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衣带水——拐枣
拐枣  发于:2012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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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当使臣卢帆领着宏朝的三皇子顾珩来到浮水时,只看到初春尚未破冰的水面和满目荒凉。

往延国为质的顾珩前途未卜,等待卢帆与顾珩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

而延国看似繁华的风物之下又隐藏着何种波澜?

延君元舒与卢帆之间又会产生哪般纠葛?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卢帆,元舒 ┃ 配角:顾珩,元随,裴章,裴叔麟,方旭,卢谖,卢棻 ┃ 其它:

第一章:浮水春寒

宏朝的西北边境附近,即使到了仲春,依然是天寒地冻。

原就断断续续地下了将近一个月的春寒雪,这几日好容易停了,阴霾却迟迟未见散去。重重云层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将

穹窿压抑得极低,仿佛再缀上薄薄一层云絮,便会天塌地陷。

而这铅灰色的云翳之下,便是蜿蜒绵长的浮水了——冰面牢牢锁住了河水,上面粘满了草根枯叶。还有来不及迁徙而被

冻死的鸟雀的尸骨,支棱着灰败的羽毛,横七竖八地镌进冰层,眼窝早已空洞,却还望向那死寂的天空。

远远地,但见一队人马迤迤行来,犹如被这寒风冻僵了似的,唯有马蹄顿在雪地上,蹭出柔软疲倦的声响。只是那为首

的人扛着蓝底银绣的旗幡,在猎猎冷风中翻出闪烁夺目的光芒,便是这旷野之中的惟一亮色。

紧紧尾随着旗幡的是一位年轻人,裹着墨色锦缎的后袍深衣,颈边褐红的斗篷系带挽了个结,长长的绦带随风飘举,拂

过他酡红的脸颊和乌黑的鬓发。他抬眼望了望漫天不散的铅云,低低叹了一口气。身下的七尺骄骐抖了抖长长的青鬃,

将融化的雪水抖了主人满身。他连忙一手攥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却将靠在肩头的白旄握得更牢一些。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宏朝年轻的使臣卢帆——此番出使,便是要送宏朝三皇子顾珩前往隔水相望的延国为质的。

“卢先生。”身后有随行的小侍策马赶上,垂首道,“三皇子殿下有请。”

“哦,我这就……”卢帆说到一半,只觉得适才脸颊上的一滴雪水挂在了鼻尖上,蹭得鼻头发痒,“阿嚏!”

面前小侍虽然依旧垂头,肩膀却不经意地颤了颤,显然憋着笑。

卢帆也自觉尴尬,伸手揉了揉鼻尖,那里却愈发地红了,似乎爆了朵鲜艳的海棠。他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忙不迭勒马回

身,往队伍中间的那顶篷车而去,而身后的队伍,自然也停住了脚步。

“殿下。”卢帆恭恭敬敬地来到车壁边,拱手施礼道。

“前几日净行了山路,颠簸摇晃颇为艰难,我适才听随扈说子樯你还因此受了伤,故特请你入车。”车帘被拉开,三皇

子顾珩探出头冲卢帆微笑道。

这位年仅十三岁的皇子有着尚未长开的俊秀眉眼,笑起来仿佛一双弯月,含着清泉似的亮光。

卢帆听到这里,脸颊蓦地烧灼成一片火焰,慌忙摇头:“殿下这使不得!臣……我……我不过是,是略有磕碰,不碍事

的!没……哎呀!……不疼……”

他兀自急切地辩解掩饰着,几乎从马背上跳起来,谁知股间伤处磕到了马鞍边缘,疼得他龇了龇牙,又咬住了下唇。

卢帆料想顾珩并不了解这浮水风物,因此就与他说些边塞的山河地势——他的声调原本就带了些憨气,加上寒风冷涩,

听来更加朴讷随和,若不是举手投足间不由自主地带出些属于世家大族的风流仪态,竟仿佛是一位久居浮水的向导。

顾珩一面听着,一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卢帆片刻,又偏着脑袋笑道:“咦,昨夜还见子樯你腰间悬的那只青木丁香的流

