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闻尧
闻尧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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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林吾诚的表情活像一个手执长鞭火钳的典狱官,满脸阴森噬骨的笑容。吴文宇不禁打了个突,想辩解自己才学了不到半个月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一味地沉默。

然而,林吾诚却异乎寻常地执着于这个问题,等不到吴文宇开口,就沉着嗓子下了最后通牒,“再给你一分钟……说还是不说,自己想清楚后果。”

林家二老走后,吴文宇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林吾诚的小气与腹黑,表面上一副兄友弟恭的和乐样子,暗地里不知道给他使了多少绊,下了多少套,整得吴文宇苦不堪言,却再没了靠山,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所以,现在一看到林吾诚的笑脸,吴文宇就打心底深处觉得恐惧,一个哆嗦,自觉丢人的话就从牙缝里漏了出来。

“他说你做的饭是猪食。”

“你就为了这么个……理、由——”

林吾诚越说声音越弱,到最后一个字竟生生停顿下来,徒留一个虚弱的尾音兀自断裂在空气中。一脸撞鬼的表情看着吴文宇,林吾诚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真以为本少爷跟你一样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

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吴文宇直接无视掉林吾诚殷殷期待的目光,一脚踢开路上的石子向前走去。

相比于吴文宇的恼怒羞窘,林吾诚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无比舒畅,一改之前带着嘲笑严厉,晃晃悠悠地凑到吴文宇身前,吹着口哨说:“来,小子,叫声哥听听!”

吴文宇自顾自低头走路,根本不予理会。

兴味盎然地摸摸下巴,林吾诚伸手揉揉吴文宇的头发,一脸欣慰地说:“不错,都知道维护哥哥了,不枉我好吃好喝地把你拉扯这么大!”

吴文宇一把甩开林吾诚的鸡爪子,微微错开身与他保持距离。

林吾诚还不死心,长臂一伸就搭到了吴文宇肩上,作出一副兄弟俩勾肩搭背的亲密姿态,痞笑着抱怨,“你小子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连爸妈都叫了,怎么就是不肯叫我一声哥?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带回来的!”

话音落地,吴文宇不由心神一滞,猛然想起初遇时的情景,每一个眼神交流、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恍如昨日,冬日阳光般,在心里升起和煦温顺的暖意,叫人难以割舍。

要说一开始还有怀疑,有犹豫,有千百个不愿或不能相信的理由与借口,也早在林吾诚放软了语气说“下次想回去就跟我说一声,我也想去看看”的那一刻,统统化作海市蜃楼,消失在了不知名的时空深处。

从此,打心底里,深信不疑。

那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扭扭捏捏真他妈不是爷们儿!

深吸一口气,抖抖肩膀甩掉林吾诚的手臂,吴文宇向前疾走几步,然后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哥。”

第九章:谁的享受与折磨

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谁都没有多说话。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等待了七年的称呼,这样一个本不该存在于生命中的称呼,竟会这么容易就脱口而出。而这样一个简单的音节,竟会比整个世界都要沉重,让叫的人,被叫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承受不起。

吴文宇一如往常地半歪着头靠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S市鼎盛的喧嚣繁华自眼前呼啸而过,神态专注就像每次看着窗外时一样。然而,若是从窗外看,就能看见吴文宇的眼神呈现出微微放空的状态,显然并不专心。

不过,却有人更不专心。一会儿看看路,一会儿偏头看看吴文宇,又是兴奋,又是焦躁,火烧屁股一样坐立难安。

探究焦灼的视线定在后脑,让吴文宇有种被蝮蛇盯上的错觉,心里弥漫开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是深渊般的凝视,只好对着深茶色的车窗冷冷开口。

“想死的话就继续得瑟,不想死就给我好好开车。”

话音断裂得迅速而利落,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只有通过微微震颤的气流,才能捕捉到一丝残存的信息。

车内一时寂静如雪。

紧张焦躁的气氛却无端缓解下来。

迎着入秋第一批缓缓凋零的树叶,靛青色的Jaguar无声向前滑行。

两人到了医院,问过医生才知道,那个名叫李炜的同学伤得并不严重,只是当时血流得多,看起来吓人而已,经过治疗,现在正处于轻度昏迷状态。两人听了,都不由自主在心底松了口气。

来到病房,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李炜的家人——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父亲。

吴文宇和林吾诚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原本坐在病床前的中年男人立刻警觉地站起来,脸上现出深沉如台风中心的怒意。然而,下一刻,男人的目光触及吴文宇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一怔过后,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然后竭力稳定情绪,对两人点点头,又慢慢坐了回去。

“在外面等我。”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不容忤逆的气势。

从来没听过林吾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吴文宇一愣,身体已经被推倒了病房外,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病房的门随即在他眼前轰然关闭。

不到十分钟,甚至不到五分钟,林吾诚就出来了,带着满面春风的笑容,有些欢快地对吴文宇吐出三个字。

“走,回家。”

