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对很多人来说，高二就开始了争分夺数的时候，什么全国数奥竞赛、省级作文大赛、市篮球比赛、钢琴等级考试等等，只要能在高考加分上帮忙，学生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拼命地参加。因为也许仅一分之差，就可能与心仪大学失之交臂。这座独木桥，走了十几年，谁也不容许自己在最后关头放松警惕。这是一场波涛汹涌的暗战。

不过，这场暗战中，平时最会较真的两个人，却有了偃旗息鼓、和平共处的味道。虽然还是上课下课、聊天打屁、三不五时被徐莲花抓着打篮球、和莫阳、岳悦哼哼唧唧地回家，平淡地一如往常，但黎闵郝和丁晟恒知道，不一样的就是不一样了。比如说：午休时，两个人会更经常地一起躺在最高教学楼的天台上看蓝天白云；会突然某个人自行车无缘无故坏掉，要搭另一个人的自行车上下学，而另一个人却甘之如饴；会在和莫阳道别后，两个人即使不买东西，也会绕到城中的联华超市逛一圈；会两个人单独去打网球，打累了就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笑对方的体力太差；更会在无人的时候，慢慢地靠近，唇瓣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感受对方的炙热……

时间就在这一样的不一样中流淌着。

十月份的时候，黎闵郝和丁晟恒走在校园里再次受到了女生们关切的注目、男生们艳羡的眼神，因为“fan”杂志上他们的照片已在校园里风靡，那一期的杂志出现了创刊以来首次的加印；十二月初的时候，清新偶像剧《我和你的约定》空降，在校园男生女生中引起了热议和追捧，除了男女主角，里面出场集数不多的17岁李允浩和李允瀚，也引起了广泛的钟爱和讨论。

然后就有人发现这两个男生不就是“fan”上的两个男生吗，然后有心的人发现这两个男生不就是《Happy Day》里的那两个男生吗，然后更有心的人发现这两个男生不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没有对两个人做任何的造势和渲染，两个人就这么地闯入了世人的眼线，至少，在市一中，两个人是火了。走在校园里，会有人找他们拍照、找他们签名、会给他们送礼物，甚至会有女生尾随他们回家，被他们俩发现后竟美其名曰说“他们是学校的宝学校的王子，她们要保护她们的王子她们的宝”，寒地黎闵郝和丁晟恒撒腿就跑。

丁晟恒奇怪，这样他们就成明星了？但是想到莫阳拿着他们的签名在校园里大卖特卖的时候，他就有种赵本山卖拐忽悠人的感觉。

“想什么呢？”走在一旁的黎闵郝问。

丁晟恒摇摇头，缩了缩脖子说：“你说这劲头什么时候才能过去，逛个街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的，真有够难受。”

黎闵郝看着周围不少对他们投来疑问、惊讶、欢喜、欲言又止的目光，依然还是有点不习惯，哈口气说：“等大家热情少下去就好了吧，至少比在学校里舒服多了。”

“那也是。”丁晟恒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黎闵郝，“这么冷的天你去我爸店里干嘛？”

“买套软件。”

“嘿，你还真研究点东西出来啦？”丁晟恒笑。

“这也算研究的话，那我可以当科学家去了。”

“我也就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啦？”

“你皮痒了是吧？”黎闵郝作势要揪丁晟恒的后领。

丁晟恒一看黎闵郝的动作，想也没想就跑，黎闵郝自然追上。这一打闹，竟引得街上一小片的惊呼。

两个人嘻嘻哈哈打闹到丁正宇店里，看到丁正宇正在打电话。丁正宇看到他们，挥了挥手。丁晟恒就把黎闵郝拉到了一边。

这家名为“宇恒科技”的店经过两三次的翻修和产品的定型，在这条电子街上不说高档那也是别具一格的。玻璃门进去入目的就是橘黄与草绿色交叠的墙色，煞是鲜艳夺目；惹眼的收银台上除了电话机，竟还摆着可爱的布熊玩偶；收银台前方是由两张翠绿色玻璃圆桌和六把配套休闲椅组成的“休憩吧”；收银台左手边的墙上做成书架样，上面摆放着鼠标垫、手机套、耳机等配件类的小东西，收银台右手边是两排玻璃橱柜，第一排放的是软件，第二排放的是笔记本电脑、液晶显示器等硬件。装潢是那么张扬可爱，布局是那么井然有序，丁晟恒看到自家老爸再一次折腾这家店折腾出这个样子后，忍不住问说：“这里真是卖电脑的？”