苏佩囊,怎么今日……”

卢帆挠了挠头,脸上才消褪的酡红又起了三分:“昨夜小臣将那佩囊悬于帐帘下,谁知清晨时来了几只贪食的鸟雀,误

以为是鲜花新蜜,将那佩囊生生啄裂了。那佩囊还是长姊送的……”他说到这里,表情很是惋惜。

顾珩笑道:“既如此,将它们打杀了就罢。”

卢帆抬眼望了望冰面上横陈的枯瘦禽尸,摇头道:“算了,不过一只佩囊而已。”

是不是在你看来,我也同那冬日里无依无靠的鸟雀一样?

顾珩望着卢帆束发的石绿丝绦,暗忖道,却终究没有没有说出来。

好在行了不到一日,浓云竟悄悄散去。一簇簇成束的阳光,仿佛流纨一般落在每一个人的肩头,柔和又带着淡淡的温暖

;洒在路旁的浮水冰面上,折射出冰凌似的细碎银芒,跳荡动人得很。

待到夕阳倚缀在西边连绵的群山之间时,众人终于望见了不远处雉堞交错的城墙。

这座位于宏朝西北的小小边城,紧紧挨着浮水,因为战乱频繁,驻扎于此的将士们也无心思给它起一个正经名字,“浮

水浮水”地顺口叫习惯了,边城也就有了这么个意料之中的奇怪名字——浮水城。

卢帆于城下勒了马,城头早有人高声喝道:“城下何人?难道不知这浮水城向来禁断通行吗?!你……”话才喊了一半

,却见寒风展开了原本绞做一处的旗幡,上面的银线绣出的飞鸾衬着隶书的“顾”字,散着威严又端肃的荣光。

城楼上蓦地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只听得那严丝合缝的厚重城门“嘎嘎吱吱”地訇然而开,簌簌落下亭亭休憩在门钉上的

小撮余雪,犹如风中飘摇的洁白梅花。

门内的男子俯首而拜:“浮水令长卢谖,拜见三皇子殿下。”他虽年近半百,声音却洪亮如钟,又披着坚硬的盔甲,更

有一股矍铄的精神。

卢帆也就势还礼,又伸手恭敬地将顾珩扶下了轺车。

一身玄色裘衣的顾珩径直向跪于雪地中的卢谖走去,犹如饱蘸了墨汁的柔软笔尖,在寒气中划一道乌色的线,沉淀作雪

上长长的剪影。他躬身搀扶起卢谖,笑道:“哪里敢劳烦卢令长亲自迎迓,快快请起罢。”

卢帆站在两人不远处冲卢谖施礼,孩子气似的笑着。卢谖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只是对着顾珩说了些什么,顾珩点点

头,二人便往城中去了。

卢帆怔了怔,心下升腾起一丝委屈惶惑,却依然振作了精神,领着随扈也径直走向了城门——眼前的夕阳抖落了无尽的

殷红金黄,跌落在雪地上,似乎隐隐有破碎的声响,又骤然迸溅开来,烧透了卢帆的墨色衣角。

与宏朝他城不同,浮水城居住的大多是边关士卒,因而并不特别设置令长,却由守城将军卢谖代领此职。如今延国才立

新君不久,局势未定。彼岸当然是按兵不动。故城中的政事尽是军中琐事,卢谖领兵数十载,自然游刃有余。

此时他正坐于城楼墙根下的小屋旁,埋头处理着白日所剩的事务,背后高高悬挂的,就是浮水两岸的地图——上面朱砂

和墨迹圈圈点点出丘壑山川,它们被厚厚地涂抹了一次又一次,仿佛果真从地图上屹立而起。

卢帆缓步来到窗边,笼着手指立在黑暗中——屋内的灯火映出卢谖的身影,勾勒镌刻在窗纱上,凝滞不动。

卢帆踩着微融潮湿的雪地,抬手敲了敲门:“阿帆……宏朝使臣卢帆,特来拜会卢令长。”

“进来罢。”卢谖怔了怔,抬头见卢帆开了门躬身而入,便稍稍露了一点笑,“阿帆。”

“仲父。”卢帆这才放下了进门时的不自然,微笑道,“仲父久居浮水,我也多年未来探望了……”

“阿帆,说实在的,我真不愿意在这里见到你。”卢谖搁下手中的毛笔,又拢了拢衣袖,指着身旁的一方铺了厚实兽皮

的坐席道,“坐吧。”

卢帆放轻了步子走到席边,还未坐下,就听得卢谖严肃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来搅浑水——以为当这使臣是风光有

趣的么?”

