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无赖 中——夭卡
夭卡  发于:2012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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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了,他于是就什么也不做,索性等着别人来救济。

可是,信寄出去了好久,并没有任何人来接他,他渐渐地有些按耐不住脾气了。

明秀不来也就罢了,叶子居然也不来!

段斜然自以为没有亏待过他,虽然那一次故作牺牲牺牲了叶子,可是又没有打他骂他,还给他个机会回家去看傻妹妹,有什么不好呢!

叶子不来也就罢了,明秀居然也不来!

明秀也是个废物,可他偏偏是个王爷,吃喝玩乐都能风生水起,活得那么招摇怎么就没有一点怜悯来救济一下他!

段斜然恨恨地想着这两个人,觉得真是可恶极了。

可是,除此二人,似乎又完全想不起其他可以依靠的人物,实在无法,他决定再写两封信去催一催,如果再不来,就写信去骂人!

第二封信寄出之后依然没有任何讯息,段斜然不得不觉出失意来,并没有再写信去骂人,而是没精打采地蹲在村口发起呆来。

如果,明秀不来,叶子也不来,那么,我该怎么办?

其实现在的状况也不是太糟,吃的好喝的好,而且只要他不胡闹,喻书对他就好的没话说,无论别人怎么讲闲话,喻书似乎还真的打算把这吃白食的小叔子给养下去了。

可是,段斜然却没有这份吃白食的闲情了。

与其吃喻书家的白食,不如回段家吃去。

他是没有出息,可是段匡亦都承认段小五是他儿子,他就算是吃白食也吃得心安理得,可是,在喻书这里,算是什么呢?

怎么分析怎么牵强,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

已经到了初夏时节,太阳渐渐毒起来,大中午地坐在村口被晒得浑身燥热,段斜然脱了外套铺在石板凳上,坐在那里低着头打起盹来。

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蝉的叫声,连续缠绵,不远处是一群老头子在玩象棋,不时有阵阵漏风的笑声飘过来,段斜然就在这样的背景声中睡得迷迷糊糊,甚至还坐起了梦。

夏天做的梦就和人的状态一样,烦躁的,不安的,模糊的,连情节都粘湿缓慢。

虽说是梦,可是又像是回忆,反复记着的是在段家时的那些夏天,其实也乏善可陈得很,清一色地都是在睡觉,昏天暗地地似乎永远都在睡,一张吊床系在两棵树之间,浓郁的树荫挡住了强光却遮不住蝉声,还没有长大的自己在蝉声里睡得一塌糊涂,还没有长大的叶子心不在焉地打着蒲扇……

还没有长大……

段斜然在梦里笑了一声,是的,他永远都没有觉得自己长大,一睡就是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忽然醒来发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恋爱,于是觉得从此成人,毕竟,恋爱这种事情不是小孩子能够做得来的才对。

费心费力,斗智斗勇,一场恋爱谈得磕磕绊绊,到头来却发现依然是梦中,甚至还不及吊床上的那些午睡来得真实。

段斜然在青石板上睡了很久,后来似乎有人站在他眼前了,他也懒得睁开眼睛,心想大约是喻书来叫他回家吃饭,然而,那身影一直在那儿,把阳光都挡了好久,段斜然才微微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笔直修长的少年,高高地立在他面前,面容冷清,一言不发。

段斜然缩着肩膀坐着,阳光太亮刺得他眯着眼睛,眯着眼睛不说话,并且垂下头去。

他不是不认得这少年,只是他还不确定这是否依然是梦里,那些慵懒的午后,每一次醒来,映入眼帘的也是这么一张脸。

沉默地坐了半晌,段斜然确认自己已经醒了,于是再抬头去看那少年,依然在。

他自己没有长大的时候,叶子也没有长大,他长大之后,叶子当然也长大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自然是长大之后的叶子。

就在几个月之前,也是这个村口,他为了一个莫名其怪的理由赶了他走,一把金锁了断了恩情。

可是,如今,看着失而复得的叶子,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仰头望着叶子的脸,想看出些端倪来调配自己的表情。

可是,叶子神情依旧,依旧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关心,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这几个月丢失的时间不过是段斜然自己酣睡了一场。

段斜然放弃了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忽然觉得踏实起来,一直以来的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一下子消退,那种孤身一人两手空空的感觉不再了。

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一觉似乎睡得惬意,他看着叶子,表情也平静得就如不过分别了一个午睡的时间。

迎着明晃晃的日光,段斜然微笑着说:“你来得迟了,恰巧错过了一场婚礼。”

第七十二章:蜡烛

叶子已经来了,这样其实就可以即时启程一走了之了,但是段斜然还是觉得需要一个告别,虽然不告而别之后喻书那失落和惆怅的模样让他觉得很解恨,可就这么走了,他自己也觉得不安。

于是,段斜然跳下石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拉住叶子的手道:“你还是跟我来吧。”

走到喻书家,青豆正在门口洗衣服,段斜然走过去喊了声嫂子,青豆抬头看他一眼,道:“回来了?”

