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纠结了。”
卢帆气得将那灯杆往元舒胸前狠狠一戳:“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我是酒后失态……你,你分明是有意羞辱!”
元舒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子樯,你从哪里看出朕是有意羞辱了?你是酒后失态,此刻温风如酒,灯火依然,朕看
着你,也同样不禁失态了。子樯,我喜欢你。”
卢帆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一时只如泥塑木雕一般杵在那里,张口结舌又无话可说。
元舒凑至卢帆耳畔,放软了声调,重复道:“子樯,我喜欢你。”
卢帆瞪大了眼睛,将灯杆得更紧,然后几乎是气急败坏道:“延君你说什么?这种话也是随意可以出口的!”灯火随着
他起伏的气息,也不住地乱晃,将树荫屋瓴悬鱼的月影也衬得明暗不定。
“不可出口——”元舒微笑道,“所以子樯你从来不说,即使喜欢了也不说。”
“我……我没有。”卢帆抖了抖袍袖,站直了身子扭头道,“下臣不想同延君再多说什么,角门也要落锁了,下臣告辞
。”
说罢,卢帆举步就往客殿角门方向迅速离去,仿佛在逃避什么野兽猛禽一般;元舒眯起眼睛,瞥见那灯影依旧摇晃如同
泉水迸溅,只是摇头笑了笑。
当卢帆浑浑噩噩地赶回客殿的时候,士卒们恰要落锁。众人见他竟这样迟了才从宫内归来,都有些奇怪;但又觉察他的
脸色在月光映照下很是灰白,似乎有些不豫,便也不敢多问什么,连忙重新开了门让卢帆进去。
卢帆快步奔至自己的屋门前,喘息了许久才恍然回神。他失魂落魄地举起手中的灯盏,才发觉那一汪油脂早已泼了九分
,被油脂泼得透明的灯纱之中,那豆火苗昏昏沉沉,似乎再略一动就要熄灭。
他靠在门边,也无力开锁,只是望着漫天银亮如水的月色出神半晌——元舒的话语犹在耳畔,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
卢帆手足无措,慌乱地打算捂住耳朵,却蓦然发觉那块犀角依然躺在自己的手中,只是系住它的红色丝绦已经被自己的
汗水浸得湿透了。
果然是自己太过放荡,醉酒之后亲吻了元舒,才引起对方的……元舒原先定然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他怎么会娶妃嫔,又
哪里来的元随?总之所有的过错皆因自己而起,又有什么理由去怪元舒?
卢帆叹了口气,转身要开锁,却听得有“嗒嗒”的脚步声向这里而来。他心下紧张,抬眼望去,但见顾珩趿着鞋朝自己
走来。
“殿下。”卢帆顾不上推开屋门,连忙施礼道,“殿下还未就寝么?”
顾珩微笑道:“只是夜已深沉,却不见子樯回来,故此有些担心而已——怎么?是那里出事了?”说着,他朝宫闱的方
向抬了抬下颌。
卢帆摇头道:“没事,是微臣……微臣见月色甚好,驻足观赏了片刻,便有些耽搁了。”
“是么?”顾珩望着他,一双映出明亮月光的眸子将卢帆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那盏将熄未熄的灯盏上,仿
佛看穿了什么似的,只是微笑不语。
卢帆霎时低下头,道:“是。”
“哦。莫不是元随又出了乱子?”顾珩虽然点头应着,却似乎根本没听见卢帆的那一声“是”。
“没有……的确是微臣贪恋月色,耽搁了。”卢帆刻意重复道,却不敢多瞧顾珩一眼。
“幸而是月色,不是别的什么。”顾珩立刻插嘴道,见卢帆的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旋即笑了笑,“我回去了,子樯也早
些就寝吧。”说罢,就转身离去了。
卢帆施礼目送顾珩转过墙角,再低头看时,灯盏中的火苗已经熄灭了。
第十八章
卢帆自遭遇上次那夜的事情后,便有些失魂落魄。每每打算安定下来,元舒的话时不时在耳畔响起,脑海之中难免就要
混沌汹涌一番,愈加烦躁,不是碰翻了砚台就是摁坏了毛笔。他只能多干些杂事排遣,才勉强将这些是抛诸脑后不提—
—虽是如此,入夜就寝时依然坐卧不宁,偶尔睡着了,却又做起那些令自己不知所措又难以启齿的幻梦。卢帆益发为自
己感到羞赧可耻,有时干脆熬夜作罢。
但他毕竟依然是元随的少傅,延国的尚书郎中,无论如何是不能逃开的——何况沈攸之已经将自己想得那样不堪,再有
意借故躲避的话,更是落人话柄。
卢帆这样想着,又困倦不堪地勉强撑过了好些日子。
这日又是晴日,因为反支不朝,大堆的奏章一律转呈至尚书台,偏赶上尚书令染了暑气,几天未曾来了。卢帆又是小小
的尚书郎中,许多小事皆要处理,故此更加忙碌。
卢帆正恨不能多些事务,好让他忘却烦恼——此刻他才整理好面前各处递来的奏疏,搁了手里的毛笔还不到半刻,竟又
开始莫名恍惚愣怔起来。
却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耳畔叫道:“子樯。”
卢帆吓了一跳,连忙抬眼看向身边——原来是同为尚书郎中的薛墨,这个薛墨是此月才调任到尚书台的,年岁尚浅又好
笑语,故此与生性内敛的卢帆也处得融洽——卢帆见是薛墨,便揉一揉额角笑道:“致仰有事?”
