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闻尧
闻尧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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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吾诚擦药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娴熟,也非常优雅,吴文宇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手上少了绷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哎——你的手,好了?”

“嗯,差不多了。”因为低着头,林吾诚并没有看到吴文宇满脸的别扭,只是瞥了一眼右手上贴着创可贴的部位,不怎么在意地说着,“不到三厘米长的口子,居然也能血流如注。幸好不是熊猫血,不然就罪过了。”

“哦……”

两人一时再无话可说,气氛不由僵硬下来,说不上尴尬沉闷,只是叫人觉得不舒服。

处理完胸前的伤口,接着就是脸上。

抬头看到吴文宇半眯起的眼中流泻出的一丝阴郁,林吾诚才陡然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心想着要缓解缓解气氛,于是咧开嘴发出一声嘲笑,“我可是听说吴大少爷打遍城西无敌手,怎么今天被人揍成这样……难道是天气热,中暑了?”

被这么轻视,吴文宇只是懒懒地看了林吾诚一眼,不带什么情绪地辩解:“对方有五个人。”

“你觉得我们下次买个玉米色的保温桶怎么样?还是说,买个结实点儿的要好些?”

左右没看见保温桶的影子,林吾诚猜想应该是壮烈牺牲了,牛头不对马嘴地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就看到吴文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鲜见地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吼了出来。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打群架和群殴都分不清楚——哎哟,哥,你轻点儿、轻点儿——”

“你刚刚说什么?”耳边似乎掠过一个久违的音节,林吾诚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直看向吴文宇。

吴文宇一愣,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轻易就喊出那个称呼,极不自然地别过头,避开林吾诚满含期待的眼神,淡淡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哦。”

林吾诚低头。

沉默再次蔓延。

第二天是星期六。

吴文宇本来还在庆幸不用顶着那张被碘酒涂得惨不忍睹的脸出门,却终究没能抵抗得住林吾诚在他耳朵边上不住地磨茧子,慢吞吞地找了顶帽子戴上,就被一阵风地拖下了楼。

“去哪儿?”

因为戴着帽子,看不了沿街的风景,吴文宇百无聊赖,只好忍着怨气跟林吾诚搭话。

“急什么,到了就知道了。”

看也不看吴文宇,林吾诚说完就发动车子,靛青色的Jaguar呼啸一声冲出停车场,驶上S市因周六而变得倍加拥挤的街道。

不耐地撇撇嘴,转眼看到林吾诚一边开着车还在一边吹口哨,吴文宇突然就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因为堵车,本来预计十几分钟的车程被拉长至半个小时,林吾诚也高兴不起来了,吴文宇的脸色则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感受到吴文宇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怨气,林吾诚下了车也不多说话,领着把帽子压到不能再低的吴文宇就往前走。没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充满嫌弃的质问。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破破烂烂的?”

吴文宇说着,又眼带怀疑地打量了面前的不明建筑物一番,实在想不通这么陈旧的房子怎么会建在这么繁华的地段。

林吾诚带吴文宇去的地方,是S市初建时的体育馆,因为场地太小已被废置多年,两年前被几个人合伙盘了下来,开起了各式各样的训练班。恰好有一个就是他大学同学,开的是空手道馆。知道他是真有两下子,为人也不错,林吾诚才带吴文宇来了这里。

“问那么多干什么,还怕我把你骗进去宰了不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胆了!”

一句话,成功地让吴文宇脸上现出一丝不悦。

满意地挂起一个得逞的笑容,林吾诚一把拉过站在原地不肯动的吴文宇往门里一推,看似心情很好地说:“信不信由你,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霎时间花了眼——

雪白的墙壁,华丽的灯饰,纯实木地板的篮球场,全新的高档门窗和运动器材……这可比学校的体育馆高级多了。

吴文宇虽然还是撇着嘴,眼睛却突地一亮。林吾诚看了只是一笑,没再说话,领着他绕过正在授课的篮球场,从另一边下了楼,拐进地下的一间房间。

林吾诚刚一推开门,吴文宇就听见一阵整齐的呼喝之声。猜想这应该就是今天的目的地,脸上是兴趣缺缺的表情,心里却在好奇着里面会是什么训练班。正想着,林吾诚已经一把把他拉了进去,反手关上门,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声,“廖樊,过来一下。”

转过身,看到吴文宇脸上一闪而逝的怔愣,林吾诚不由吹了声口哨,“怎么样,值得大少爷你顶着那张破了相的脸出门不?”