段斜然说:“喻书呢?”

青豆说:“出去了,马上就回来了,哎,这位是……”

段斜然回头指着叶子道:“哦,这是……这是叶子……”

青豆当然不知道叶子是何许人也,但是她也知道她这小叔子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大概也说不明白,还以为是找喻书的,于是擦了手道:“哦,快请屋子里坐,我去倒茶,喻书马上就回来了。”

叶子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瞟了青豆一眼——方才段斜然提到婚礼,他只觉得诧异,原来竟是喻书成了亲。

难怪来信催着要回家,原来是在人家当蜡烛当厌了。

关于做一枚合格的蜡烛这一点,叶子要是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当日要不是段斜然赶他走,他也能当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可惜,段斜然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本领和素质。

叶子朝段斜然看了一眼,段斜然倒是一脸轻松地看着窗外,仿佛已经事过境迁并没有什么放在心上。

叶子看了他半天,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掉开了头。

段斜然表面上是在看窗外,实际上一直很紧张地留意着叶子的神情,他就知道叶子会嘲笑,可是叶子这么毫不掩饰地嘲笑时,他还是觉得很愤怒,在心里把叶子骂了一顿。

没过多久,喻书回来了,他还认得叶子,并且见到叶子还高兴得很:“嘿,叶子兄弟……你怎么来了?哎,这真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真是怎么了,他还记得当日段斜然把叶子赶走的时候很是绝情,如果那是自己,大概也会觉得伤心不止,没想到时隔不久,这叶子就主动来看段斜然来了,果然是个胸襟宽广的人。

喻书很热情,但是叶子并不配合这热情,他往后站了一步,避开了喻书伸过来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喻书尴尬道:“这……”

段斜然忽然开口道:“喻书,叶子来接我回家了。”

喻书道:“哦。”

这反应听起来是淡漠,其实更像是迟钝,段斜然苦笑一下,别人也就罢了,喻书的话,你得好好跟他讲,他才会懂。

于是段斜然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我在向你告别啊,喻书,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喻书迷惘地看了他一眼:“告别……段小斜你……”

段斜然说:“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走的吗?现在叶子来带我回家了,你终于可以摆脱我啦。”

段斜然要回家,自己是盘算了很久的事情,可是对于喻书而言,那绝对是预料之外的,看着喻书惊诧得呆若木鸡的样子,段斜然终于笑了,这次不是苦笑,笑得蛮开心。

一个人憋了那么久,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刻,他不要喻书伤心欲绝,这样子就够了。

段斜然脸上挂着那种几乎超脱的微笑:“老是在喻书家吃闲饭,我就是脸皮再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呢,我今天便走了,喻书你家里可以省一副筷子了。”

喻书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段斜然从脖子上摸下那个金锁来递给喻书:“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浑身值钱的也不过这个玩意,还是叶子不要了给我的,如今叶子回来了,我再拿着也无益,不如给了你,等你哪天缺钱花了,你就把它拿着去当了钱吧。”

喻书碰到那沉甸甸的物件,才醒悟似的,一阵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要你的东西……”

段斜然脸一沉:“哦,我的东西怎么就要不得?”

喻书只是摇着头:“那是叶子兄弟给你的……”

段斜然拉过叶子来:“哦,叶子给了我,那自然就是我的了,是不是,叶子?”

叶子原本只是站在后面默默无声的,段斜然却受不住他那副看戏看得怡然自得的神情,硬是把他拽了过来。

喻书见叶子上前来了,就把金锁递给叶子:“这个……”

叶子冷笑一声,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段斜然,喻书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就只呆呆地捧着金锁,喃喃道:“可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段斜然想,果然就是这句话了,我还指望他能说什么呢?真想问问这个喻书,我倒是想不走,可是,你也得给我个不走的理由才成啊。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叶子却转身走了出去,大概是这种沉闷的剧情并不符合他观赏的兴致。

段斜然见叶子走了,也慌忙要跟上去,喻书一把拉住他:“这可是真的要走了?”

段斜然不知道这是该笑还是该哭,他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道;“你觉得呢?”

喻书说:“段小斜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段斜然说:“哦,你终于记得问我生不生气?可是,你什么时候会在乎我生不生气?”

喻书说:“段小斜我对不起你……”

段斜然甩开他手:“够了,谁要听你道歉啊,你怎么就对不起我了,你对我好,怎么就成了对不起我了?”

