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闻尧
闻尧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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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惯性地扭头去看窗外。茫茫大雨中,林吾诚撑着伞远去的背影显得既渺小又伟岸,既遥远又贴近,在这微凉的天气里,让人心头蓦地一暖又一紧。

狠狠眨眨眼,吴文宇打开盖子埋头吃起来。

第五章:散乱的情绪

放学的时候雨还没停,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也阴沉得像是随时都会陷落一块。只是,雨线却不再像上午那样密集,雨势也小了不少。照这样下去,再下一晚,明天应该就会停了。然后,天气就又会热到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冰箱,再也不出来。

一边想七想八,一边撑着伞混在拥挤的学生队伍里往校门的方向走,吴文宇掩在伞下的双眼微微有些失焦,涣散的眼神里调和了些许不知所措的慌乱和茫然。

心里涌起的那股夹杂着委屈凄凉的感动始终未能平息,手里的保温桶也沉甸甸得像要压垮肩膀。就连那金属质地的提环,即使隔了厚厚一圈塑料,也像扔进火炉里烧了几天几夜一样滚烫炙热,仿佛要硬生生烙穿皮肤,将那份多年不见的温情尽数导入心底。

那一句“弟弟”,原来真的……不是玩笑。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吴文宇已经充分认识到林吾诚的认真,是真的把自己当亲弟弟一样对待,却怎么都想不到他还会做到这个地步——初见面时的痞子转眼间就成了称职过头的哥哥,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说感激,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肯定还是有的。但也仅仅限于感激而已。别的什么感情,暂时还没有,也不准备有。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所谓的“家”里究竟能呆多久。

有父母的例子在前,他从来就不相信“无私”二字。更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付出。

人,总喜欢一时兴起,却又往往难以长久。

人的行为,也总是带着某种目的。

然而,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都没能看出林吾诚的目的。

切,谁知道他是钱多得花不完,还是不能生育所以才想弄个孩子回来养养,又拉不下脸,只好说是弟弟!

怎么都想不通,吴文宇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嘴巴还没合上,就听见头顶响起一声调侃意味十足的询问,“哟,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我们吴大少爷了,脸色难看成这样?”

说曹操曹操到,真他妈的阴魂不散!

嘀咕一句,吴文宇懒懒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就看见林吾诚满脸痞笑地站在他面前,阳光灿烂的老脸上半点看不见中午时候的焦急诚恳,只有右手上的绷带依旧白晃晃得刺眼。

下意识地收敛起散乱的情绪,吴文宇瞟了林吾诚一眼,毫不客气蹦出一句“关你鸟事”。说完也不看林吾诚的脸色,径直走到街边去拦的士。转身的时候,伞尖的雨水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然后飘飘荡荡地落在了林吾诚的衣摆上。

雨水顺着半透明的车窗滑落,晕开大片大片的水渍,又隔着绵绵数层雨幕,使得窗外的景象怎么都看不清楚。

百无聊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烦躁着,本来想着要跟林吾诚好好商量,说出口的话不仅语气生硬,仔细听甚至还可以听出几丝不耐烦的味道,“明天不用来接我了。”

别人开车,自己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吾诚不仅无聊得紧,还郁闷得紧。听到吴文宇和他说话,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要去干什么?”

不是“为什么”。

而是,“你要去干什么”。

明明就是一个意思,明明林吾诚就只是那么随口一问,却因为句法的不同,而显出几分叫人心惊的异样。吴文宇一愣,不由有些心虚,于是冷眼一瞥林吾诚来掩盖无端涌起的慌乱,拿出惯用的嫌弃语气说:“开不了车的废人,来有什么用。”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林吾诚已经把吴文宇的脾性摸透了个七八分,绝对不敢自恋地认为吴文宇这是在变相心疼他手上的伤。那么,就只能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他知道。

本来,林吾诚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若非必要或亲密,一般懒得去关心别人的私事。刚才也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什么。但吴文宇竭力装作正常的逃避态度,就像扎在指尖的一针,一下就唤醒了他沉睡的好奇心。

“让我来猜猜是什么事……看你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难道是要去约会?”

对着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林吾诚,吴文宇颇为不屑地挑挑眉,无声否认。林吾诚却只当没看见,揽过吴文宇的肩膀大力一拍,自顾自地继续说:“小子,行啊,比你哥当年还神速!来,给哥讲讲,人家小姑娘怎么倒追你的?”

嘴上调侃着,林吾诚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但他自己却清清楚楚,内心的独占欲究竟有多强。父母,吾然,朋友,年少时的恋人,那怕只是短期的床伴,都只想独自拥有。虽然已经认了吴文宇做弟弟,并且是非常认真地想要做好这个哥哥,但天天面对这样一个善于无意识撩拨人的妖孽,难免会有些心猿意马。

——不,不行!