懒得理会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林吾诚,吴文宇偏头观察起眼前的房间。

这是一间百平米大的房间,纯实木的地板,除了靠墙摆成一排的坐垫,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房间正中,站着二三十个身穿白色道服的人,多数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整整齐齐地站成三排,正在跟一个男人学出拳。

眼中波澜微起,吴文宇算是明白林吾诚为什么死活非得拽着他来这里了。这些人的一招一式,他在电视上看到过,如果没记错,应该就是空手道。

——呵,还真是上心。

听到叫声,正在授课的男人停下动作,对着学生们说了句“大家先休息一下”,就向两人站的地方小跑了过来。

“是你小子啊!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对着林吾诚的肩头擂了一拳,名叫廖樊的男人笑得爽朗无比,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也因而变得神采飞扬。

“有点小事。”听到吴文宇在廖樊说出“小子”两字后“噗嗤”一声低笑,林吾诚咬咬牙,忍了又忍才没在擂回去的一拳上加重力道,“这是我弟,我想让他到你这儿来学空手道。”

“你弟?你弟不……”

廖樊一愣,神情疑惑地看向林吾诚,见林吾诚的眼神陡然变得深沉,意识到自己险些说错话,费解归费解,还是改口道,“你弟不就是我弟,这事绝对没问题。说吧,想让他什么时候开始学?”

因为离得近,林吾诚隐约听到吴文宇低低啐了一句“谁他妈是你弟啊”,就没再听他们说话,而是转眼去看场中正在对打的两个人,知道不用再问他的意见。

“过两天吧,等学校放了暑假。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你看怎么样?”

“我看行。”

“不行。”

“呃——”

反应过来是吴文宇在说话,廖樊和林吾诚都是一怔。回头见吴文宇一脸的不乐意,林吾诚忙问:“怎么不行?不想学?”

死死盯着一脸怀疑的林吾诚,吴文宇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一句,“梅老师帮我报了个暑期补习班,周一至周五,四十天。”

“谁他妈允许她这么干的!”

想都没想,林吾诚就低吼了一句。然后就感到吴文宇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陡然变得尖锐,又锋利又冷冽,就像羌塘高原上能够杀人于无形的风刀。而吴文宇的声音,则阴寒如阎王手下的勾魂使者。

“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了。”

被吴文宇这么一提醒,林吾诚总算是想起来了。不由就有些心虚,忙借机转头,对着不明所以的廖樊讪讪一笑,“那就双休下午吧,放了假我再带他过来。你先去忙,改天请你吃饭。”

“好。”

两人达成一致,林吾诚就领着吴文宇匆匆离开了。来到车前,林吾诚并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回头看向臭着一张脸的吴文宇,故作无辜地耸耸肩,笑问:“怎么,还在生气?”

吴文宇没理他,路过他身边时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上了车。无奈地摸摸鼻子,林吾诚也跟着上了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沉吟了半天,才说:“好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吴文宇还是没理他,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完全地无动于衷。

“想不出来?那好,我来帮你想一个。”林吾诚是真的很无奈,不知道自己当初瞎了哪只眼,竟会觉得旁边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像温顺乖巧的吾然。“学了这个,可以打架。想怎么打怎么打,尽情地打。”

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吴文宇才算有些松动。转头看向林吾诚,有些迷惑,又有些兴奋。却什么都没说,静静等着林吾诚的下文——这样畅通无阻的绿灯,必然有附带条件。

果然,见吴文宇转头看他,林吾诚满意地一笑,嘴角却勾起一个有些嗜血的弧度,慢慢说:“但是——不准挂彩回来。下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身上有一丁点儿伤,别怪我没告诉过你,我上大学也练过几年,收拾你还绰绰有余。”

——我林吾诚的弟弟,怎么能任人欺负。

“还有,自己把握分寸,不要被请家长。”

第七章:从天而降林父母

两人从体育馆出来,已经接近正午,不辞辛苦的太阳正火辣辣地晒着,本该繁华的街段因酷热而人影稀少。

想着既然都出来了,林吾诚就决定在外面吃饭,正好他想念经典的西餐已久。吴文宇却死活都不肯,稳如泰山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摆着臭脸说他宁可饿死都不去。林吾诚拗不过他,只得开车回家。

林吾诚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弟弟,而是在伺候小主子。这从他们家的生活模式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开车,吴文宇坐车;他做饭,吴文宇吃饭;他洗菜洗碗,吴文宇洗头洗澡;更有甚者是他开门,吴文宇进门。

所以,颇不情愿地回到家,开了门还要让吴文宇先进去,偏偏吴文宇傻了一样堵在门口,林吾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就没什么好生气的,却想都没想就提高声音吼道:“傻了还是残了,还不快进去!刚谁还喊饿来着,待会儿可——”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没进门就大吼大叫的,成什么样子!还把不把你老子当回事!”

林吾诚还没吼完,就被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打断,也同吴文宇一样愣在了原地。却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反应过来。眉毛无意识地堆出一个褶皱,林吾诚赶忙拉着吴文宇走进客厅,对着沙发上的人说:“爸,您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去接机?我妈呢?”