薛墨将怀里的几卷纸轴放好,又寻了空地坐下,才凑近了卢帆笑道:“没什么,只是见子樯这几日似有些萎靡颓丧——
我适才唤了你好几声了,你竟仿佛没听见一般。”
卢帆一怔,随即笑道:“哪里。我能有什么事,大约是昨夜没睡好吧。”
薛墨用将信将疑地眼神瞅一瞅卢帆,嗤笑道:“你少搪塞我了——又不只是今日如此,肯定是有了什么难解之事。再说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莫非你看上了九玥的哪位娘子……延国的女子虽比不得宏朝的温婉娇柔,却是美艳无匹…
…”
卢帆忙不迭否认道:“致仰你信口开河乱说些什么,我并没有看上哪个女子。”
薛墨若有所思地转转眼珠,又问道:“那子樯这几日为何魂不守舍?他们说的……果然是真的么……”
卢帆听薛墨言语之中颇有些蹊跷,便追问道:“他们?什么真的?”
薛墨踌躇片刻,方才凑近卢帆道:
“子樯你可知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什么吗?”
卢帆一怔,摇头道:“致仰你知道的,我向来都不大与朝中各人交往,何况我对九玥也甚是陌生。每日离了尚书台,若
是东宫那边无事,便回客殿去了。因此众人议论之类,我从不曾听说。”
薛墨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也就难怪了……”
卢帆愈发疑惑,心中也隐隐不安,奈何薛墨只是兀自沉默不语。半晌之后,薛墨才重新望着卢帆开了口:“子樯,那个
……犀角真的在你手中?”
卢帆霎时僵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缓缓道:“哪个犀角?”
“就是原来在裴华手里的犀角啊——他们都说沈攸之亲眼所见,从……从你袖中落下来的。”薛墨焦急追问着,“子樯
,不会真是空穴来风吧?”
“我……”卢帆心知遮瞒也毫无意义,便点了点头道,“的确在我这里,此物乃系陛下所赠。不过虽说如此,却是我无
意之中向陛下索求的——之后我多次要物归原主,无奈陛下只是不收。”
“什么?!”薛墨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勉强压低了声音道,“这该如何是好……陛下也是,怎么轻易就把犀角交给…
…啊子樯,我并非,并非猜疑你,只是……”
“我明白。”卢帆苦笑一声道,“我本是宏朝使臣,在延国九玥为臣,原本就情理难通,更何况是为相。”
薛墨被卢帆这么一说,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憨笑了片刻,才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却蓦地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
仿佛山崩一般:“卢帆,你这个宏朝细作,给我滚出来!”
薛墨惊得跳起来,紧张又懊恼道:“糟了糟了,这又是哪一位?怎么闯上来了……子樯……诶,子樯,你站起来作甚?
还不快先躲躲!”
卢帆平静地理了理衣袖道:“既然是来找我的,又是在九玥,我如何退缩。”说罢,举步就往外走去。
他原本并不想在异乡他国起什么纷争,只是对方已经喊出了“宏朝细作”,卢帆大可以忽视一切污蔑,却无法忍受有人
肆意毁谤宏朝派他为使护送顾珩的本意。
薛墨大惊失色,拔腿紧跟在卢帆身后,屋内一众不相干的人平日就对卢帆很是忌讳,此刻见有如此热闹可瞧,也忙不迭
地涌到了门边。
卢帆跨出门槛,抬眼就见一位年轻公子提着一柄三尺长剑朝他冲过来——那公子不过弱冠的模样,穿得一身锦绣,环佩
玎珰,仿佛是招展的孔雀一般,若非要说是芝兰玉树,也像那挂满了玉佩金饰珊瑚坠的花树。
卢帆望着他那副模样,不禁心道——便是年节时候,也不见族中有哪位叔父或者从弟穿得如此繁丽,实在落俗了。想到
这里,卢帆施礼道:“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尚书台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公子若非有公务,还请日昃之后再去
客殿……”
对方自然不知卢帆所想,冷笑一声便摘了那镶了万紫千红宝石的剑鞘,举起银闪闪的青锋就抵上了卢帆的肩头:“把裴
相的犀角交出来!”
薛墨登时跳到那公子身边失声叫道:“子清你不要命了,那是卢郎中,快把剑放下!”
“薛致仰,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子清喝一声,又啐了薛墨一口,“亏你还是九玥薛家人,竟成了这个宏朝细作的帮
凶!”
