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换衣服，别介意啊。”李绍君脱了上衣却没立即去拿衣架上写着他名字的衬衣，而是点了根烟，靠在挂衣架上冲苏秦努下巴，“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苏秦正在系皮带，低着头没说话。李绍君朝他喷了口烟，“祝你们幸福啊。”

“你那个圈外女友没关系吧？”

苏秦不打算回答他，拿了领带侧过身，从李绍君身边走了出去。李绍君站到门边，看着苏秦越走越远的背影，眯着眼睛，幽幽地说：“反正我都没关系。”

他没有去换戏服，却踩着人字拖，光着上身穿过拥挤的片场去露台抽烟。他最近又瘦了些，好在肌肉线条还在，瘦得还算好看，别人看到他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他身上的牛仔裤不太合身，他也没系皮带，走几步就要提一下裤子。他扒着栏杆点烟的时候，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李绍君挑起眉毛回头看，他手里还拿着打火机和香烟，喊他的是伍云成的助理小文，看到李绍君回头，他举起手里的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

“干吗？要出捆绑销售的写真？”李绍君笑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他们找你呢。”小文指着里面说，“桐姐到处找你。”

“知道了，我再抽一根。”李绍君指着手上的香烟说。

“你还有事吗？”他看小文还站在原地看他，就多问了句。小文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走过去递给他，说是之前整理照片的时候找到的，一直忘记带给他。李绍君接过相片，看到上面的画面，拍着栏杆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张，抓拍的？对啊，那场发布会你也有去，和伍导一起吧？”李绍君捏着相片看，这张黑白照是他和苏秦的合照，两人都穿着西服，他伸手替苏秦拍衣领，苏秦偏着头和他说话。他们背后是《信鸽与我》的大幅海报和大团大团模糊了的白光。

他当时说了什么？

李绍君盯着相片里的苏秦仔细回忆，他苦思冥想，抽了半支烟，终于让他想起来了。苏秦当时在他耳边说：结束之后，一起去吃饭啊。

后来他们确实在首映式后一起去吃饭，李绍君还记得他们去吃了剁椒鱼头，现在想起来舌头上还辣辣的。

“小文啊，我最近在写自传，这张照片能让我放书里吗？”

小文一口答应，他看李绍君把相片塞进了裤兜，还说：“我有电子档，回头再传你。”

“这张照片还有后续吗？”李绍君拍了拍裤子，问道：“就是我们俩说完话之后还干什么了？”

“你问我这个……你想不起来了？”

李绍君背靠着栏杆，整个人向后仰，望着干净的天空眨眼睛，“想不起来了。”

小文抓了下头发，有些苦恼地说：“大概，都笑了吧。”

第九章

李绍君回忆起苏秦笑时的样子，他想他嘴角和眼睛应该都弯了起来，少了点英气，比电视电影里看到的都要温柔许多。可细想之下，李绍君觉得苏秦当时笑起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他有太久没见他对自己笑过，记起起他的笑容时不自觉地就往里面添加了许多想象的元素。他希望他这样对他笑，好像一个温柔的情人，一个体贴关心他的亲人。

李绍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他和小文聊了没两句，桐姐就兴冲冲地跑进来，拽着他隔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嘴里不停骂他。

李绍君让她别生气，说了好些俏皮话，桐姐还是气得牙痒痒，“还好童恺他一直没过，要不然你得浪费多少人的时间？？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越活越回去？平时闹就算了，工作上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现在连时间观念都没了？？”

“我被恋爱冲昏了头脑。”李绍君言辞恳切地说，桐姐转头对他冷笑，“你得了吧，恋爱，就你……”

李绍君笑嘻嘻地岔开话题：“我说童恺怎么了？怎么拍到现在还没过？”

童恺是他们这部电视剧里的男三号，也出道好几年了，算不上新人，演技平平，好在外形抢眼，也算是有些名气。

“谁知道啊，和何乐乐的对手戏，就是过不了。”

“是打巴掌那场吧？”

桐姐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没看到要打巴掌，就看到两人吵架。”

“哦，那就是了。”

