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闻尧
闻尧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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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次我绝不妥协。

你休想再从我手中夺走任何东西——绝不。

咬咬牙,林吾诚转身跨入走廊。

“醒了?感觉怎么样?”

眼角的余光扫到吴文宇如美人初醒般悠悠睁开眼,林吾诚半侧过头,语气难得正经下来,甚至带上显而易见的关心。

如此温和的语调倒是把吴文宇下了一跳,定定神,本来想不屑地说一句“放心,死不了”,脑中却突然闪过刚才林吾诚抱着他狂奔的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漏跳了一拍,话到嘴边就变了调,虚弱而又无力,反倒有些像小孩子的耍泼赌气。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回敬,林吾诚也吓了一跳,随即勾勾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容。猜想生病的人不仅身体大概心理也会脆弱一些,于是试探着问:“怎么回事,落下这种病?”

车里瞬时死寂下来,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林吾诚心里一沉,知道必定不会得到回答了。刚想打开广播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吴文宇却忽然开了口,语调平平,不辨悲喜。

“小时候家里穷,日子不好过,那两个人一开始还会寄钱回来,后来就渐渐不寄了,最后甚至音信全无,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了——死了倒好,干净。外婆为了养活我,只有狠命出去挣钱,常常忙起来就没时间做饭。”

吴文宇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转头去看窗外,留给林吾诚一个后脑勺,像是在说,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哪知道林吾诚却极其不识趣,摸摸下巴,竟然饶有兴味地接着问:“那你就这么饿着?”

“不饿着还能怎么着,家里有东西就吃,没有就等外婆回家。”

虚弱地白林吾诚一眼,吴文宇的腔调仍旧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完完全全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正是这种事不关已的态度,引起了林吾诚的兴趣,接过话就继续问了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胃痛?”

“大概十岁的样子。”略微思索了几秒,吴文宇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脸上仍旧一片漠然,“那两个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寄钱了,后来就干脆消失了。”

“那你就这么一直忍着?你外婆她……一直都不知道?”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吴文宇突然闭嘴,狠狠白了林吾诚一眼,话题就此打住。

知道自己刚才确实问得多余,林吾诚自觉没趣地抬手看表,掩去眼中慌乱的情绪。随着吴文宇的清醒,心里的恐惧算是稍微平息下来。眼前却时不时闪过一张苍白瘦弱又倔强不屈的脸,让他一阵阵难言又剧烈地心痛,甚至可以感觉到嘴唇在不自觉地哆嗦。

不,吾然——

请你——不要。

“我说,你要是想不开就回家喝安眠药去,但别拉着我跟你一起毁容。”

一句风凉话让林吾诚猛然回神,抬头就看到一个亮闪闪的红灯和一辆从左边驶来的卡车,赶紧踩下刹车。收拾好乱窜的心思,回头,吴文宇正一脸不满外带嫌弃地看着他,佯装强硬的气势却终究弱了几分。心里没来由一阵轻松,林吾诚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哪儿?”

“你的新学校。”

吴文宇一愣,正想分辩自己并没有说过想要上学,却听林吾诚突然没头没脑又极其郑重地说了句“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又是一愣,靛青色的Jaguar便趁着这个当儿向右拐了出去,甩出一路尘嚣。

林吾诚带吴文宇去的学校是他的母校,安阳高中,S市数一数二的名校。

本来,以吴文宇的情况,连入学都难,更别说是进这么好的学校。但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凭着林吾诚他们公司对安阳高中的投资贡献,别说是塞个人,就是塞头大象进去也不成问题。

午休时间,高二办公室。

林吾诚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恭敬地和一个中年妇女说着话。吴文宇臭着一张稍微恢复血色的脸坐在一旁,眉尾斜挑显出一丝不耐和不屑,时不时转动的眼珠却流泻出几分难以察觉的好奇与兴奋。

正暗自观察着办公室里的陈设,林吾诚突然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他说:“这是我的高中班主任,梅盈老师,从今天起就是你的班主任了。”

隐约觉得林吾诚的笑中透出那么点奸险狡诈的味道,吴文宇心里一警,立刻转头去看所谓的以后的班主任,见她也是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鸡皮疙瘩瞬间爬了一身。

不知道两个人达成了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也懒得知道,吴文宇只是板着一张脸看着梅盈,干巴巴地说了句“梅老师好”,然后转头冲林吾诚咧开嘴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同学呢。”

这回不仅是林吾诚,就连梅盈也怔住了,看着面前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的兄弟俩,讪讪一笑,半天才说:“小林,你弟弟可真会说笑。”

“老师别不信,他说的可是大实话。一直到现在,您还都是我们的梦中情人。”顺势接过话头,林吾诚笑得真挚热情,嘴角却勾起一个不寻常的弧度,“以后我弟弟就要请老师多照顾了。不过,您也别太费心,跟当年教我一样教他就行了。”