喻书不说话了。

段斜然不知道怎么临了又发起火来,原计划可是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可是,又搞得这么拖泥带水,使得他那略带报复性的离别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他忽然觉得这场戏没必要演得那么累,其实也没有力气演了,他伸手摸了摸喻书的脸,喻书如今已经和先前大不一样了,那圆滚滚的包子脸一直都没有恢复起来,风吹日晒的田间劳作只能使他越来越黑越来越瘦。

段斜然想起以前对喻书的包子脸如何的爱不释口,总是逮着机会就咬上一口,可是,如今,没有包子给他啃了。

他是很想留下句恶狠狠的话让喻书难过一辈子才好,可是,他觉得无论说什么,难怪一辈子的人大概都是自己而已,譬如此刻,喻书虽然有些手足无措,可是,那并不是悲伤。

段斜然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可是有一句话他倒是得问一问:“喻书,你还恨我吗?”

“嗯?”喻书一怔,迎上段斜然热切的眼神,顿时有些窘迫。

还恨吗?那前提是恨过。

段斜然他知道,即使喻书自以为没有表现出来,甚至在他的意识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恨过段斜然。

可是,段斜然却知道他恨他。

喻书偏过头去,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有一个字:“不……”

段斜然笑了笑,转身离去——喻书不说谎,唯有这一点好。

第七十三章:背背我

除了最后那点拖泥带水,段斜然对自己策划的这场告别还是比较满意的,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喻书的村子,看着外面的大好风光,简直不能理解自己怎么就安下心来想在那穷乡僻壤过一辈子!

还是外面好。

满大街走的都是陌生人,与陌生人走在一起其实是毫无压力的,至少不用煞费苦心地去揣测人家的想法,掏心挖肺地想讨人家欢心,就是走好了,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哪怕你是打着蹦子一步三跳呢。

段斜然大概是兴奋地过了头,一步三跳不说,就像是乡下的孩子进了城见了什么都新鲜。

叶子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想不鄙视都不可能——老大不小的人了,即使看上去还算小,但是你到底多大了你自己还不知道?一定要装毛头小子,还傻得有模有样!难不成是在乡下待得待坏了脑瓜子?

段斜然自顾自地跳了很远,直到后来跳到腿抽筋,只能乖乖地走路,汗水淋漓地像只小焉鸡。

出了那段集市,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段斜然走起来更是没了兴致,比那些闺阁的女儿们走得还秀气,走了大半天也没有前进几米,叶子几乎要走一步停三步地来等他,终于等得不耐烦忍不住要回头瞪他,可是回头却看见段斜然正坐在路边扳着自己的脚底看呢。

见叶子回头看他,段斜然咧开嘴笑了笑:“我的鞋底坏了,而且我也走得累了,你让我歇一会吧。”

叶子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再这么拖下去,大概天黑之前是走不出这片荒野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叶子皱了皱眉,他可不想和段斜然在荒野里过一夜。

段斜然还在盯着自己的鞋子研究不止,忽见叶子神色凝重地向自己走来,他想这大概是自己走得磨磨唧唧把叶子惹生气了,于是慌不迭地道歉:“那个……我再歇一会……一会就好……我真的是鞋子坏了……”

他还要啰嗦,因为鞋子坏掉而抱怨着做鞋子的人之不负责任,以及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以至于原本就不结实的鞋子都散了架。

他不知道自己这行为看上去就是一个不想走路的小孩却在拼命地找理由,自以为理直气壮,其实无赖得很。

被叶子居高临下地注视了半天,他终于也觉出自己的理由都有些弱得站不住脚,很是心虚,拎着鞋子仰视着叶子,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拿出来扯一扯。

叶子的脸色很不好,段斜然想这一定是生气了,虽然这生气来得很没有理由,自己的鞋子真的坏了,难道也要怪到自己头上吗?几天不见,叶子脾气果然又见长,居然为这么点事情就要跟自己生气……

在心里默默地埋怨着叶子,却忽然看见叶子背对着他稍稍弯下身去。

段斜然一怔,头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又飞快地闪走了。

别的记性可能不好,但是吃过痛的事情他是记得很清楚的,譬如说曾经因为想让叶子背自己而被摔下去差点摔断脊柱的事情,他一直记着呢。

可是,叶子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他,那姿势怎么看都像是……

段斜然还记得当时被摔下去时真的很疼,疼得他从此杯弓蛇影,知道叶子的后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即使那疼痛还清晰如初,他忽然觉得手痒至极。

那个时候年纪小,摔一下就觉得疼痛难忍,也许,其实,没有那么痛呢,或者说,也许……

段斜然觉得自己的胳膊像是不受控制似地缓缓缠上了叶子的脖子,心里面也告诫自己,只是试探性的,他要是摔下我,也定摔不痛我。

然而,叶子非但没有把他摔下去,还把他托了起来,然后,默默地向前走去。

段斜然趴在叶子的背上,许久都没有缓回神来。

很久以后,他才确认自己的脚的确是离地的,鞋子还拎在手里,一晃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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