眼前的少年,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哪怕只是亲情,他也要克制。

定定神,见吴文宇始终板着脸不作回答,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林吾诚赶紧问:“你不会是要去重操旧业吧?”

撇撇嘴,暗叹欧吉桑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但未免自找麻烦,吴文宇还是立刻开口撇清嫌疑,“不是,你想多了。”

知道依吴文宇的性格必定极其不屑于撒谎,林吾诚稍微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问了一遍,“那你要去干什么?”

本来心里就烦着,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搅得一团乱麻,林吾诚却还不识趣地在边上问东问西,吴文宇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不行了。一勾嘴角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吴文宇装作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旁边的林吾诚听清楚,却绝对传不到前排司机的耳朵里去。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司鸡婆,下属也好不到哪儿去,罗里罗嗦,整个儿一更年期的中年妇男——”

一句话,立刻把林吾诚的嘴巴堵死。

碍于有外人在场,林吾诚不好发作,却并不代表他会就此忍气吞声。忍着脸部的抽搐咬咬牙,搭在吴文宇肩膀上的左手渐渐加重力道,成功换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痛呼和吴文宇忿恨的眼神。

收回手,摆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林吾诚恳切地说:“不好意思,更年期,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正如吴文宇所料,雨果然停了。天气放晴,温度计里猩红的液体不顾民怨沸腾,坚持不懈地一路攀登上三十九度的高峰,才耀武扬威地开始安营扎寨。

放学铃声刚刚响起,历史老师的“下课”两个字还没说完,吴文宇就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拎着保温桶冲出了教室,一口气跑到校门口,也不去看林吾诚究竟来没来,就叫了辆的士绝尘而去。

大约三十分钟后,的士开进城西的一片老居民区里,七拐八拐地停在一栋陈旧的老式公寓楼前。递给司机一张绿色大钞,也不等找零,吴文宇就下了车,“噔噔噔”直往楼上窜。

——301。

朱红色的木门,油漆已然脱落大半,斑驳陆离得像一幅并不怎么高明的抽象画,被推开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室内陈设依旧,不见丝毫凌乱或异常,吴文宇不禁庆幸起自己出门前不忘锁好门窗的习惯。

迎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可以看见空气中烟尘滚滚,味道也浓得有些呛人。伸手一摸靠门的桌子,意料之中地积了厚厚一层灰。

毕竟一个多月没回来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吴文宇抬手打开电扇,又去开了两边的窗户,清新的气味霎时充满整个客厅。深吸一口混杂着淡淡泥土芬芳的空气,吴文宇转身进了厨房,哗哗的水声随即响起。

头顶的吊扇因为年代久远,在空气的腐蚀下生了锈而转得慢慢悠悠,根本带不来半丝清凉。摆设简单的客厅中,吴文宇一一用沾水的抹布擦拭过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此刻正在拖地,头上汗流如注,脸上却高兴得微微扬起嘴角。

回这里,果然是对的。

光是看到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就已经让他自昨天起就烦躁不已的心清爽起来,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现在,把客厅来来回回收拾了一遍,看着外婆生前喜爱的家具变得闪闪发亮,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心里就觉得无比安然,仿佛所有的烦恼疑虑不快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再不见踪影。

也是,幸运至此,又何必计较去那么多,何必去想以后会怎样。

等水迹全干,关掉电扇和窗户,再看一眼这个曾经为他遮风挡雨、包容他所有的家,吴文宇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轻快地窜下楼。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家,免得让林吾诚多等。

然而,天不从人愿,吴文宇刚走到巷子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站住!老大,就是他!”

回头,夕阳的余晖下站着四五个满面煞气的少年,算不上陌生的面孔,正是上次帮人打架时的对手。

那一刻,吴文宇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发自胸腔的嘲笑。

果然,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阴险的玩笑,总是适时地让你的晴空万里在瞬间变为乌云密布。

吴文宇回家的时候,林吾诚正在厨房洗菜。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林吾诚立马关上水龙头,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厨房门口,正好赶上吴文宇的手搭上卧室的门把手。

“哟,我们的吴大少爷还知道回来啊!怎么,没陪小女友去烛光晚餐,浪漫一下?”

从五点等到七点,林吾诚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居然还有闲心调笑,谁不知道他是天底下最没耐心的人。然而,偏偏就是有人不领情,右手向下用力一拉,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右脚也已经悬空,对他的询问完全不作理会,径自就要回房。

死小子,给点儿颜色就开起染坊了!

“——站住!”

被吴文宇的动作点燃极力忍耐的怒火,林吾诚大喝一声,高扬的语调听不出有多严厉,却隐隐散发出一丝不可违抗的味道。

他妈的,怎么又是这句,这些人就不会说句别的!