听到林吾诚的最后一句话,梅盈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像是有些迟疑。然而,在林吾诚看似期盼实则算得上胁迫的眼神下,也只能点头说:“小林还是那么客气。今天星期四,那就下周再过来上课吧。这也没掉几节课,一两个周末就能补上。”

刚才的一幕,自然全都落在了吴文宇眼里,却没看懂——不懂梅盈为什么要犹豫,不懂林吾诚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用意。

然后,在上学的第一天,听说梅盈是全校闻名的笑面虎,并且人如其名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之后,吴文宇觉得自己有点懂了。再然后,得知林吾诚当年是全校闻名的问题学生,被梅盈带了两个多月就彻底改邪归正之后,吴文宇觉得自己完全懂了。

吴文宇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在确定自己是否承担得起后果之前,千万不要去招惹小心眼的男人,尤其是当这个男人同时也很腹黑的时候。

当然,这是后话。

第四章:假平静与真温情

生活真他妈的美好。

看着吴文宇臭着一张脸接过保温桶,别别扭扭地拎在手里向校门口走去,林吾诚大乐,肆无忌惮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对着吴文宇愤懑的背影高喊:“小子,要是还想再灌一肚子盐水,就尽情地喝冷饮吧!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尿裤子啊——”

最近一个月着实过得风平浪静,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温馨的味道,颇有几分家的样子,让林吾诚恍惚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而实际上,日子是过得极为简单的,说起来都可以称得上单调:每天早上,两人吃完早餐就一起出门,林吾诚顺路带吴文宇去学校,下午下了班刚好接他一起回家,然后,吃饭,睡觉——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平淡,才能让人静下心来去感受,去体味。

虽然时不时会被吴文宇冷不丁蹦出的毒言毒语气个半死,还不能像刚遇见时那样大加调戏,林吾诚仍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不仅仅是因为空荡荡的屋子多出个人来,平添了几分生气,不再显得冷清空旷;更是因为,多年来死水一潭的生活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胸中的那处空洞,也似乎有了填补。

人,毕竟还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太久,即使早已习惯了孤独寂寞,习惯了形影相吊,习惯了自我安慰,自我排解,也总会想有个陪伴。

……什么形式的都好。

林吾诚正极其难得地感喟着,眼角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不禁停下思绪,仔细观察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觉得正直得不能再正直,三月艳阳一样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他妈的,本大爷明明就长着一张正气凛然的社会十佳青年的脸,哪点看起来不像好人了!孙君伟那个鸡婆男不相信爱歪想也就算了,怎么别人也跟着乱嚼舌根子!

这话得从吴文宇胃痛那天说起。

那天从学校出来,见时间还早,林吾诚就开车去了公司。他前脚刚领着吴文宇进了办公室,孙君伟后脚就跟了过去,少见地没有端着老总的架子质问他怎么几天没去上班,而是转着圈地打量了吴文宇一番,然后啧着嘴说,“这是你的新床伴?不错嘛,怎么拐到手的!”

之后任林吾诚怎么解释,孙君伟就是不相信吴文宇是他弟弟,还调笑地问他什么时候玩起了温情戏码。百口莫辩,也没耐心跟那个鸡婆男纠缠不休,林吾诚只是邪笑着说了一句“其实我最感性趣的还是你”,在成功看到孙君伟一脸吃苍蝇的表情后,潇洒地甩门而去。

此后,林吾诚就一直很郁闷。

好巧不巧,第二天又有几个发小喊他出去喝酒。一来不放心吴文宇一个人在家,二来想让他更好的融入自己的生活,真正找到家、找到亲人的感觉,林吾诚不做多想就带上了他。

结果只是让他更加郁闷而已。

那天晚上,他刚领着吴文宇进了包间,脚还没落地就被猴子一把拉到墙角,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又下流至极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才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和孙君伟那个鸡婆一样狗屁不通的话,完了还拍拍他的肩膀劝告他悠着点儿可千万别犯罪。再扭头去看小兔,就见她盯着吴文宇两眼放光,兴奋的眼神明显传达出一个字——腐。

虚弱地靠在墙上,林吾诚只觉得浑身无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登徒浪子、流氓色狼的代号,还好死不死交了这么一帮子狐朋狗友,没一个思想纯洁的。然后才顺蔓摸瓜地想起自己放纵糜烂的私生活,只能牵起一个无奈又自嘲的笑容,然后仰头喝下一大口芝华士。

只有云华的反应正常些,听他说吴文宇是他弟弟,只是微笑着看了吴文宇一眼,转头对他说,“吾然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他不是吾然。”

毕竟,还是有人理解他的。

这——

不是游戏。也不是代替。

安阳高中,二年四班教室,课间休息。

“这雨他妈的像是停不下来了啊——”半趴在课桌上,看着窗外连针都插不进去的绵绵雨幕,吴文宇忿忿自语。

正不爽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恼人的讥笑,尽量压低的声音还是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隐约听见“那小子今天怎么不当饭桶了”“肯定是被他女朋友甩了没饭吃了”“那个保温桶真他妈恶心得我几天都吃不下饭”,心里莫名就泛开一阵怒意,于是回过头冷冷扫了一眼,那两个装作窃窃私语的男生立刻转头看向别处,脸上闪过一阵得意。