本来丁晟恒正和黎闵郝一起趴在橱柜上看黎闵郝挑选软件，但耳尖的他听到自家老爸好像说到什么“店子”什么“没办法”，再听他老爸无奈的语气，敏感地想，难道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了？”黎闵郝问一旁突然安静下来的人，纳闷丁晟恒今天怎么老走神。

丁晟恒回黎闵郝一笑，低头继续和他叽叽喳喳，想着晚上回去得好好问问老爸。

那边丁正宇挂掉电话，轻轻地吐了口气，走到两个少年身边，问：“小郝又打算买什么了？”

“叔，我买张XPP系统软件，我那台电脑系统太落伍了。”黎闵郝站直身子笑着说。

丁正宇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笑着递给黎闵郝，说：“让你爸给你买台新的电脑不就好了。我记得你家的还是台式的吧，现在不是笔记本就是液晶屏，你能不落伍嘛。”

黎闵郝接过光盘，龇着牙说：“等我把这电脑折腾坏了再说。”

“你这孩子。”丁正宇宠溺地揉揉黎闵郝的脑袋，复又从玻璃橱柜里拿了几张盘，说，“叔知道你对计算机感兴趣，这几张专业软件，叔送你，你拿去琢磨琢磨。”

黎闵郝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知道丁正宇拿着的都是最新的，他认得出来是一点，再加上他知道“宇恒科技”进货总是快人一步，这也是这家店成为这条街上的与众不同的另一个原因。

“叔，不用送，我买就行了。”黎闵郝遏制不住激动地说。

丁正宇一愣，笑着抽过黎闵郝手里的光盘，往收银台走去，说：“叔送你东西你还不乐意了啊，傻孩子。”说着，几张盘就一起装好了。

黎闵郝兴冲冲地跟上去，满心满眼地都只有那几张盘。

后面的丁晟恒却敏锐地发现，他老爸今天不一样。虽然从小没少送过黎闵郝东西，但是他老爸今天看着黎闵郝满眼的欣慰却又有点不舍、不忍，感觉好像要辜负了黎闵郝的期待一样。

难道真的是店子出了什么问题？因为黎闵郝对这家店的感情确实是比自己还要深，可以说他喜欢上计算机还有点受这家店，他老爸的影响的呢。

丁晟恒想晚上要好好问问丁正宇来着，结果连着好几天都没碰着丁正宇空的时候，甚至连林淑琴好像也都特别忙了起来。不过，没出几天，丁晟恒还是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因为丁家开了个小家庭会议。

果然是“宇恒科技”出了问题。

一个月前丁正宇接到了要20台IBM笔记本的单子。店里不可能备20台这么多，来人压下10000块钱，把店里的仅有5台提走了，说等丁正宇到货了来把余下的结掉。因为这人是之前装修店面的一个朋友介绍的，丁正宇不疑有他，兴冲冲地和供应商拿了15台笔记本，结果拿了货之后却怎么也联系不上那个人了，然后丁正宇试着联系那装修朋友，结果竟也联系不上。这下丁正宇知道事情不对了。正恼着的时候，供应商给的一个月账期时间也到了，催着回钱，每台笔记本要小一万，15台笔记本，将近十五万的款，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之前被那人拿走的5台，“宇恒科技”资金不仅仅只出现了十五万的缺，愁得丁正宇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小恒，这件事和你说，一是我们觉得这是我们家的事，你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是爸吃了这么大个亏，这个血的教训你也要记住，我们都吃一堑长一智。”丁正宇疲累地说。