在心里骂完,吴文宇随即一怔,迈出的右脚不由自主就收了回来。这……还是林吾诚第一次这么对他大声说话,带着忍无可忍的愤怒和因为不舍而强硬不起来的严厉,像是生气,又像是一种掺了纵容的无可奈何。

“小子,懂不懂礼貌?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来,给我讲讲,今天下午两个小时都干什么去了,电话也不接……”

林吾诚边说边往台阶那边走,离得近了才发现吴文宇全身的衣服都皱巴巴的,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污迹。总觉得吴文宇这副样子像是在哪里见过,初遇那天的画面在脑中慢慢浮现,林吾诚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你又打架了?”

——被发现了。

住进来的第二天,林吾诚就三令五申地告诫过他不准再打架,否则,后果自负。至于怎么个自负法,林吾诚没说,只是代之一脸阴险而危险的笑容。那个诡异的弧度,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还脊背发寒。

吴文宇向来不喜欢自找麻烦,也深知林吾诚确实不是好惹的主,自己只不过是顶着弟弟的名号,才有资本与他争锋相对,因此才想趁着林吾诚发现之前溜进房里换身干净衣服,把身上的血迹擦掉。

结果——

知道逃不过,吴文宇松开手,转身面向站在台阶下的林吾诚,装作无所畏惧地一抬下巴,颇为挑衅地说:“就是打了,你想怎样?”

话音落地,吴文宇就后悔了,因为林吾诚是真的怒了。

吴文宇从来都不知道林吾诚的脸色也能这么难看,黑气沉沉,像是全世界的乌云都堆积到了一起,大有雷霆万钧之势。不自禁稍稍后退一步,林吾诚的怒吼——或许说咆哮更为恰当——就在同时响了起来,一时雷鸣阵阵。

“哪个王八蛋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打我弟弟——”

向来极重形象,即使痞气也要把自己装点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人不仅骂人,还是破口大骂,吴文宇一惊,手里的书包一个不稳就掉在了地上,不禁想拔腿就跑,却使不上半点力气。好一会儿,等回味过来林吾诚的怒气所指,又是一惊,一种乍悲乍喜的感觉瞬间盘踞心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了澡过来擦药,毁了容可没人负责!”

林吾诚骂完人就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前两天还用过的医药箱,抬头间看到吴文宇还傻站着,又是一声吼,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心溺爱。

有什么在心里慢慢化开,漾成一湾浅浅的春水。

捡起书包,对着林吾诚忙碌的背影无声一笑,吴文宇转身回房。

第六章:痞子林的教育方法

“我说,你会上药不?不会就一边去,少拿我的脸当气球戳!”

围着浴巾半靠在沙发上,吴文宇的整个胸膛都毫无遮盖地暴露在空气中,在灯光下散发出闪亮诱人的色泽,看得林吾诚一阵心旌摇荡,手下没拿准力道,顿时痛得吴文宇龇牙咧嘴,没好气地骂开。

林吾诚一惊,赶紧收起趋于泛滥的旖念,用棉签沾了碘酒涂到吴文宇肋下的伤处,听到吴文宇“嘶——”地大抽了口气,也没好气地说:“现在才知道疼,我是不是该说你太后知后觉?”

“要你管!”

听吴文宇的语气终究弱了几分,林吾诚也懒得再跟他抬杠,专心处理起手下的伤口。

第一次近距离看吴文宇的胸膛,林吾诚心里的震惊与疼惜经久难散。虽然这段日子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已经长了不少肉,可还是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再看那累累的伤痕,应该都是帮人打架时留下的,真不知道他为了生存究竟吃了多少苦……

相比之下,吾然虽然去得早,又受尽病痛折磨,却也比吴文宇幸福了不止千倍百倍。只是,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享受那些幸福。

那就请你来接手吧。

这样想着,林吾诚问话的口气不禁温柔了许多,“这伤怎么来的?”

觉得林吾诚纯粹属于明知故问,却耐不住被反复追问,吴文宇还是简单地解释,“碰到以前帮人打架时的对手了。”

“怎么碰到的?”

吴文宇张张口,正想胡扯一句,林吾诚却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不容辩驳地说:“别告诉我你们碰巧是一个学校的,我清楚安阳是什么地方。再说,你以前应该住在城西吧?”

被林吾诚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着,吴文宇知道瞒不下去,状似漫不经心地甩出一句“今天回了趟家”,看见林吾诚眼里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时陡然窜出一股不悦,又鬼使神差地改口,“外婆家。”

“……回去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就是看看。”

林吾诚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吴文宇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给他擦药。好久,就在吴文宇揣测他那看似没有情绪的一眼是否别有深意时,林吾诚突然开口,声音带了点不自然的硬气。

“这种事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有必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现在被人修理了,开心了?”

吴文宇正想反驳说本少爷就是喜欢偷偷摸摸,却听林吾诚忽然放软了语气说了句“下次想回去就跟我说一声,我也想去看看”,愣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应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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