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衣带水——拐枣
拐枣  发于:2012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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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得一室书卷案牍仿佛全都染了熠熠的光芒。

元舒身着柔软的窄袖蓝锦深衣,又罩了一领宽大黑狐裘衣,立在巨大的书案后,见卢帆走进,笑着对隔着书案而立的一

人道:“叔麟,快见过宏朝使臣卢帆。卢使,这是我延国丞相,领柱国大将军及录尚书事裴华。”

卢帆听得“裴华”二字,霎时不寒而栗,他紧紧盯住眼前那披着窘x的身影,对方缓缓转过身来,微微抬眼望了望卢帆

,目光安恬幽深。他波澜不兴地躬身施礼道:“裴华见过卢使。”

他动作端方优雅,那雪白的韭榛ぷ∫欢尉毕睿宦冻鲆蛭笊ザ莸牧臣眨潘乔陀致源钊醯哪Q?/p>

一时难以将前夜所见的那个掌掴元随的疯子同面前的裴华对上。

“哦,见过裴相。”卢帆回过神,连忙施礼道。

裴华又转向元舒,低眉垂首道:“卢使既有要事与陛下商量,微臣不便在此多扰——京畿都督任命一事,还望陛下斟酌

。”

元舒拍拍裴华的肩膀,笑道:“既然是你举荐之人,跟随你三年,又做过关尉,定是上佳将才,朕信得过你,就不再详

查了——叔麟,这几日事务繁忙,你又遭此大丧,琐事就不必躬亲而为了,尚书省、中书省、御史台何尝没有人才,别

让他们领着俸禄却白白空闲在那里。”

裴华喑哑着声音答了一声“是”,又垂首开口道:“微臣多谢陛下体恤——只是,先父故去之前,总念着想要见陛下一

面,如今……”

“此事朕记在心上,叔麟你先退下吧。”

裴华应诺,蹀躞着从卢帆身边经过——两日不见,他竟有些形销骨立了,白衣支在单薄的肩上,随着步子摇晃出一片惨

淡的颜色。

卢帆瞅一眼裴华乌发掩映下苍白的面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来人,护送裴相一程。”元舒高喊道,外头侍卫应了一句,便听得两串脚步声渐行渐远地去了。

卢帆失神地听着耳畔愈发细微的脚步声,许久没有说话。

元舒却笑道:“哦,在下延国盐贩苏源,见过宏朝卢使。”他的嗓音带着愉悦的调侃,仿佛是在与卢帆玩笑。

卢帆一时间涨红了脸,有些窘迫地张口结舌道:“我……我……”

他瞪圆了眼睛望着元舒,进退失据以至于恼羞成怒道:“延君身为一国之君,怎可作出如此狡诈欺瞒之事?!”

元舒一边从案上取了一只鎏金酒碗,一边抬眼笑道:“还请卢使指教,朕何曾欺瞒过卢使?这‘贩盐’二字难道不是卢

使自己所言,怎么好来怪朕?”

卢帆细想之下,发觉果然是当时自己随口诌出的,只是着偌大的罪名平白安在元舒身上,他却仿佛默认一般,自己又怎

么会想到对方竟是延君元舒?

卢帆思虑至此,一时哑口无言,只是咬着嘴唇恨恨盯着埋头斟酒的元舒。

元舒抬眼见他将嘴唇咬得发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顿觉这宏朝的使臣分外有趣起来,于是递过手中的那碗酒

浆道:“按延国礼俗,这宾主相见,必要先喝上一碗——这是今年的新酿,卢使不会真如传闻中所言滴酒不沾,一饮即

醉吧?”

“一饮即醉?恐怕在下要令延君失望了。”卢帆“哼”一声,赌气一般从元舒手中夺过那碗泛着柔光的琥珀色酒浆,毫

不犹豫仰头饮尽,末了还将那酒碗“啪”地扣在案上,“入乡随俗,在下怎么能让延君为难?”

可惜话虽说得豪气干云,但那脸上的红晕却再不肯褪下去了——卢帆故作镇定地抬手擦了擦嘴唇上的残酒,依然锲而不

舍地瞪着元舒。

元舒望着卢帆强撑微醺的模样,突然觉得万分舒畅起来,他颇有兴致地又笑着问道:“适才卢使也见过了我延国丞相,

却不知卢使以为怎样?”

卢帆听得这句,不由得想起那次画像的尴尬结局,心中鄙夷道——你自己的丞相如何难道你不清楚,何必故意来寻我的

开心?

但无奈他还有事求元舒,因而压下内心的怒意,轻哂一声道:“不怎么样。”

“哦?这是为何?”

卢帆冷笑道:“延君不是唤他作‘叔麟’么?‘叔麟’二字乃是‘身戮’反语——连性命也难保全的字,还能好到哪里

去?”他冷嘲热讽,没有半句好话。

元舒也不恼怒,反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卢使解字真是高妙之极,朕记得卢使字‘子樯’,这倒是一个好字,不如朕

以后也唤卢使作‘子樯’如何?”

