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嚷出来了,心中血淋淋的,却似乎敞亮了许多。
越筝搂住我的脖子,我感觉他的小脸蛋贴在我的脸颊上,粉嫩粉嫩的,香香软软,让我的眼泪掉的更凶狠了。
越筝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我,“怡哥哥,你怎么住在这里来了?为什么不住在宫里?王府呢?”
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说。
文湛走过来,他硬是抱过去越筝,交给绿直,让他暂时先带走七殿下。
“乖,六哥跟你怡哥哥有话说。”
他一把扯过我,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
“说,把你想要问我的话都说出来。”
我其实很茫然,“皇上不让我问,其实我都知道,不论我问还是不问,事情都是这样了。能做的,不能做的,你都做了,还能怎么样……”
文湛看着我,眼神中有洞穿一切的火。
“承怡,我只问一句,你真的想让’兄弟‘这个虚假的枷锁拷住我们一辈子吗?”
我的心极乱,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冷笑,“真是卑鄙狡诈的回答。”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承怡,我告诉你,我还是原来那句话。除非你用匕首割开我的喉咙,否则此一生,你都是我的人。无论我用你的身世做什么文章,无论他伤你伤的有多重,我都不会罢手。
我不会让你再用’兄弟‘这个借口逃避我。
我今天是你的情人,以后是你的夫婿,可我,永远不会是你的弟弟。”
说着,我的手中,被他放入一把冰冷的却光华四射的匕首。
“听着,跟我回东宫,我今晚想要你。这把匕首就在你手中,它是上古神器,切金段玉、吹毛利刃,割断我的喉咙比活着要容易多了。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杀了我。除此之外,你不能拒绝我!”
“又是这样,你明明知道的!……”
我手中的匕首是冰冷的,可是却几乎要把我的手指灼伤!
“我连只鸡都宰不了,我怎么可能亲手杀的了你?我……”我哆嗦的看着他,看着手中的匕首,忽然心一横,反手把它从鞘里面拔了出来,对准了自己,“我杀不了你,可我也不想和你缠下去,我杀了自己总可以吧!”
可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动手,文湛的手指攫住我的手腕,就那么死死的攥住,好像要把我的手腕撅断了不可。
太子冷笑说,“很好,我真没想到你能把我逼到这一步。”
他停了一下,眼睛似乎闭了起来,又快速睁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按照大郑律法,庶民在储君面前自戕是大不敬!是要被灭族的!反正裴氏被夷三族我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加上崔家那几个人!要是这也打动不了你,还可以再加上楚蔷生!这样多好,黄泉路上一起走,热热闹闹的,这辈子所有恩怨情仇都抹平了,也不错!”
我,“……”
他格格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楚蔷生的事吗?告诉你,你知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对付人的手段我有的是,可是我从来没有在你身上用过!”
“承怡,别逼我。”
195
我,我,我……
我就感觉心头堵上一大团乱麻和棉花套,堵的我胸口发疯的憋闷。
全身开始窒息般的抽搐,然后就是哭。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伤心,这么难过,眼泪根本停不了,好像黄河泛滥一般疯狂的向外涌,我用袖子挡住脸,哭的不但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喘气都不会了。
哭的我两腿发软,膝盖一酥,就跪坐在地上,我的手腕还吊在文湛的手里,他吃惊的看着我,也慢慢蹲了下来。
轰隆芦~
外面忽然电闪雷鸣的,就好像天都塌了。
忽然,天空中好像伸出一只手,揪住我的脖子,把我拎出来,扔到一堆毒蛇里面,我尖叫着,可是那群冰冷恶心的蛇张着獠牙,轰隆隆的扑到我身上,开始撕咬我的皮,咬的我血肉模糊,疼的都要碎了,可是却依然活着。
我捂住耳朵叫的嗓子都哑了,然后忽然天就晴了,我似乎立马回到了禁宫的御花园中,又是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宫女太监围着我转了一个圈,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水,呼啦一下子就冲着我泼过来,我成了落汤鸡。
他们还在笑,指着我唱着歌,“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注:下面,下面)
周围忽然一下子又暗了下来,眼前是一条路,那边有一条河,上面有一个石桥,我走过去,看见那个石桥旁边有个老太婆正在卖汤水,旁边竖着一个幌子,写着三个大字:——
孟婆汤!