除非必要,吴文宇绝对会坚决摒弃哪怕稍微过剩一点点的好奇心,也懒得问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解决得怎么样,一个转身就朝电梯走去。却不知道,身后,林吾诚的眼神一瞬间激荡如漩涡。

因为手臂脱臼,吴文宇难得消停了几天。林吾诚也拿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宽容气度,不再报复捉弄他,也没有更多的训斥。

如此一来,吴文宇倒不习惯了。

由于性格冷淡,也不爱与人交往,吴文宇在学校里几乎就没有朋友,与班里的同学也仅仅算得上见面点头之交,充其量只能算认识而已,学校里的生活不用想就知道是如何的空虚无聊。于是,所以的兴致都被放在了双休的空手道课程上。如今,胳膊一残,就彻底无聊了。

但总得找点儿什么事做,来消磨消磨时间。

姿态慵懒地半靠在沙发上,伴随着电视机里打打杀杀的背景音乐,吴文宇的脖子跳起了胡旋舞,全方位扫视着屋子里的各个角落。目光兜兜转转,最终定在厨房门口,一个窜来窜去的忙碌身影印入瞳孔。

——目标确定。

从此,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林吾诚水深火热的悲惨生活再度拉开帷幕,历时则比前一次更久——两个半月。

严格说起来,这其实完全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关于吴文宇的性格,见面第一天林吾诚就已经看在眼里了,猜也猜得到他在学校里会是个什么样子,更何况梅盈还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跟他谈起这个问题。

他能理解,所以并不急于纠正。

盲目急躁的行动往往只会适得其反,他更希望吴文宇能够在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之后,主动改变,主动敞开心扉去接纳这个世界,接纳生活中的一切,而非被迫。

因而才包容纵容着他的一切,任他自由成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吴文宇毕竟是伤残人士,需要关心呵护。况且,脱臼可不是什么小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吾诚自然不敢怠慢。要是可以,林吾诚还真想把吴文宇关在家里,免得他跑出去闯祸惹事,让人没日没夜悬着一颗心。

不得不说,林吾诚是真的怕了。

因为时间紧急和吴文宇的不肯配合,受伤的左手在校医务室只作了简单的处理,脱臼的部位并没有完全固定好,回到家没多久,胳膊就开始隐隐发疼。吴文宇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任凭疼痛越来越剧烈,直到林吾诚做完饭从厨房出来才看到他的异样,立刻就冲回厨房关掉还熬着大骨汤的火,抱起吴文宇就一阵风地冲下了楼。

——已经是第二次了,被激起深藏于心底的恐惧。

惨白的脸色,顺着脑门蜿蜒而下的豆大汗珠,被咬得泛白甚至微微渗出血丝的嘴唇……虚弱的姿态,以及——倔强的眼神,无不触动着那些永远都无法忘却与释怀的记忆,脆弱的神经被毫不留情地拉扯,让他止不住一阵强过一阵的战栗与恐慌。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第三次来临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就此崩溃?

到医院用夹板固定好手臂,又吊了几瓶水,回到家已经接近十点了。

看吴文宇有些累了,脸色也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林吾诚先扶他回房间躺下,才转身去厨房。把凉掉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热过,拣了几样吴文宇爱吃的菜,又盛了一大碗汤,林吾诚才端着盘子重新回到房间。

可能是被先前的疼痛耗光了力气,吴文宇难得顺从地任林吾诚扶起自己的身体半靠在床头,然后默默地看着林吾诚拿起勺子端起碗,舀了一勺饭菜递到眼前。

不自在地皱皱眉,吴文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

下一刻,勺子再次递到眼前。

不得已回头,正对上一双似乎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有微微的的催促,微微的强硬,也有微微的关切与宠溺。吴文宇不禁有些怔住了,直到勺子再次伸到眼前才回过神来。

——他妈的,被开了瓢的又不是我,怎么就傻了,有人伺候还别别扭扭跟个娘们儿似的!

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吴文宇横下心,一闭眼,对着满满一勺子的饭菜张开嘴。这么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样子,林吾诚看了就觉得好笑,一抹酷似温柔的弧度不自觉在嘴角徐徐散开。吴文宇睁开眼的时候,虽然林吾诚及时收敛,淡淡的余韵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不由又是一怔。一边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嘴巴一边机械地开开合合,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

有什么,在无声流动,在潜滋暗长。

林吾诚这么觉着,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下意识去看吴文宇,目光对上的一刻,吴文宇却飞快地低下头转移了视线。

一时间,有点尴尬。

还有点失落。

定定心神,林吾诚强迫自己专心喂饭。吴文宇则依旧半低着头,默默吃掉递到眼前的食物。喂到一半的时候,再也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林吾诚轻轻咳嗽一声,斟酌着问:“胳膊还疼不疼?”

“——啊?”