“那怎么办？”丁晟恒听得慌张。

林淑琴拍拍丁晟恒放在桌上的手，安抚地说：“我们和你说不是让你担心的，你只管安心上学就是，这件事爸爸妈妈有办法解决的。”

丁晟恒不安地看向自家老爸老妈，丁正恒无力地笑着说：“我们打算把店卖掉，先把债还了。”

丁晟恒不可置信地摇头，难怪那天丁正宇看黎闵郝会出现那种表情了。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有这家店了，这家店伴着他度过了幼年、童年、少年，他从没想过丁正宇会有不要它的一天。

“爸，妈，就没别的办法了？”这家店没了，不只他们难过，丁晟恒知道，黎闵郝也一定会难过。

“如果店面没有装修，还是可以周转下，现在也只能这样。”林淑琴叹息。

丁正宇看着丁晟恒一脸担忧的样子，不忍心地揉揉他的脑袋，笑着说：“卖掉店面还掉债务和租金，我们还可以做点小本经营。老爸本来就白手起家，现在只是重新开始，告诉你可不是让你瞎操心的啊。”

丁正恒压下心慌，点头。看着疲倦的老爸老妈，他第一次恨自己的幼小，如果自己够大了，这个时候他就可以站在老爸老妈跟前帮助他们，而不是依然躲在父母羽翼下被庇护着。

这个时候，丁晟恒特别想见黎闵郝。

（四十六）

当晚，丁晟恒就敲响了黎闵郝的玻璃窗。正在电脑前全神贯注的黎闵郝听到“咚咚咚”的响声，抬起头来，看到丁晟恒穿着小熊图样的棉睡衣正在他房间外的阳台上蹦跶哈气。黎闵郝赶紧起身开门，把丁晟恒拉进来，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黎闵郝房间里打着空调，一冷一热弄得丁晟恒起了个激灵，“真暖和。”然后自顾自坐在刚刚黎闵郝坐的椅子上。

黎闵郝靠在桌子一旁，问他：“怎么了？”

“想见你就来找你了呗。”丁晟恒说这种话就像喝白开水一样，脸不红气不喘，不过每次唯一的听众总是会不习惯地微微扭开脸。

“你别老说这种话。”黎闵郝还是不习惯。

“什么叫这种话？”丁晟恒笑。

黎闵郝没回他，看他冻得通红的鼻子、脸颊，说：“我去给你拿杯开水。”

“不用了，你房间这么暖和，我坐会就热了。”丁晟恒伸手拉住黎闵郝的手。冰凉的手一触及温热的手，就想缩回来，却被黎闵郝握了个紧紧实实，丁晟恒看着被紧握的左手，傻笑。

“这么冷也不知道戴个手套。”黎闵郝拉起另一只手，合在掌心里捂着。

“就隔壁哪想那么多。”不知是因为室内的空调温度，还是因为双手被心爱的人捂在手心，还是因为黎闵郝温柔关切的话语，丁伸恒看着黎闵郝，微微红了脸。

“呐，我嘴唇也好冷，你要不要也捂捂。”丁晟恒笑着说。

黎闵郝垂眼看他，亮闪闪的眼睛、红彤彤的脸蛋、笑盈盈的唇线，倾身低下头，就咬上了丁晟恒的薄唇，果然冰凉冰凉的。

丁晟恒闷哼一声，张嘴迎合，舌头灵巧地缠上黎闵郝。吸吮、舔舐、追逐，两个人吻得忘乎所以。

热吻过后，丁晟恒趴在黎闵郝怀里气喘吁吁。

“现在可以说，出什么事儿了吧？”抱着丁晟恒的黎闵郝也气息不稳。

丁晟恒也不知有没听到黎闵郝的话，只顾着喘气没回应。黎闵郝以为丁晟恒没听清打算再问一遍时，丁晟恒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我爸要把店卖了。”

这下轮到黎闵郝愣神了。好半天，黎闵郝才问：“为什么？”

丁晟恒从黎闵郝怀里抬起头来，看着黎闵郝，微微张开嘴，可没发出声又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笑着说：“你能找张椅子坐下来吗，我脖子仰地酸。”