楚蔷生,崔碧城,我娘,还有舅妈,外公,他们都面色灰暗的从我身边走过去,不说话,只是呆滞的端着大碗,喝了一碗凉汤,那个没有牙的老太婆冲着他一乐,嘴巴里面黑洞洞的,“喝吧,喝了孟婆汤,忘了那个连累你们的小兔崽子,这辈子就算过去了……”
我要把自己窝起来,窝的像一个土豆,可以直接种在土地下面,什么人都看不到我,我什么人不想看。
可是就是有声音透过土壤刺进来,让我不得安生,“承怡,别这样!你这样会把自己憋死的……”
然后就有一双力大无穷的手,要掰开我的土壤,把我从泥土里面挖出来。可是忽然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横刀切入,呵住他的手,“殿下,住手!别这样硬掰他。”
我的身上被盖上了一层被子,铺天盖地的,可以帮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挡在外面,像土壤一样让我安心,
……
“崔碧城,他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先把他抱到床上去,您出来,我想和您说两句话。”
我和我的土壤被子一起被放在床上,我爬在里面,安静的像一只死去多年的蜗牛。
“他,……从宫里一出来就这样。殿下还记得他睡了很多天吗,其实他没有睡那么久,他晚上都睡不着,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声音都带着刀锋的凛冽,我似乎都能听见他皱眉的声音。
“问不出来,不过我后来问过黄公公,好像是说后宫有什么流言飞语让他听到了,他很伤心。”
“那些奴婢,已经全被杖毙了。”
“杀的了人,可是封不住人们的嘴。殿下,可否容我一言?”
“……”不久,文湛的声音,“你说。”
“殿下可否想过,承怡心里有你,而且已经把你摆放在最重要的那个位子上了?”
“……”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殿下比我还要清楚。说句让您一气之下灭九族的话,他最初爱的人,不是你。无论那是一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也抹杀不了最开始的心动。
那种心动不是谁能控制的了的,他也不可以。
就连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都被他收起来了,这些年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爱你了。”
“如果他心里没有你,他不会陪你纠葛了这么多年,可是,他所能给你,也许只能到这样一步,就好像去拧湿丝中的水,如果水被榨干了,再怎么拧,即使把丝拧到酥,拧到碎,也不可能再挤出水来了。”
“他那么喜欢孩子,可是他为了你几次拒婚,他怕别人说闲话,他怕他娘和皇上失望,他甚至怕你被御史用’乱伦‘的罪名攻讦!
他什么都怕,甚至连树上掉一片树叶他都怕砸着他。他为了你,已经豁出去很多东西了,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豁不出去的东西。”
“殿下,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铜皮铁骨,百神呵护。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样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魄力。就好像你们两个的事,别人要说闲话,说的全是他的不对,因为没有人敢说您,两个人的过错要一个人担着,他担不动的。”
“您要的,他给不了,可是他已经把他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别的他真的已经给不起了。”
“殿下的肩上担着九州万方,担着祖宗的千年社稷,怎么就不能再为心爱的人多担待一分?”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崔碧城用拐杖敲开门,“闹了一晚上,也都饿了吧。我灶上温着米粥,坛子里面还有酱菜,别客气,多吃一点。我去睡了,还有,别再骂他了。殿下的苦,他知道,可是他的苦,殿下就未必能够体谅了。”
196
老崔出去之后,屋子就很安静。
可是却连一丝的宁谧的感觉也没有,就像一条河,冰封了水面,却掩盖不住底下危险湍急的水流。
然后是文湛的声音,“伺候七殿下吃些东西,今晚宿在这里。”
“是。”
绿直的声音,然后慢慢淡去。
静寂无声。
忽然,我死死攥在手心中的被子被锋利的力量拉开,就像是有人用刀子要刨开我这个蜷缩的土豆,我的肩膀被掰住扯动,整个身体被翻了过来。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毛病?”
刻薄的话语,可是说话人的声音却有蕴含着痛苦。
“放开。”
他把我拼死拽的被子扯过去,扔到床上,然后把我扣向他的怀抱中,我看不到他,他的掌心扣住我的后脑瓜子,和他交颈相拥。
“觉得难过就抱着我。”
“……抱着我就好。”
他跟被子不一样,一点也不柔软,全身硬邦邦的,还很炽热,隔着他的绣袍似乎都可以被他灼伤。我的手掌攥紧了他的衣服,用力搅扭着,直到手指酸涩,什么也揪不住了。
我们倒在床上,身上压着他,很重很重,似乎是整个生命的重量。
我想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睛被针刺一样的疼,像是哭的久了,再也睁不开了。我抬手想要揉一下眼睛,却被他把手拨开,然后就是很轻很轻的吻,像小鸟一样啄着我闭上的眼睛。
我们就这样安静的呆了一晚上。
天不亮,文湛招了林若谦过来,给我熬了点药汁,卷在布巾里盖在眼睛上,他就回宫了。越筝被他放在小院里,黄瓜也留下了,还有几个换了布衣的缇骑侍卫。
老崔一见有人可以使唤,连忙让人到何妈的婆家和哑巴的娘家传话,说放他们大假,最近十天就不用过来帮佣了。崔碧城在屋子里面打了下算盘,把何妈还有哑巴这几天的工钱、饭食钱刨去,刚好剩了五钱银子,可以多买几斤熟牛肉,酱肘子还有烧鸭,嗯多打几斤黄酒也没有关系。
黄瓜一看他那个样子,连忙把自己荷包里面的五十两银子双手奉上,崔碧城欣慰的点头,说,“中午下面,我会记得多给你加片熟牛肉的。”
越筝像个年糕上沾的小豆子一样,跟着我偎在一起。
只是早上,文湛把他抱过来的时候,他俯在我耳边,悄悄说,“怡哥哥,六哥走的时候说他又惹你生气了。”
清秀的小肥鸭然后就搂住我的脖子,“别怕,怡哥哥,晚上我帮你打六哥,给你出气!”
