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蝉鸣+小剧场+番外——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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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居多,更何况咖啡屋比茶舍好经营,也不需要太巨大的投资和若干穿着旗袍挽着发髻的小姐,更不需要太博大精深的那些

文化。

于是,这咖啡屋只是我谋生的手段,只是图个清静的方式,要说我唯一真的足够上心的,就是这些我整理的卡片。

有的是我这些年在外头奔波四处拍来的收藏,有的则是辛苦收集来的旧京风情照。外界的绚烂,内里的黑白,外界刺眼的鲜明

色彩,和内里一抹发黄的往事,构成了我给这间小店取的名字,记忆。

全是记忆,全是过眼云烟,悲悲喜喜,不过尔尔。

我想,我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再提起就很难放下很难释怀了,然后,那让我放不下解不开的祸端,就在我蹲在架子前头摆放最底

层的几张卡片时,赫然出现在店门口。

近在咫尺,那个声音从我斜上方响了起来。

“叶桅。”

他轻轻叫我名字。

第三章

抬起头,明亮的阳光从房檐下猛然照过来,逆光的汤路遥让我只看到了一个逆光的轮廓,我想站起来,想尽快站起来看见他的

脸和脸上的表情,然而却在尽快中一个没把握住平衡,往后仰了过去。

拿后来叶一洁的说法就是,我摔了个从他太姥姥家一直丢人到他太叔公家的格外脆生的大屁股墩儿。

所幸的是隔着门旁边的一扇屏风,里头的客人看不清我的壮举,可吧台后头的俩孩子确实吓了一跳。同时被吓了一跳的,还有

门口的汤路遥。

他赶快弯腰,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扶我。两人真的近在咫尺时,他的五官,因为进到室内的一步之差,没了强光阻挠,而清晰映

照在我眼里。

“你没事儿吧?”他问我。

“啊,没事儿,没事儿。”不知怎的突然有点脸上发热,我仓皇的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给自己开脱一样的傻笑,“

老了,腿脚不灵便了,没辙。”

他没说什么,只是回应似的笑笑。跟着裹乱的是叶一洁。

“三叔,您没老,您就是平衡感退化了。”

“边儿去!”我真想抽那当着汤路遥还敢跟我臭来劲的小子,不过,当我看向汤路遥,却发现他在意的重点根本不是叶一洁的

态度,而是他对我的称呼。

“三叔?”他问我,“你不是家里老大吗?”

“啊,是,萎缩了呗,一不留神就长抽抽了。”边开自己玩笑边用眼神赶跑了那已经准备咧开嘴乐的混球侄子,我示意汤路遥

先去窗边坐。

他没有推辞,而是跟着我坐在了最角落的那张小桌旁。无言就坐的片刻,我不露痕迹打量了他一遍。

工作服换下来了,穿的是干净的T恤和休闲裤,脚上的皮鞋有点儿旧,但尚不能说不体面。至于那规矩的发型和那张已经有了几

分沧桑的脸……

我想我不得不承认,汤路遥果然称不上英俊潇洒,这是若干年前就可以定论的。眉眼,身段,他都只能归为中等水准,但他有

种很难以言表的气质。无法具体形容,总之就是让我忍不住靠近,忍不住缠着他不放。可能就是因为我缠得太紧,才让他当年

对我一躲再躲的,但我至今仍觉得,那不是我的错。

都是引力惹的祸,不能怪他,更不能怪我。

“你可瘦了,工作挺累的吧。”我收回视线,点烟,说着不大有意义的话,然后把桌上推荐款咖啡和甜点的单子推给他,“想

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他看了一眼,笑着拒绝了。

“我不喜欢这些。儿子喜欢,我实在习惯不了。平时我都喝茶。”

“啊?茶?哟你瞅瞅,当初我一念之差没开茶馆儿。”抓了抓头发,我故作为难,“那,要不咱俩找个有茶喝的地方聊?往鼓

楼东大街那头儿走……”

“不用了,这儿就挺好。”否决了我的提议,汤路遥有点儿技巧的转换了话题,“先告诉我为什么那孩子叫你三叔吧。”

“哦这个呀。”一下儿没辙的乐了,我干脆回头叫叶一洁先端两杯橙汁来,继而在他走到桌边时指了指那足够入时的小子,“

这是我二弟的儿子,我二弟你还记得吧?叶帆,比我小一岁。”

“啊,记得,挺不爱说话的对吧,反正以前是那样。”汤路遥边低头回忆边念叨,接过橙汁杯子却没有喝,只是对叶一洁道了

个谢。

“别客气。哎您跟我三叔是发小儿对吧,您俩……”

“去去去干正事儿去,大人说话你少插嘴。”赶紧把那眼瞅着话匣子就又要开了的小子轰走,我停了片刻继续讲述,“我二弟

就是看着老实,其实满嘴反.动言论,说谁先有儿子谁是家里大哥。”