被丁晟恒没头没脑的话弄的哭笑不得，黎闵郝一把把丁晟恒拉起来，坐在椅子上，然后把丁晟恒固定在自己腿上，圈在怀里，挑着眉说：“这样脖子就不酸了吧。”

突然变成坐在黎闵郝腿上的丁晟恒眨巴眨巴眼，摇摇头。双手圈在黎闵郝脖子上，想着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只有女孩子才会坐在男孩子腿上的吧，就问：“干嘛不是你坐我腿上？”

“我太重了，不是怕你承受不了嘛。”黎闵郝沿着丁晟恒漂亮的下巴弧线，轻啄至耳际，伸出舌头轻点了下圆润的耳垂，然后一口含住。

丁晟恒一阵轻颤，叮吟一声，弓身抱紧黎闵郝，难耐地说：“别玩了。”

“那你就好好说。”黎闵郝在丁晟恒耳边吐着气。

“嗯……”丁晟恒努力调整气息，把事情简明扼要地和黎闵郝说了下。

黎闵郝乖乖地听丁晟恒用着平静的语气述说。

对“宇恒科技”这家电子店，黎闵郝的感情真不亚于丁晟恒。从小他和丁晟恒两人没少一起在那看店，然后丁正宇为了感谢他，总是会送各种电子产品给他玩，他会喜欢上计算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些个有意思的东西吧。而且在知道自己喜欢计算机后，丁正宇更是不吝啬地给他推荐和讲解店里的东西，告诉他哪些他现在可以尝试，哪些可以自己创新。对“宇恒科技”，黎闵郝觉得对他来说，就像是个入门的课堂，里面有很多他的快乐和回忆。

现在听到丁晟恒这样淡淡地说着，这家店即将会消失的事实，黎闵郝有点恍惚。他从来没想过这家店会没掉。他觉得这家店没了，他也会少了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在那里把丁晟恒打得嗷嗷哭的纪念。

“……闵郝，我以为我爸会一直开着它，至少开到我大了、工作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

“我想丁叔也很舍不得结束掉。但是，我想，大人总会有办法的。”

“嗯。我爸说先把债还了再说。”

“那个人找到了吗？”

“没，我爸立案了。但是没那么容易找到，估计找到也没钱还我们。我爸这几天愁得长了好几根白头发。”

黎闵郝轻轻点了点丁晟恒的唇说：“会没事的。”

听着黎闵郝低沉的声音，丁晟恒焦躁的心平静不少。

在丁晟恒寒假前，丁正宇终于联系谈妥好了买家。买家出价不算低，不仅腾下了这个店面，里面的产品也基本全部买下了。

丁正宇叫了辆小面包车，把自家的东西给理一理先搬回家。丁晟恒刚考完试，自然跟着，而黎闵郝是陪着丁晟恒一起。帮着丁正宇搬了一轮东西，丁晟恒站在店中打量着这家店，还是那么鲜艳，可却艳丽地让人寂寞。

“怎么了，一副想哭的样子。”黎闵郝走到他身边，打趣道。

“谁想哭了。”丁晟恒瞟他一眼。知道黎闵郝想安慰自己，他努力扯起嘴角，说：“你看，还是这个位置，还是这家店，还是这些东西，但是过没几天，装潢会不一样了，老板会不一样了，店名会不一样了。你说，到时还会有谁记得，它以前的样子？”

“怎么这么伤感？”看丁晟恒难过的样子，黎闵郝真想把他抱在怀里，可这是在店里，他不能这么做。

“你说。”丁晟恒执拗地看着黎闵郝。

黎闵郝看着丁晟恒，沉声说：“我记得。”

听到黎闵郝的话，丁晟恒的双眼瞬间浮上水汽。

“傻瓜。”黎闵郝伸手抹去丁晟恒滑下脸颊的泪珠。

丁晟恒弯起了嘴角，浅浅的笑了。

“小恒，过来把这些东西搬出去。”在仓库的丁正宇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