我抱了抱他,什么也没说。
我在床上躺着敷药的时候,他就窝在我旁边,手中还捧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的念,“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唯酒无量……”
我闭着眼睛听他念,忽然觉得不对,就问,“这是什么?”
越筝说,“崔哥哥说,孔子是圣贤。”
我点头,心说,不用老崔说,孔子也是圣贤。
“崔哥哥还说,圣贤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所以按照圣贤说的话去做,也能做圣贤。而且崔哥哥还说,这几句是圣贤话中的圣贤。对了,还有,崔哥哥告诉我,《礼记》中记载孔子说过的一句话,也是良言,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个饮食我知道,那么男女又是什么欲呢?”
我心中暗骂,老崔真可杀!
他把越筝都教坏了!
我把眼睛上的布巾撕下来,也学着文湛的样子,端着越筝到院子里找崔碧城理论,结果看到他正在外面熬糖浆。
其实他不喜欢孩子,尤其讨厌越筝,可是当他要讨好谁的时候,也会做到让到极致的肉麻。他特意把剥好的花生用熬制的糖浆做成糖块,拍碎了给他磨牙吃。
越筝被他哄的很开心,弄的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为什么男女之事,人之大欲的子曰诗云。
“七殿下,花生糖好不好吃?”
崔碧城坐在藤椅上,笑呵呵的问,越筝听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花生糖是很好吃,可是你怡哥哥不爱吃,怎么办呢?”
越筝似乎也很为难,他捧着糖碎,歪着头看着崔碧城。
老崔一乐,“七殿下可不可以请怡哥哥吃烧牛筋、醉三鲜、白鱼汤和平桥豆腐呢?”
越筝难得仔细想了想,“这些是时令菜,宫里的厨子做不来。”
崔碧城,“没关系,宫里做不了,外面的馆子可以啊!雍京西子轩就能做。”然后转头对黄瓜说,“黄公公,走一趟吧。”
“这个……”黄瓜笑着连忙过来,“表少爷,宫里的吃食一会儿就送过来,您先看看,要是不合口味再说好不好?”
“算了,根本不用看,肯定不成。再说,这西子轩在西城,一来一去也得小半个时辰,要是去晚了赶在饭口儿上,没小半个时辰这些菜肯定弄不出来。我是没事,承怡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您看看,这个……让他总这么饿着,不太好吧。”
“去,我马上去!”
黄瓜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我看着老崔,“你搞什么鬼?”
崔碧城不以为然,“七殿下,怡哥哥渴了,可不可以拜托您把屋子里面的茶水拿出来?”
越筝又看了看他,还看了看我,点头,捧着糖块就走了。
崔碧城,“我这是在帮他,不想再把他牵连进来,喏,自己看。”
说着,他递给我一封请客票,写的规规矩矩,说请我七日后到芫阁听戏。我一看落款的三个字,就是一懵——殷忘川。
昆仑殷忘川?!
如此的鼎鼎大名,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可是……
我抓了抓头发,我认识这个人吗?
老崔说,“是昆仑唐小榭送来的,他说,你欠这个姓殷的一个大人情。”
我,“不会吧,我什么时候认得这个屠夫?”
中午吃的一场丰盛,黄瓜扛着一个大食盒过来,宫里的吃食也送到了。是绿直亲自送过来的,跟着吃食送过来的,还有放在银筒里面的一张绢纸条。
遒媚俊逸的字体,被当世书画大师奉为圣品的书法就写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字,’晚上想吃什么‘?
中午吃饱了,越筝被抱过去睡他的小午觉去了,崔碧城继续在屋子里面剥花生,黄瓜收拾完了锅碗瓢勺,就把他们装在食盒里面递给绿直,绿直等着我写回执给太子。
——晚上吃什么?
我最讨厌的就是想东想西做决定,还要把这些菜单写出来,我咬着毛笔问绿直,“太子要过来吗?”
“嗯。”
绿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