“结果你就变成老三了?”他用又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想笑的表情面对着我。

“那可不,叶帆结婚早,那个……91年,秋天他就结婚了。叶一洁是92年生人,属猴的……”说到后头,我自己都成察觉到语

调中的别扭之处。险些说出“你搬走的那年秋天”,这样千钧一发的错误让我背后冒了冷汗,中途放慢了语速定了定神,才顺

利讲了下去。我絮絮叨叨告诉他三弟叶舷是98年结婚的,叶舷比我小四岁,那孩子和叶帆正相反,看着活泼其实挺乖。他儿子

叫叶一涤,2000年出生,今年正好刚上初一,比叶一洁老实多了,随他爸。学习也好,纪律也好……

我就那么自言自语一样讲,汤路遥就那么认真仔细听,像是在揣摩每句话的味道,又像是早已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之中。

终于,我没了更多东西可讲时,他才开口问我。

“那你呢?”

“我什么?”

“你怎么不要孩子?”

他的问题如此淡淡然,却让我如此不知如何作答。

我刹那间真想说一句狠的。我真想说你忘了我的属性了?你忘了我不是可以娶娇妻生儿女的人了?你忘了我血气方刚的疯狂年

纪里站在你面前冲你吼过的那些话了?!

汤路遥,重申一遍,我是“那个”圈子里的,我还试图把你拽进来过,可你只迈进一只脚,就在我刚刚燃起希望时全身以退了

。这些你都忘了?!我真不信,我信才怪呢。

“孩子啊……不是没想过。”扭曲的笑了一声,我撇嘴,“可又一琢磨,不敢要了。你想啊,一个叶一洁,一个叶一涤,一个

‘领洁净’,一个‘洗涤灵’。那轮到我儿子叫啥?‘84消毒液’啊?算了吧。”

我拿我自己开涮打镲,心里只觉得憋屈。并非为了脸面或尊严,那都是虚无缥缈的,我憋屈的,是这种缓和气氛的方式。

更是眼前这种竟然需要缓和的气氛。

我们俩,居然需要缓和气氛?!他妈了个叉的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跟你过去根本不需要这些!我跟你……我跟你……

“其实,叫‘叶一消’,倒是也不算太难听。”

他说完。

我笑了。

原来你还记得顺水推舟借我的话打趣我的方法……

你曾经深谙此道,却并非屡屡使用,更在为数不多的实施中每每显得笨拙。你藏不住笑,表现不够泰然,表情也不够冷。

冷笑话,明明应该冷冷的表达。

“那你呢?”低着头连吸了几口烟,我稍稍松缓了已经开始发紧的眉头,抬眼问他,“你儿子多大了?”

“18,比你侄子小一岁。”

“哦,高中毕业了吧?”

“嗯。”

“也对,净是高中毕业学车的。”

“嗯。”

“大学考哪儿了?”

“录取通知还没下来呢。”

“哦哦,是。那,你儿子93年的哈?93年的属鸡……叫什么来着?”

“汤骐。”

“哦对……”点了点头,我心跳突然加快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再也忍不住要问那个就挂在嘴边老半天的问题了。暗暗狠了狠

心,我干脆装作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开了口,“孩子他妈呢?挨哪儿工作?”

其实,我那时候应该庆幸,呼吸间的灰白色烟雾朦胧中挡住了我的捉襟见肘,也挡住了汤路遥也许极为明显的眼神变化。

沉默之后,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橙汁,又给了我片刻的安静,才不知是在苦笑还是在喟叹的出了声。

“应该是挺好的吧。”他说,“逢年过节,都会打个电话过来。汤骐以前偶尔还去她那儿住一两次,从上初中之后……也就没

再去过,不方便了……”

后头的话,汤路遥没有再接着说,实际上他也不用再说了。

我全听明白了。

“是吗。”我用指尖勾过桌面上靠近窗台摆着的烟灰缸,把已经短短的烟蒂碾在里头,而后看着印在白瓷烟灰缸中间的焦黑色

烟灰,“哪年的事儿?”

“汤骐上小学之前。”

“9……8?还是99?”

“98。”说完,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梢,平凡的五官展现着平凡的无奈与悲凉,就像每一个当了多年单身父亲的男人那样。只是

他的无奈与悲凉,掺着更为复杂的成分。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栓塞在麻木和平静表象之下的情绪翻涌,全都让我跟着他一并觉

得疼了。甚至更疼了几分……

第四章

回忆过去,终究令人不快。

尤其是当这过去浸透了你所有的愚蠢和疯狂。

我想,我和汤路遥只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我俩都是男的,另一个就是,我俩都出生在那条胡同里。

胡同很小,很窄,很长,甚至还有点儿歪歪扭扭的,点缀着肮脏的公厕,满是油污的早点铺子,被一扇又一扇大杂院儿的门串

连起来,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

可能我算是个幸运的人,我家是独门独院,门每隔几年都会重新油漆一遍,太阳照在明亮的铜门环上,反射着厚重的光。

我爷爷是国家干部,被打倒过,然后又在打倒他的那些人进了监狱之后重新掌握了他的职权。我爸是某个国营厂的负责人,我

妈是大医院的大夫。人家私下里常说,叶家是一个局长,一个厂长,一个副院长,将来叶家那仨孙子辈儿的还能了得?