卢帆一愣,僵着便不动了。他垂下头,有些怯怯地说道:“三殿下请我随行,我不敢违抗,况且……”

“三殿下要你赔上卢氏一族的性命,你也要遂他的心?阿帆你实在太过幼稚了。”卢谖自倒了一杯酒,说道,“京都的

景况你又不是不知——路人皆知二皇子觊觎储君之位已久,权势坐大。而太子素来禀赋敦厚懦弱,何况去年还出了洗马

与其暧昧之事——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太子洗马程沐,还是棻儿的夫君。此事一出,卢家原本就有些危险,隔岸观火方

为上策,你却要趟这浑水。三皇子与太子同出一母,你难道领会不出其中要害轻重?”

“我……”卢帆转过身,瞥见灯火将卢谖的侧脸镌刻得棱角分明,隐没在大块的光影交错中,愈发严厉起来。

卢谖望着卢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京都当真出了事,你又如何?”

卢帆咬了咬嘴唇,并不说话。

“莫非你还要帮着顾珩?阿帆——”卢谖拖长了音调,道,“卢氏一族,可不能败落在你的手中。那三皇子不过是个十

来岁的娃娃,京都一旦生变,你当机立断,定要先——”

说到这里,卢谖一伸手勾住了卢帆腰间的佩剑剑柄,又断然一抽。银芒似的光映得满室寒凉。

卢帆微微一觫,紧紧攥住了剑鞘。

“那么一个势单力薄的皇子,留着也无用处。只当送给卢氏一个扶助新君的机会。”卢谖冷冷地笑一声,又盯住了卢帆

,“阿帆,你可听明白了?”

卢帆低头地望着那冷如霜雪的剑锋,半晌才轻轻开口道:“仲父就是要和我说这些么?——七年未见,如今就是要和我

说这些么。”他哑声低笑起来,脸上却无甚表情。

卢谖怔住,似乎想起了什么,也尴尬地僵立在那里,不再说话了。

卢帆理了理自己的衣袂袍角,又俯身一拜,默默地走入屋外重重的黑影之中——他的伤口未愈,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

,将晕在他背影上的火光铰得摇摇晃晃,落寞凄凉。

云翳终于在夜色中散去,浮水的月色缺少了京都的柔软温和,仿佛结了一层冰棱,连落下的银色也万分生硬寒冷。

卢帆回头看了看屋中依然摇曳的灯火,心中隐隐约约只觉得涨满了委屈失落。

自己原本是仲父卢谖的长子,只因为伯父卢诣无子,族内便将自己过继给了卢诣。

卢帆眨了眨眼睛,想起那时候自己还是个五岁的孩子,习字念书疏懒怠惰,族人却并不多管。每日只知道搂着幼弟卢彦

在那空阔的院子里晒着融融的日光,他时常爱玩那弹巾戏,卢彦软软的乌发就在自己的怀里蹭着,大幅的锦缎绣着兰草

柳叶,掩映着满院的氤氲绿云,光是这样闲坐着就可以消磨一日。还有抬眼就可望见的檐上鸟雀,毛色或棕或灰,其实

根本算不得好看,只是喜欢它们跳跃啁啾的模样。

那时候的父亲卢谖已经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了,却很是疼爱两个少不经事的孩子,有时虽苛责卢帆不好念书,却也不怎么