卢帆仿佛被戳中了痛处一般,下意识就要跳脚,强忍了半晌才按捺住,勉力微笑道:“‘子樯’二字乃殿下和我族中幼

弟姊妹所称——帆卑微粗鄙,颇感惶恐,延君还是不要如此称呼的好。至于‘解字高妙’——我宏朝擅长此术之人不可

胜数,帆不过略知皮毛,哪里谈得上高妙?再者,延君若要学这解字之法,还是另请高明。”

元舒朗声笑道:“朕解字作甚?朕只要解你便可。”

卢帆迷惑地瞥一眼元舒,听不分明他说些什么,顿了顿又说道:“延君,帆此次前来相谒,不为他事,只是想留在九玥

陪伴宏朝三皇子,还望延君应允。”

元舒起先怔了怔,随即往那书案后的狐裘席上一坐,支着下颌笑道:“但我延国只需顾珩一人为质,子樯你……”

“在下自然有襄助延国之处。”卢帆听到元舒开口就是“子樯”,心头仿佛硌了块硬邦邦的还带着锋利棱角的砾石,但

他依然颤着手冲元舒恭敬一揖道:“在下愿竭尽所能,治好太子之疾。”

“哦?”元舒微笑着伸手为自己斟了碗酒,酌一口才缓缓说道,“可是依朕看来,随儿聪敏伶俐得很,能文擅武,哪里

有什么疾病?”

这席话一出,卢帆几乎登时吐出一口血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跺脚道:“元舒你说什么?!阿随已经痴傻成那样了,我看着都觉得万分可怜,你这个做父亲

的不理不睬、无动于衷也就罢了,竟然还说阿随‘聪明伶俐’!你难道就如此冷漠心肠?简直,简直狼……”

“狼心狗肺”四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卢帆蓦然发觉自己失言,忙不迭噤了口,却依然愤愤不平地瞪着元舒。

果然是蛮族,真是越看越……狼心狗肺。

元舒仿佛没有听见卢帆大光其火的怒斥,只顾微笑着自斟自饮,待到那鎏着梅花鹿的金碗遮住面容,眼角的余光才蹭过

碗沿,瞥一眼卢帆——他虽然勉强地站得笔直,仿佛极有气势、威武不屈的模样,可脸颊上却起了朝霞般的素红颜色,

一览无余的目光里也闪烁着畏惧退缩的光芒。

元舒不禁轻轻地笑了笑——这个不擅掩饰的少年,实在太容易表露心思了,就仿佛九玥城郊的那清澈明净的湖水——真

不知道阿珩怎么会带他来这虎狼之地?哪怕是换成当年的那个老鸿胪,恐怕都要好上许多。

“你,你笑什么……”卢帆瞪圆了眼,有些害怕地添上一句,“这全是我的主意,可与殿下无关!你不许……不许为难

殿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掌心也被自己的指甲掐得生疼。

朕只是觉得,你喊朕作‘元舒’的时候,看起来万分有趣……

元舒摇摇头,依然微笑道:“啊,子樯你适才说到要给随儿治病,可我延国地处西北,药材并没有宏朝齐全,恐怕卢使

心有余而力不足。”

卢帆平静了呼吸,冷笑道:“延君太过小瞧宏朝医术了——即使不用汤药,一样能治好太子之疾。帆有十足把握,唯恐

延君举棋不定。”

元舒知他有意激自己,也不计较:“子樯既如此说,朕若再不应允,的确显得朕畏首畏尾了。这样罢,明日你便去东宫

为随儿治病,至于时间,子樯你自己定。”

“在下告退。”卢帆长舒一口气,拱手施礼退下。

元舒摇晃着手里的酒碗,有片刻的失神。

他兀自笑笑,将碗中的酒浆一口饮尽,又伸手要取酒壶来,却听得殿外一串脚步声响,抬起头时只见卢帆再次出现在自

己面前。

“卢使还有何事?”元舒顿了顿,揶揄道,“莫不是来陪朕喝酒的?”

卢帆涨红了脸,尴尬地杵在那里,明明是有急事,却欲言又止,半晌才支吾道:“那个……想不到延国内廷竟这样宏伟

广大。”

“哦。”

“……而且这道路纵横交错,真算得上是多如蛛网。”

“哦。”

“你……”

“卢使到底怎么了?”元舒望着卢帆,目光里满是轻哂笑意。

“我……我……去客殿的路怎么走?我……我迷路了……”

2

卢帆的表情,仿佛视死如归。

元舒庆幸自己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酒。

“人都走了,还躲在外头做什么,有话和朕说就快进来吧。”元舒命殿外士卒送了卢帆离去,瞥一眼桌案旁的窗棂。

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拉开,元随将脑袋枕在窗框边,冲元舒笑道:“父皇,万一卢使弄了什么奇方妙法,孩儿可是不

敢亲身试药的。”说着,一边用手攀住窗沿,一边往屋内探了探身子。

“你连叔麟都敢戏弄,还有什么不敢的?”元舒笑着走到窗边,伸手将元随一把拉进屋中,“随儿,脸上的伤还疼吗?

