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倒是挺安静的。”思维跟不上林吾诚的节奏,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王芸只好力所能及地作答。
“那您喜欢不?”
“喜欢啊,喜欢着呢!”
跟着林吾诚看了一会儿,发现吴文宇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有问必答,却一句话都不多说,态度也是彬彬有礼。那安静腼腆中带着点乖巧的样子,王芸乍看之下就觉得打心眼里喜欢,毫不犹豫就说了出来。背后,林吾诚嘴角一阵抽搐,咬紧了牙关才忍着没拆穿吴文宇的本质,继续循循诱导。
“那您想不想要个这样的儿子,又安静又听话?”
“怎么不——”
话说到一半,王芸猛然觉得不对味儿,赶紧回过头去看林吾诚,“儿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迂回计策失败,林吾诚也懒得再拐弯抹角,对着客厅一扬眉,不自觉带了些笑意说:“妈,您看,他给您当儿子怎么样?”
王芸一怔,边侧头去看客厅边说:“你这孩子,又说什么胡话呢!就是我想要,人家父母也不肯呐!再说了,人——”
“他爸妈都不要他了,在他五岁的时候。”
一句话,成功截断王芸惋惜尽露、口是心非的拒绝。看着客厅里那道纤瘦的身影,林吾诚沉着脸继续往下说,“几个月前,抚养他长大的外婆也去世了。他一个人,没有经济来源,就靠帮街头混混打架为生。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刚打完架,浑身都是伤,有几处还血流不止……送到医院养了十来天,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了才敢带回家。”
撒着无伤大雅的小谎,眼角的余光瞥到王芸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情不自禁流露出几丝怜惜,林吾诚心里一喜,却装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接着道:“出院不到两天,因为跟我赌气没吃晚饭,第二天一大早胃就痛了,脸色煞白的。那样子,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
说到这里,林吾诚不由一顿,显然是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心有余悸的感觉瞬时袭来,再不用伪装,心情自然而然地沉重起来,迫使他紧紧盯住吴文宇。
“结果,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就告诉我他有胃溃疡,好几年了……如果不好好治疗,很有可能会癌变。不过,医生也说了,他的病情还——”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孩子,怎么比我们家吾然还命苦啊!你也别在厨房帮忙了,去看看他,三伏天的可别热坏了!”林吾诚话没说完,就被王芸抹着眼角打断,一把推向客厅,“顺便叫你爸过来,说我有事跟他商量。”
回到客厅,成功地支走了林岩,冲着满面疑惑的吴文宇挑挑眉,林吾诚得意一笑。
半个小时后,林家餐桌上。
看着碗里像麦子拔节一样不断堆积的鱼肉高峰,吴文宇只觉得无趣又无力。本来以为有好戏可看,却实在低估了女人这种生物奇特的接受能力,以及林吾诚的巧舌如簧。
“妈,行了,别再夹了,没看见人家秀气嘛!”看到吴文宇都快把面前满登登的碗盯出个窟窿了,身上的怨气一阵强过一阵,林吾诚赶紧伸手将横空飞来的鸡翅接到自己碗里,“吃多了他的胃也装不下,您就别浪费粮食了!”
——装什么装,以为自己有多了解似的。
被解了围,吴文宇却不领情,颇为不屑地撇撇嘴角,抬手将不爱吃的鱼头丢到林吾诚碗里。林吾诚一愣,转头去看吴文宇,正好对上一双充满挑衅的眼眸。戏谑地眨眨眼,林吾诚毫不犹豫地夹起鱼头送进嘴里。这回轮到吴文宇怔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低下头。
“兄弟俩感情不错——”
看着饭桌上的互动,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林岩突然开口。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都是一怔,不自觉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看向林岩,神情错愕,似乎没听明白他刚刚说了什么。
对于完全没有自觉的两个人,林岩只是温和地笑笑,继而转向吴文宇,微带些严厉地说:“你也是,又发的什么疯——吃饭就吃饭,还戴着帽子干什么,摘了。”
闻言,吴文宇身子一僵,直直看向林岩,下意识地对抗着。
“不把我当回事儿就懒得跟你计较了,怎么连爸的话也不听了?还不把帽子摘了。”
停顿片刻,吴文宇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嘴里扒饭,就听林吾诚轻轻哼了声,开口说话的声音还是不正不经,却透出那么一丝威严,与冷冽。
一个怔忪,吴文宇扭头看向林吾诚,接触到他眼里的威慑与强硬,不由就是一个寒战,赶紧乖乖摘下帽子,动作之迅速连自己事后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等听见王芸说什么“果然还是听哥哥的话”,才愣愣抬头。
“哟,小宇,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叫人打成这样?!”吴文宇一抬头,王芸就看见了他脸上斑驳陆离的碘酒涂痕,心一揪就疼了起来,“跟我说,是不是你哥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妈,您今儿又没戴老花镜吧,也不看看——”
为自己鸣冤叫屈的话说到一半,林吾诚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连忙转头,刚好看到吴文宇微微牵起嘴角,心知不妙,想阻挡却是来不及了。