卢帆静静地站着,此时才开口道:“在下是宏使,不是什么细作。请公子放尊重些——在下再说一遍,这尚书台不许闲
杂之人随意进出。如今公子非但硬闯上来,甚至还携了利器,凡此种种,实在不太妥当。公子若还要在此纠缠,后果恐
难设想。”
“你一个小小的尚书郎,也敢和我如此说道,还不快把裴相的犀角交出来!什么‘闲杂之人’,我此刻站在这里,倒要
看看谁有胆子和我严猗动手。”对方得意地环顾四周——果然一旁守卫士卒虽众,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半步。
薛墨心知这严猗的先祖乃是延国开国功臣,祖父又领过那柱国将军之职,众人心有畏惧,而卢帆,传闻曾经在裴华之事
上推波助澜——这些守着各处台省的士卒们大多受过原为柱国将军的裴华的恩惠,本来就对卢帆有些不满,加之他可是
宏朝人,比起严猗这九玥之臣渺小疏远了不知多少;何况元舒要是真怪罪下来,也有严猗为盾——士卒们自然避之不及
,袖手旁观。
严猗见众人皆如泥塑木雕一般,愈发志得意满,道:“还不把犀角交出来?沈叔可告诉过我,犀角你可是随身带着——
怎么?莫非要我让他们……脱了你的这身官服搜一搜?”
“子清,子清你别疯了,快走吧!”薛墨吓得几乎魂不附体,狠命扯着严猗的衣袖,“你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明知道陛下宠信他,哼,我还知道裴兄的事便是他向陛下挑唆……”严猗一面说着,一面狠狠地将剑尖
又往前送了半寸,卢帆尚未来得及躲避,肩头就是一簇殷红,如同一朵蓬草,倏忽之间就绽开来。
“严子清!”薛墨顿时脸色惨白,几乎急得跌足而哭。
严猗原就是个年轻公子,不消说马上征战挥剑杀敌了,连牲畜也没宰过——因而下手并不知轻重,此时见卢帆肩头染血
,也不由得怔了一怔,但他自诩身份尊贵,又是为裴华出气,依然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却没想卢帆蓦地伸出手来,
劈手就夺下了他的剑鞘。
“你要做什么?!”严猗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单薄瘦削的卢帆竟有如此能耐,霎时慌了手脚,剑上的银芒也不由自主地晃
了晃,岌岌可危的模样。
卢帆平静地将剑鞘捅着严猗的心口,盯住他道:“在下不知公子是何身份,犀角的确在我手中,若是延君想收回,在下
自然绝不二话。但公子讨要,在下无论如何不能交予公子。在下性命不过蝼蚁,但毕竟是宏使——公子像是延国贵族,
却屡出狂言,究竟何意——在下来此数月,如此待客之道,也算是初次得见了。至于裴华一事,难道公子以为延君无法
决断?若要置喙,也不该冲着在下来。”
严猗被卢帆用剑鞘戳着,又见他目光冷冽,与适才大不相同,竟无端生了畏惧之感,不禁往后退了退,卢帆伸了手,大
有步步紧逼之势,但也不发一言。
严猗知晓身后便是重重台阶,他生恐卢帆将自己推下去,连忙惨白着脸色道:“不敢……了,不敢了。”
卢帆没有理会他,却转头向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众士卒喝道:“《延律》写的是什么?!尚书台就这样随便让人乱走?
!”
众人这才回过神,连拉带拽地将严猗架走了。
卢帆垂手扔了剑鞘,转身瞥了一眼拥在门槛边的人们,默默离开了。
薛墨杵了片刻,连忙拉住两个士卒,交代了几句,随即咬牙也跑下台去。
“什么,严猗和子樯动手了?!”元舒望着薛墨愕然道,“严猗不是在集书省吗,怎么会到尚书台去?”
薛墨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陛下,微臣哪里敢欺瞒陛下,微臣眼见子清他一剑刺过去了……卢郎中右肩上都是血
,微臣适才斗胆找了宫侍去太医属请博士,子清,子清的事,微臣的仲兄薛砚乃是卫尉少卿,微臣让人去说了……”
“郁鹤,你派人和随儿说一声,朕今夜不去东宫了。”元舒立刻吩咐道,他举步正要出熙宥阁,又想起什么,对薛墨道
,“致仰,你去把你的仲兄薛砚领到客殿来——此事朕并不想声张,只有你去请最合适。”
“……是。”
此时在东宫,浑然不知的元随和顾珩正摆着棋子游戏——元随能有此闲暇倒并非沈攸之轻易放过他,只是沈攸之的老母
前几日猝然而去,他因此才在府中守孝。
“看贤侄的样子,似乎挺自在愉悦的么。”顾珩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元随道。
元随正趴在地上找他装樗蒲的匣子,听顾珩如此说,连忙掩饰道:“哪里愉悦,哪里愉悦了?不过……如果是卢先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