仨孙子辈儿的,说的是我、我二弟叶帆、我三弟叶舷。从我爸给我们仨起名儿就能看出来,他是希望叶家三个男丁将来同舟共

济闯天下的,不管是当发现新大陆的英雄,还是当烧杀抢掠的海盗,总之,要共同为了叶家的兴旺延续出一份力。我想,我这

个长房长孙,一定在后来的日子里,让我爸恨到牙根痒痒来着。

我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爱炫耀,爱穿得体面光鲜穿梭在胡同里,爱在我爸的车里故意按喇叭,爱把电视机的音量尽可能的调大

。这些现在已经人人不屑的举动,在那个年月,却是我全部骄傲的资本。

那时候这个国家有多穷?好像穷字跟我唯一的关系,就是我可以用它来显示我的富有。

我没有太多的朋友,不,应该说我的朋友只有汤路遥一个。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家也是独门独院,他爷爷也是国家干部。他

同样有个体面的家,就算他家的体面和我家的显然不是同一个层次。

“我爷爷早年是说相声的。”手里捏着粘知了的长竹竿,汤路遥眯着眼,似有意似无意的提起。

“不会吧。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参加解放军了。”他答。

“哦我懂了,在部队里变成干部的。对吧?”

“嗯。”

“那你爷爷是挨天桥……那叫什么来着?撂地儿?是吗?”

“嗯,撂地儿,画锅,单的对的都说过。”

“行啊~哎对了,你家那个常来串门儿的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哦,那是我爷爷大师哥。”

“也是说相声的?”

“是。”

“可回回都车接车送的……”

“他是做生意的,从……台湾回来的。”

“哦华侨啊……”

我听着他的讲述,尽情发挥着自己的想象。汤家也了不得,汤家有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传奇,而且汤家居然还有当时格外稀罕的

“海外关系”。

“那你爷爷那个‘大师哥’,原来也是北京的?”我格外感兴趣的试探,他,却格外认真的摇了摇头。那不是否定,那是拒绝

。他不再做更多深入的讲述了。他说他爷爷不让他在外头乱讲。我想我能理解,我知道个中缘故。在还不够开放的年代里,很

多也许本无关紧要的话,大人们就是不敢让孩子多说一句。

不过我无所谓,我不在乎汤家还藏着多少神奇的秘密或者故事,我只知道,这个安静乖巧的汤路遥,是和我一样有点儿背景和

身份的人。就算我俩当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傻小子,还根本和背景与身份挂不上钩。

“我爷爷其实也有个兄弟。”我说,“亲兄弟。”

“哦。”

“后来据说抗战的时候死了。”

“是吗。”

“我有个叔也死了。跟你说过吗?我爸叫叶峰,他叫叶峦。是我二叔。”

“好像说过一次。”

“插队的时候死的,挨北大荒,救火的时候烧死了。”

“嗯。”

“然后家里就只剩我爸一个男孩了,那会儿我姑姑还上初中呢。她跟我爸差十多岁。”

“嗯。”

“哎我说你怎么就会‘嗯啊哦’这几个字儿啊!”突然来了火儿,又突然格外想乐,我干脆抬手揉他头发,弄乱了他整齐规矩

的发型,我在他的躲闪和抗议中笑他果然是个说相声的后代,而且还是捧哏的,除了搭腔不会别的,他则在终于躲开我的攻击

,又或者终于不再被我攻击时笑着喘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边辩解一句“认真听你说话都不成?!”。

成啊,怎么不成呢,我巴不得你一直这么认真听我说话呢,我巴不得我的听众只有你,而你只能是我的听众呢。那种叫做独占

欲的东西没有一天不在滋长,已然滋长到了我自己都快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现在,距离当初那些年少岁月已经三十载春秋的现在,你又这样坐在我对面,当我唯一的听众,唯一的对话者,个中滋味,

酸甜苦辣,你又是否真能和我感同身受?

“你儿子,学文学理?”喝了一口饮料,我装着淡然继续着无足轻重的话题。

“学工。将来应该是搞建筑的。”汤路遥提到儿子,突然就从眼里闪出为人父者的光辉来,这种隐藏着压抑着还是如此明显的

骄傲让我看了百味杂陈。

“等于说……儿子是你带大的对吧。那个,我又忘了,叫什么来着?汤……”

“汤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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