“不关哥的事。是我在学校闯了祸,被教训也是应该的。”
哼,敢命令我,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看到林吾诚满脸无奈地听着王芸的训斥,想反驳又不敢回嘴的样子,吴文宇心情大好,三两下就将碗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第八章:突如其来的改变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生活,林吾诚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四个字——自作自受。
林吾诚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鞍前马后,劳心劳力,整得就跟伺候老佛爷似的。
衣橱被翻了个遍,不合身的衣服统统丢掉,又被各色名牌给塞了个满满当当。大厨的勺子被王芸接过,每天早早起来给吴文宇做早餐,午饭也由她做好了趁热送到学校,守着吴文宇吃完才肯回家。空手道的课程也被搁浅下来,只因一到双休,吴文宇就被架上飞机,陪着兴致勃勃的老两口天南海北地飞来飞去,一刻都不得空闲。
要说王芸是母爱泛滥,也还情有可原,偏偏林岩也没事跟着瞎起哄。先是跑到学校跟相关领导老师都打了招呼,吃了饭,并委婉地说暑期补习虽然是好事,但时间还是不宜过长云云。完了以后又把林吾诚叫进书房,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个下午,说什么既然都把人家孩子带回来了,就得好好对人家,要比亲弟弟还亲,说什么那孩子身体不好,性格又内向,心气儿也高,可千万不能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说什么……一大串一大串听得林吾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林岩终于收声了,却是眼巴巴地看着林吾诚,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吴文宇叫他一声爸。
林吾诚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忍了又忍才没冲出去把吴文宇掐一顿,反而满脸笑意地看向林岩,挑挑眉,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敢情我是捡来的啊,爸?”
也怪不得林吾诚要气,实在是日子过得太没人性了。
吴文宇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跟一朝得宠的妃嫔似的,林吾诚就是他晋升路上的绊脚石,得势之后不用想就知道要极力打压排挤,就差丢到茅坑里了,落得林吾诚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悲惨下场。
万幸,苦瓜般的日子里也有稍微称得上甜蜜轻松的调料。趁着一家人外出,林吾诚总算可以好好泄一泄被吴文宇招惹出的满腹邪火。否则,他非得掀桌篡权不可。
这天,是吴文宇暑期补习的最后一天。
一想到从此以后就要全天候与吴文宇对峙,自觉忍耐度已到极限、情绪濒临爆发的林吾诚想了又想,终于决定钻进厨房。进了厨房,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跟在王芸身后转来转去,直到王芸被他转得头晕目眩,不耐烦地回头示意他站远点儿,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妈,您和爸准备什么时候回马来西亚?”
“急什么,我和你爸还没待够呢!”
“……这都快两个月了,您还没待够?”
林吾诚一听差点儿原地跳起来,语气却还是慢悠悠的,不敢有一丝埋怨,但终究没能瞒过王芸的耳朵。停下手上的动作,猛然转身看向林吾诚,王芸的眼神分明显出几分不高兴。
“儿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急着赶我们走是不是?我和你爸一没吃你的,二没住你的,哪儿碍着你了?”
“您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退后一步躲开差点呼到脸上的锅铲,林吾诚耸耸肩以示无奈,“但您可别怪我没提醒您,S市的天气翻脸就跟翻书似的,一到九月就闲不下来,三天刮风,两天下雨,气温转眼就能降下去七八度——您的老寒腿要是受得了,那我也不拦着,您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养着您。您说是不是,妈?”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一反先前好似带着些嫌弃的神情,林吾诚对着王芸扬扬眉,露出个温暖至极的笑容,看得王芸也跟着眉开眼笑,哪里还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傻儿子,你说的我当然知道,还真以为当妈的不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不过,你爸已经发话了,不听到小宇叫他一声爸,是绝对不会走的。”
王芸说完,无奈地看了林吾诚一眼,就又转过身去继续炒菜。身后,林吾诚的表情瞬间由温暖灿烂切换为一脸阴寒,再绽放开一个胸有成竹的奸险笑容,磨着牙离开了厨房,直奔吴文宇的房间。
吴文宇正在收拾书桌,听见开门声回头,林吾诚正气势汹汹地向他冲过来,不自觉就哆嗦了一下,手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还来不及弯腰去捡,林吾诚已经走到跟前,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魁伟的阴影和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
“小子,我们来谈个条件——”
——他妈的,居然又被耍了!