吴文宇闻声抬头,却是一脸茫然,显然没听见林吾诚刚才说了什么。直到看见林吾诚死死盯着他的左手,才反应过来。想到自己竟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跟一窝蚂蚁在身上爬似的,温顺虚弱什么的转眼就统统消失不见,没好气地答道:“不劳你操心,疼不死。”

——臭小子,手残了还不知道安分,就会死鸭子嘴硬!

“医生说的话都记住了?”

“记住干什么,又不是跟我说的。”

“不是跟你说的就不用记了,还真当那残了的手是我的——”

一边笑骂着一边端过汤,嘴里却重复起医生的叮嘱,也不管莫名其妙生气起来的人是不是听得进去。一碗汤喝完,吴文宇的脸色总算稍稍恢复正常,林吾诚眼前一亮,脱口就道:“再叫一声哥来听听!”

——你他妈还来劲儿了是吧?!

望天翻翻白眼,吴文宇转过身背对林吾诚,懒得理他,任他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就是一声不吭。

轻叹一口气,无趣地摸摸下巴,林吾诚一边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吴文宇再开口叫他一声哥,一边收拾好碗碟往外走。正走到门口,刚才还死活都不肯说话的人却突然开了口,而且还玩起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把戏,说出的话楞是吓得林吾诚手一抖,差点儿摔掉手里的盘子。

“快点儿把东西收拾好了来帮我洗澡。”

自吴文宇说出“洗澡”两个字起,林吾诚的心弦就一直紧绷着,没有一刻敢放松。从来没有检测过自己的定力,林吾诚完全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只有一再地告诫自己——那不是你亲弟弟,但是比亲弟弟还要亲!

然而,走进浴室的那一刻,林吾诚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热量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涌。二话不说立即别开视线,却只能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凭着单手的力气,吴文宇已经顺利脱掉了裤子,此刻正光着两条大腿。林吾诚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跟衣服搏斗了好半天,直骂自己脑残了穿个什么T恤脱都不好脱,说话的语气不由就有些急切。

“过来帮我脱一下!”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吓得林吾诚差点儿没魂飞魄散。然而,等他抬起头去看吴文宇,才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眼前的少年,光着两条精瘦结实的长腿,大腿根部一片引人遐想的阴影,略显青涩的器官在T恤的下摆里若隐若现,无端撩人。少年的脸颊泛出微微的潮红,直挺的鼻尖上渗出薄薄的汗水,再衬上那倔强的眼神、焦急的神色,竟显露出一种坚强的脆弱。少年的身后,哗哗的水声激起弥漫的雾气,衬得少年的身影如梦似幻……

“都是男人,没见过啊——还是你自个儿没长齐。”

等了半天都没见林吾诚过来帮手,吴文宇不得不放开与衣服纠缠着的目光。刚一抬头,落入眼底的就是一张神志不清的脸和一双闪闪发亮的眼,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气闷,难听的话不经过脑子就直接说了出来。

大好风光被打断,林吾诚却没有生气,反倒在心里庆幸起吴文宇的及时喝止。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住,别最诱人犯罪的部分还没开始就缴械投降了——被圈里人知道可就太没面子了。

因为是T恤,要脱下来必然要把手臂伸到头顶上方。即使有林吾诚的帮忙,对吴文宇来说仍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仅手臂不能伸直,轻微的摇晃都能牵动受损的肌肉与骨骼,钻心刺骨地疼。

两人来来去去研究了半天,吴文宇已经痛得咬不住嘴唇,终于抛下一直坚守着的倔强,对林吾诚提议,“别折腾了,撕掉。”

“……撕掉?”

林吾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禁不住抬头去看吴文宇,吴文宇正不耐地勾起嘴角,一脸的催促。

没有听错。

但林吾诚真希望自己听错了——生平第一次在听到这样的字眼时希望自己听错了。然而,吴文宇接下去的话却再次证明了他确实没有听错。

“愣着干什么,快撕啊,水都凉了。”

林吾诚一听,转身就走。

“回来——干什么去你?”

“拿剪刀。”

“你他妈是个女人啊,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知道躲不过,暗笑自己居然连这么烂的借口都想得出来,林吾诚咬咬牙,转身大步走向吴文宇,双手揪紧衣服的前襟往两边一个用力,只听得“刺啦”一声,CK限量版的T恤就这样四分五裂。

几乎是立刻,林吾诚又怔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与自己身上构造相同的部位,愣是挪不开眼。好半天,听见吴文宇似乎嫌弃地说了一句“别把口水流到浴缸里去了”,才吹着口哨调侃了句“身材不错,很骨感”,然后借着试水温移开胶着的视线。

吴文宇一直都觉得,洗澡是一件非常舒服非常享受的事情,尤其是在不需要自己动手的时候。现在,他正半靠在浴缸里,眯着眼享受这一过程,一边带着嘲笑感叹林吾诚不仅是块做哥哥的好料,更是块伺候人的好料,心里慢慢涌起如被太阳晒过的溪水一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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