世界上总会有这样一些人,不屑地勾勾嘴角,觉得无聊至极,吴文宇重又扭过头去看几乎连成一片的雨幕。

因为人长得帅,平时看起来一副安静沉稳的无害样子,被搭话时却会露出冰冷锐利的眼神,让人不敢靠近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进班不到三天,吴文宇就被封为班草,大受女生欢迎,抢足了其它男生的风头。

要是吴文宇合群还好,说不定还能混个老大当当。偏偏吴文宇就是不合群,独来独往,对谁都爱理不爱,不亲近不在意不插足的态度很难不被当做目中无人。从而引起了很多男生的不满,当然也有嫉妒,只是碍于吴文宇冷酷的气场和全身的名牌,终究只敢在背地里进行言语攻击。

雨下个不停,真他妈的有几分台风尾扫过的样子……昨天收拾碎玻璃时割伤了手差点血流不止一命呜呼,又被自己几句话气到起死回生,早上出门时都没见起床……这么大的雨天,肯定会偷懒不去上班……白痴都看得出来孙君伟那个鸡婆男是如何纵容他……

暗自碎碎念念了一阵,雨打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响,吴文宇耸耸肩——看来今天是没午饭吃了,习惯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

由于胃溃疡在饮食上多有顾忌,而吴文宇又不是一般的挑食,怕食堂的饭菜不够安全、不合胃口,林吾诚每天早上都会做好午饭让吴文宇带去学校。若要问为什么,他大概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是觉得,既然下了决定,就要坚决贯彻到底,毕竟他是个行动派。

一直到很久之后,林吾诚才知道,那是几乎是一种——本能。

说起来,这本来是一件再不过好的事,正好吴文宇平生最厌恶的事就是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但问题在于,林吾诚十分恶趣味地买了个粉红色的保温桶。

于是,上学第一天,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吴文宇和他那粉红色的保温桶就一路享受着众人的注目礼,进了教室又引起众多花痴女生不远不近的围观和满眼红心兼嫉妒的议论,以及众多男生的讥笑和鄙视。幸好,午饭时间大家都去了食堂,不然,他敢肯定自己绝对吃不到一半就会把保温桶扔到人堆里去。

这之后,每次从林吾诚手里接过保温桶,吴文宇都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对着一脸奸笑哨声嘹亮的大叔级痞子劈头盖脸地砸过去,毁不了容好歹也能出口恶气。

可是,不行。

——怎样死都好,就是不能饿死。

而且,虽然不怕死,但他真怕疼。

于是,就这么别别扭扭了一个多月,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

就像今天,林吾诚割伤了手,开不了车也做不了饭,没人送,手里没拎着个东西,早上没吃到他做的早餐,竟然就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落落的一块,怎么都不舒坦。

况且,林吾诚的厨艺确实不错,还渐渐摸索出他的口味,顾忌的同时还能顺着他的喜好做菜,再笨再迟钝也能品出些贴心的味道,再嘴硬,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林吾诚实在是对他好得没话说。

看不出来,痞子也能是块当哥哥的好料。

不冷不热地嘲讽一句,吴文宇一边想着总不能坐着等死,一边伸手去掏口袋。手刚伸进去,还没摸到钱,就感觉指尖一麻,手机蓦然震动起来。莫名地,一阵惊喜掠过心头。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林吾诚。

按下通话键的时候眼角瞥到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吴文宇不由一怔——竟然对着窗外发呆到这个时候,真是老毛病又犯了。

还在愣神,就听手机里传来林吾诚略显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这不废话嘛!

感到胃部一阵微弱的抽动,收起一脸无谓的恍惚,吴文宇不悦地吐出两个字,“教室。”

“我怎么没看到?”

心说你他妈在家当然看不到,吴文宇正想毒舌几句,就听林吾诚接着说道,“我就在你们教室门口啊!”

——教室门口?!

吴文宇一愣,立刻抬眼向门口看去,半个人影都没有,只得按捺住心头的波动嫌弃地说,“我说,大叔,你走错教室了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过后,林吾诚讪笑一声,难得没有过多计较那两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字眼,“……是走错了。我现在就过来,你等着!”

“嘟——嘟——”

吴文宇还想说什么,林吾诚就匆匆挂掉了电话,只好皱着眉慢吞吞地收起手机。站起身,正要往门口走,就见林吾诚左手拿着伞和保温桶站着那里,一脸无谓地看着他笑,右手则裹着白晃晃的绷带。

脑子“轰”的一声,吴文宇突然觉得意识混沌,林吾诚的笑脸也霎时变得模糊遥远,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恍惚听见林吾诚好像说了“今天本大厨发挥失常,客官您将就着享用一下”“孙君伟那个鸡婆男要看看本大爷是不是真的手残了,我顺便去请个假,下班过来接你”之类的话,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抱着保温桶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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