想到前些日子竟然被林吾诚给忽悠得喊了林家二老爸妈,吴文宇就止不住一阵又一阵火大,手下也不含糊,直把保温桶的底子戳得震天响,权当林吾诚笑里藏刀的老脸。
正当吴文宇在心里把林吾诚戳得满身都是窟窿、奄奄一息的时候,身边多出一道阴影。不耐烦地抬起头,入目是一张稍显陌生的面孔,不出意外就应该是这学期刚转过来的学生。
懒得跟不认识的人多说话,吴文宇只是略显无趣地抬抬眉毛——什么事?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
然而,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根导火线一样,瞬间点燃了吴文宇的满腔烦躁,随手抄起一件东西就往来人脑袋上招呼过去。
接到梅盈的电话的时候,林吾诚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公司月度总结大会,一听到是吴文宇出了事,二话不说就抛开满座的公司高层冲出了会议室,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安阳高中。
目的地不是教室,也不是教师办公室,而是医务室。
打听到“医务室”三个字起,林吾诚的心就一直悬着,生怕看到什么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场面,不好跟家里的老头老太太交代不说,就是自己也得先心疼死,不由暗暗祈祷千万别缺胳膊少腿什么的。
只等到了医务室,看到完完整整的吴文宇,高高抛起的石头才稍稍回落。却在目光下移,触及到被纱布层层包裹着的左臂时,心里一沉,不知道该笑骂吴文宇的任性顽劣,还是该心痛那看着就不轻的伤。
对上林吾诚黑沉沉的眸子时,吴文宇一瞬间以为自己花了眼,竟恍惚在里面看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柔光。随即又暗笑自己痴心妄想,这样的情景,林吾诚不当场嘲笑他就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又怎么会对他和颜悦色。于是昂起头,悍然与林吾诚对视,倔强的神色大有“想打想骂尽管放马过来,本少爷不怕你”的意思。
然而,林吾诚却辜负了吴文宇的期望。不仅什么都没说,还把站在一旁的梅盈拉出了医务室。
一扇门,隔绝了所有似是而非的幻想与失望。
大约二十分钟后,林吾诚一个人回来了,手里拎着吴文宇的书包,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吴文宇招招手,示意吴文宇跟他走。
一向痞里痞气的人陡然变得深沉起来,吴文宇心里无端窜出一股不安,心想这莫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却还是大着胆子问:“去哪儿?”
林吾诚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吴文宇,眼里催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吴文宇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终于耐不住酷刑一般的寂静,慢慢从病床上站起来,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你说去哪儿?都把人打进医院了,还不该去看看——难道要等着校领导带着处分书过来慰问你?”
林吾诚这才发话,看似严厉而讥讽的语气里,却满是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自处的情绪。吴文宇却听不出来,只觉得林吾诚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给他脸色看,心里莫名就感到委屈,又委屈又气愤,想都没想就说:“不是我的错,我不去。”
“不是你的错?”听着吴文宇理所当然的语气,林吾诚怒极反笑,手撑着门框摆出一个无力的姿势,“不是你的错,那就是我的错了——教你用保温桶去砸别人的脑袋?!我记性不好,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这么教过你?”
“你说可以尽情打架的。”
“哟,记性倒是不错。那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最后一句话——自己把握分寸,不要被请家长?记不记得,啊——”
进门只看见吴文宇一个人,林吾诚刚开始还担心他是不是又被人修理惨了,一瞬间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之后问了梅盈才知道,原来另外一个被吴文宇开了瓢,直接送进医院了。
林吾诚当时真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觉得自己比东郭先生还无可救药,担心个没良心的狼崽子干什么,真他妈的脑子被菊花夹了。
本来,这口气林吾诚一直忍着,看到吴文宇手上的伤,脸上没什么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疼,就跟脱了臼的是自己似的,连砸人脑袋的事也不想跟他多计较了。偏偏吴文宇就是不知好歹,不老实认错就算了,还满脸的理所当然满不在乎,林吾诚再不吼一吼,就真要被那口气给活活憋死了。
结果,林吾诚一爆发,吴文宇就更了不得了,冲着林吾诚就吼了回去,“你他妈以为我闲着没事就喜欢打架啊?!!就知道骂我,都不问问为什么!”
“那好,你给我说说为什么。”
被林吾诚这么一反问,吴文宇却是一愣,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记得自己当时极度焦躁,刚好有人在那个时候惹到了他,想都没想就抄起保温桶砸了过去。
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面前的人肯定又要气个半死。
那还是不说为好,真惹怒了他可不是好玩的。
其实,说来说去,真正的原因吴文宇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打死他也不会承认,竟然会因为那样一句话而气得五脏六腑像要炸开一样,根本顾不上考虑后果,手上的力气就这么涌了上来,然后,就这么朝着那人喷了过去。
然而,他不想说,就不代表林吾诚不想听。
看到吴文宇犹犹豫豫着不肯说出口,林吾诚轻轻“哼”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清冷锐利如万年寒冰凝聚的冰锥,“说啊——怎么又不说了?我还等着听呢,那家伙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好玩意儿,让你好奇到非得砸开看看?”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狭长的眸子突然张大,“不想说也可以。我记得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学了空手道,打架可以,但要是带伤回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不想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