动怒。

自己原本以为,可以永远这样单纯又惬意地过下去。

直到那日族人们突然齐聚在面前,卢帆仍旧紧紧地抱着卢彦,瞪大了眼睛冲族叔们微笑。虽然耳畔隐隐有人叹气,说什

么“嬉笑放荡,恐家学无法得继”之类。他有些害怕地寻觅着父亲的身影,却突然被人一把拎起来,再接下去的事,只

剩得一片茫然。

伯父卢诣痼疾重重,常常刻一脸极严厉的表情,卢帆怯怯地改叫他“父亲”,却只得到轻轻的一个点头。

族中极看重长房长孙的学业,自己也因此被关在压抑的堆满了书卷的房间里。枯瘦的先生是卢帆的远房叔祖,不苟言笑

又总是喝斥他背诵那些发了霉的书卷上难辨的字。

昏沉沉的灯火微光下,身边的书卷似乎要全然倒塌。那样惊恐森然的感觉,仿佛粗糙的绳索,牢牢地捆住了卢帆——什

么儒道墨法,他一点也不想懂,那么小,也根本不可能懂。

却偏偏都要蚕食鲸吞地学会。

即使明知妄想,卢帆也常常盼着哪日“仲父”卢谖能突然推开那扇“咿呀”作响的大门,带他去那碧草青青的陌上,再

看一回桃花初绽、柳絮轻扬。

……

再后来,便是被族叔们携着在各族之间辗转盘桓,看到的是永远也理不清的倾轧与虚假。

就这样,整整十年,直到今上与族长提及,自己才得以前去太学继续读书,却再也没有见过卢谖。

其实,其实他们都一样。

卢氏,怀郡卢氏。自己永远只能是怀郡卢氏的家学承袭者。

而不是,阿帆。

卢帆因着卢谖的一席话,原本背井离乡的苦涩愈发沉重了许多,他失魂落魄地茫然前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楼之上。

来往值夜的三两位戍卒都认得这位护送三皇子的年轻使臣,也不多加阻拦,只是行了礼,任卢帆随意闲逛。卢帆走到一

小截稍矮的女墙边,俯瞰着夜色中静谧的浮水城。边城的夜晚自然比不得京都的繁华热闹,加上又是两国相争的要塞之

地,更加戒备森严。虽然弦月才枕着那山岭,城中却早已净熄了灯火,寂寥之中偶有羌管吹着断续的素梅曲,犹如轻盈

的雪花,在城墙边蹭出微弱的音调,转瞬便幽幽地融化了。

卢帆的目光逡巡着,最终落到了城墙边一座高高的坟冢上。那坟冢矗立耸起,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洁白春雪,偶有一两处

露出几片纤长的枯草,顽强地扎在那寒冷的雪堆上。月光坠露一般沉沉地倾在草尖,反射出奇异的苍白颜色来,竟比雪

还要白上三分。

“那是三十多年的浮水之战中牺牲的将士们。”清脆的声音在卢帆耳畔响起,他回过头去——顾珩披着厚厚虎头双连织

锦的斗篷,柔软乌发之下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坟冢之上。

“殿下。”卢帆忙俯身行礼道。

“既只有你我二人,子樯就毋须多礼了。”顾珩微笑着,月光融化在他的面颊上,俨然还是稚童模样。

卢帆起身,只听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浮水这样冷,本不该让他们留在这里,只是战乱之后,浮水遍野的尸身

大都已经四分五裂、惨不忍睹了——根本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更不用提在夏日之中将这么多人送回故乡……因此才这里

立了无名冢,生为同袍之子,死后相依相偎,也当是有一个归宿了。”

顾珩望着坟冢,半晌道:“只是我竟不知自己渡过浮水之后,还能不能够奢求这样一座枯冢。只要能葬在宏朝便好。”

说罢,他垂下头去握紧了掌心,指节间泛起了隐忍的惨白,又缩进了蓄着狐裘的袖口中。

“殿下……”卢帆想劝慰几句,却蓦地想起卢谖的话,感觉腰间的佩剑霎时冰冷沉重了不少。

“如此好月,怎么和子樯你说起这个了?”顾珩笑了笑,转过身指着那宛如一条银色衣带般的浮水说道,“幸而如今两

国按兵不动,僵持犹如浮水之冰,竟不知何时能破冰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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