元随拍拍衣上尘土,又挠了挠故意弄乱的头发,阔步走到桌案边,挽起宽幅衣袖倒了碗酒:“裴小先生那一巴掌下了死

力,哪里会不疼?若非卢使护住,恐怕孩儿现在就不是装疯卖傻,而是真傻了——父皇,这不是孩儿去年才埋好的醴泉

酒么?你怎么瞒着孩儿弄出来了……”

元舒取了一方巾子,蹲下身替自己唯一的儿子擦净脸上被草叶染花的脸颊:“子樯不惯饮酒,朕想着新酿寡淡一些——

不过是一坛酒,随儿你如此计较作甚?”

元随撇了撇嘴,嘟嚷道:“还有这两月有余的奏章——父皇你一骑快马,和舅父说走就走,百官和宫中都要孩儿一人瞒

着,实在高明睿智,可谓一代英主,孩儿敬仰之至。”

元舒哭笑不得地将那巾子盖在元随脑门上,捏一捏他的脸颊:“好啦,朕知道你心中不满——你不是想出宫吗?待此事

了结之后,朕便准你出宫游历。”

元随低头“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难怪连卢使都说父皇你‘这个做父亲的冷漠心肠’。不过父皇,你才认识卢使

几天,连字都叫得如此自然了——唉,儿臣心中着实忧虑啊。”他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几下,抬起头时眸子里却泛着狡

黠的笑意。

元舒将他拽进怀中,从书架的角落里取来一罐伤药为他敷了,佯叱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延宏两国唇齿相依,若

不拉拢宽慰宏使,你想要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生变么?裴先生还有曾子耕是何等端方人物,怎么就教出你这等学生……

伤药敷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十分舒适——元随坐在元舒膝上晃晃双腿,蹭着父亲柔软的锦缎衣襟,漫不经心地轻哂道

:“‘唇齿相依、不想生变’,父皇你就只管唬我吧——再说孩儿愚钝,怎么能怪裴先生?分明是孩儿乃父皇之子的缘

故,况且——况且纵然是裴先生,不也有裴华……”

他蓦地感到元舒身形一僵,知晓自己失言,连忙扭头望着元舒,轻轻拉了拉元舒绣了银丝弓箭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道

:“父皇莫要生气——孩儿不说了,也……也不出宫游历了……”

他虽然聪慧懂事,到底是个小孩子,尚不知道如何挽回,只能用不出宫游历来表示悔意——虽然如此,但游历之事毕竟

盼望了许久,如今要舍弃,真如剜心般难过。

元舒叹了口气,摸了摸元随的脑袋,半晌才微笑道:“不怪你。说说前天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回东宫么,怎

么又去招惹叔麟?”

元随捋了捋鬓角的乱发,犹豫道:“我……我看见……我看见他哭了。”

第5章

元舒听得元随的话,久久不再开口。

“父皇。”元随怯怯地开口道,“父皇,孩儿知道裴小先生如此铤而走险,定然要失败的——只是到那时……还请父皇

放过他。”

“随儿,你说什么?”元舒一怔,声音顿时冷了几分,仿佛初融柔软的湖面瞬间又冻结了一般。

元随打了个寒噤,再不敢说了。

元舒看出元随觉得委屈,却肃然将他放到地上,理了理他被压皱的衣袍:“随儿还你太小,不懂得其中利害。再者,如

果任凭叔麟妄为,即使朕能制得住他,你呢?”

元随急切地点点头:“孩儿也可以的!我……”

元舒打断道:“你不行——你现在不过是太子,就一心想着放过他,待到真正掌权的时候,就更难以下手了。”

“可……”

“随儿,这不是普通人家为了一只牛羊的争吵,稍有不慎就是山河破碎、国不复国,动辄便会血流漂杵、举国缟素。朕

知道有很多事你不想做,但又是不得不做,朕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是未来延国的皇帝,你所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

喜怒哀乐,更是整座江山。身为帝王,是没有退路的,切不可任性妄为。更不许哭——那么多人看着你,不能哭。”

元随瞪大眼睛,有些迷糊地望着元舒,茫然地点点头。

元舒知道他不过是一知半解,却依然拍拍元随的脸颊,又将他的手放在掌中捂暖了,微笑道:“快回东宫去罢。”

“孩儿告退了。”

“什么?”顾珩惊讶道,“子樯你要给元随太子治病?”

卢帆将博山炉移到顾珩的身边,又往里头添了几块石叶香,笑道:“是啊,殿下。殿下是来此为质的,食宿之类自然由

延国供给;微臣一个外邦之臣,无故留在九玥,理应做事补偿,总不能也让延国照顾着吧?来,殿下暖一暖手,微臣去

关窗——怎么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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