一进门,吴文宇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呆在了门口。心里纳闷,正想问林吾诚怎么回事,就被林吾诚没头没脑的一顿吼。刚张了嘴想顶回去,冷不丁又被一把拉进屋,听见林吾诚略显恭敬地叫了一声“爸”,立时就傻眼了。

——这、真他妈的戏剧化!

“你妈在厨房洗菜,想着你可能会回来吃饭。”可有可无地回了林吾诚一句,林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吴文宇,审视的眼神让人不由生出几分胆怯,“你是?”

吴文宇一愣,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偏头瞪了林吾诚一眼以示求助。

对于林岩的问题,林吾诚也是一愣,似乎没料到他问得这么快。被吴文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吾诚才回过神来,拽了吴文宇的胳膊就把人往林岩身边的空处一塞,故作惊奇地说:“爸,您可别吓我,怎么不到花甲就老糊涂了,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

说完,对着吴文宇挑挑眉,颇有些威胁的意思,“你小子今儿是哪根筋不对,连爸都不知道叫?!快叫——”

千里迢迢从马来西亚回到家,饭都还没吃上,就碰上这么戏剧化的一幕,林岩不由得庆幸自己心脏上没什么毛病,对着林吾诚一扬眉,不容反驳地说:“别跟这儿杵着了,去厨房帮你妈的忙去。”

事情终于变得有意思了。

本来以为林吾诚是一个人,由着性子乱来也没人管,他当这个只赚不赔的弟弟也乐得舒服安逸,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人全职伺候,虽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但毕竟顺利得有些无趣。现在好了,人家爸妈回来了,家里却多出个不明不白非亲非故的儿子,终于有好戏看了。

一阵无端的兴奋,恨不得把畏罪潜逃的林吾诚揪回来大肆嘲笑一番,吴文宇毕竟还是有些心虚,不由死命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帽檐的阴影里,有些忐忑地等着林岩开口。

因而,他自然看不到,林岩的目光自林吾诚离开后就由严厉变为柔和,审视的意味也在慢慢减弱,转而流露出几分掩盖不住的慈爱。

“叫什么名字?”

不同于方才的温和语气让吴文宇一愣,像被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拂过一般,心头的不安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大半,脱口答道:“吴文宇。”

“多大了?”

“十七。”

“那该上高中了……”林岩一顿,脑海里倏地窜出“你哥哥”三个字,堪堪就要冲口而出,却被他及时咽了回去,“吾诚给你选的那所学校?”

“安阳高中。”

“……安阳?倒是个不错的学校。班主任是谁?在学校习不习惯?”

两个人就这么互不对视地一问一答,场面虽然有些诡异,气氛却异常地和谐融洽。林岩一直轻言细语,看似随意的问话里透出莫名的关切,仿佛身边坐着的真是几个月没见的小儿子,不厌其详地问着吴文宇的近况。

血脉相同,但父子俩的差别可真大。

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林岩的问题,吴文宇一边揣摩:一个内心温和慈祥,却非得装装严肃,一个明明心里严谨认真,却老爱装不正经,致力于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地道的痞子——真是天差地别。

也许,这就是人的本性也说不定,就像蜥蜴,会随着环境改变自身的颜色,就像……自己。

想到这里,吴文宇不禁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这一笑,坐在近处的林岩没看见,却落在了自进厨房后就躲在门后观察情势的林吾诚眼里,不疑有他地被当作情况乐观的信号,心里大感踏实。正想转身,就听背后有人问,“看什么呢,儿子,杵这儿半晌没动?”

不自觉一个激灵,林吾诚回头,正对上一双充满好奇与探究的眼睛,不自然地摸摸下巴,痞笑着说:“妈,我记得你不是属猫的啊,怎么没声没息的!”

打从林吾诚一进门,王芸就知道儿子回来了,见子心切,无奈手头却一时放不开。正忙完了,准备洗干净了一手的油腻再去客厅,就听见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向厨房靠近。回头,林吾诚绷着一张脸进来了,却站在门口没动,反而向客厅里张望着些什么,心下好奇,便也走到林吾诚身后看起来。

“那孩子是谁?怎么戴那么大一顶帽子,大夏天儿的,也不怕焐出痱子来!”

“没事,家里冷气开得足。”

顺理成章地接过下句,林吾诚忽然转身正对王芸,表情一瞬间有些凝重,严肃得让王芸也是一愣,心想他该是要说什么正事,也不由得跟着郑重起来,静静等着林吾诚开口。

皱着眉沉思了几秒,林吾诚忽然对王芸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用哄小孩子开心一般的语气说:“妈,你想不想再要个儿子……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王芸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林吾诚说的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又想起了吾然。正想心疼安慰几句,就被林吾诚一把拉过去面对客厅,指着沙发上戴帽子的少年对她说:“咱们换个说法。妈,您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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