,默默他点头。

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倍觉心疼,苦苦的笑了说;“……来……让娘再好好看看……”

他抬起头,让母亲伸手摸着他脸一寸寸一点点,许久笑着说:“长大了,更俊了,真是好看——真想看看我儿封王的样

子……但好像……来不……及……哪怕……娶个媳妇也好啊……康安……我的康安……我的儿……是娘对不住你……”

……

儿时,和硕老格格令保姆抱走他时,母亲嘱咐说:“从此,你要记着,只要有别人在,你只能喊我姨娘……不准任何人

知道我是你娘……否则你永远见不到娘了。”小小的他满眼是泪,却哽咽不能成句:“我听话的……康安听话的……”

其实他只想说,康安听话,娘为什么不要康安了……

往事叠加,心痛无以附加,他顿住脚步回头,明慧抬起眼满是疑问。

从明慧的眼里,福恒仿佛看见了老格格嫌恶的眼神,母亲说,不要回头,你是娘的希望……

闭上眼,福恒一咬牙跨过了门槛,迈进了老格格的院子的角门,迈过了他的懵懂时代。

诚斋记得福恒后来说,他从母亲灵堂门前迈过时,只记得母亲说:“真想看看我儿封王的样子……”

他需要这个虚假的身份!

他已经失去到不能再失去!

母亲的死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福恒的心上,不能呼吸。

那片叫做母亲的天塌得甚至没有可以追念的一块瓦砾。

诚斋记得年长的福恒说,他曾想为了母亲的话,努力让自己去爱隆庆帝!但知道真相后,这好难——尤其是母亲那样寂

寞,孑然又无名无份的离开时,他身为亲生子连正式去吊唁的权利与胆量都没有。他憎恨自己的懦弱与虚荣。

诚斋却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福恒这唯一不能对永铭言语的脆弱,还是该憎恨当年为什么要为一个一时心动的人去扛起这

份脆弱,葬送自己一生?

对明慧而言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刻,福恒几乎听而不闻,呆呆地强拉出笑,尽管那笑更像哭,木讷地请安,问礼,机械的

回答……然后退出。

回来时他把明慧留在老格格的院子,独自悄悄回到灵堂窥望——

空荡荡的屋子,供着简简单单地瓜果,一对烛下燃着三支香,空荡荡地屋子只有那个海棠儿昔日随身的丫头在灵前烧纸

,素白的衣服,甚至没有哭泣的声音,淡淡地,冷冷的。

福恒隔着林木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人,把一张张纸钱放进火盆,又一张张燃尽……凄凄惨惨、冷冷清清,来得卑微,走得

寂静……眼前模糊,躲在角落里只能默默心如刀绞,把泪水默默地咽进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说”母亲的话言犹在耳,

当年他不懂,如今他明白却发现不管自己多么挣扎,皇室的颜面像一座高墙把他们母子分隔在天与地,只能远远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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