李绍君被桐姐塞进试衣间，他换上戏服出来，桐姐和他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你别到处乱跑了，有事打电话给我，我让小力明天继续跟着你。”

“别给我塞助理了，不用，就半个月的事。”李绍君摆手说，“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我看你不是挺喜欢被狗仔队跟的吗？”桐姐临走前还酸了他一句，李绍君嘿嘿笑，没回嘴，送走桐姐就去片场找伍云成。

童恺和何乐乐的戏还在拍，他这个下一场才上的人只好坐在场边干等着。苏秦也在等，他撑着下巴吃饼干，时不时和身边的助理说上几句话。李绍君看了看他，又低头鼓捣起了新手机，他手机号码没换，通信薄里却只有桐姐一个人的号码，李绍君对数字不太敏感，甚至有些健忘，他盯着手机屏幕试图回想起一些手机号码，比如家里的电话，朋友的电话，方辞的电话。他想了很久很久，默默地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串号码，他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号码，这只是他现在唯一记得的号码。

他按下了通话键，把手机凑在耳边，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又很好奇，伸长了脖子，缩着肩膀，对方没有接电话，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李绍君又打了一个过去，一阵忙音后，不远处的苏秦忽然朝他挥了挥手，笑着看他：“你打电话给我？”

李绍君手一抖，把手机收进裤兜里，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缩在椅子里尴尬地笑。

他笑得脸有些僵，揉了下脸颊，看到苏秦手里拿着饼干朝他走过来，李绍君低下头一页一页地翻手里的剧本。苏秦问他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我手机坏了，换了一个，想不起来号码，就只记得这个，就想试试，原来是你的号码啊。”李绍君仰起脸看苏秦，“你手机号码都没换过吧？”

“没换过，换了的话，以前的朋友要是想找我就找不到了。”

“对啊，挺好的，不会被人说耍大牌。”李绍君说道。

苏秦笑了笑，转身走开，那边厢伍云成还在连连喊卡，他把童恺叫到面前骂，什么脏话粗话全都骂出来了，童恺只管点头，什么也不敢说。一个灯光师从他们身后经过，也被伍云成当成了出气筒，拿着扩音喇叭就朝他吼，这下可好，场边的工作人员全僵住了，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似的。最后还是李绍君笑呵呵地走过去，一把揽住伍云成的肩，说：“伍导，好啦好啦，消消气，你也知道童恺对人都和和善善的，你突然要他演骂人的戏，难免没法投入，再给他点时间啦。”

伍云成不吃李绍君这套，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让他滚一边去。李绍君还是笑，拉着童恺说：“童恺你也是，你说我们做演员的就是要不断自我突破，对不对？别太紧张了，再来试试。”

“我们试试。”李绍君手里拿着剧本指了指自己，说，“我来演你那个角色你看看会不会太过火了。”

童恺连连点头，拿了剧本就和李绍君对台词，他演何乐乐那个角色，两人才对了两句台词，伍云成就出来分开他们，嘴里嚷嚷：“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个个都他妈的闲的是吧？你没事干是吧？要和人试戏是吧？好啊，苏秦你过来，你和李绍君搭一块儿演个我看看。”

苏秦突然被导演点名，愣了下也还是立即走过来了，他手里拿着剧本，翻到了这场戏，看了眼伍云成，问：“导演，那我演……”

伍云成说：“你演何乐乐那个，李绍君就演童恺的那个保安。”

他坐在导演椅上抱着胳膊看，苏秦不敢怠慢，扫了眼剧本，问李绍君：“那开始了？”

李绍君不知道在想什么，被伍云成推了下肩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说：“好，开始吧开始吧。”

这场戏说的是何乐乐在杂志大楼里遇到了自己的前男友，当时因为误会分手，她对前男友还抱有旧情，前男友却以为她是攀了高枝，膀上了大款，才和他分手，如今再遇到，言语间火药味十足，把何乐乐说哭了，还气得甩了这个前男友一个巴掌。

李绍君入行这么多年，演过那么多角色，被扇耳光这种事虽然少，却也不是没遇过。可对手是苏秦，这还是头一遭。伍云成示意他们赶快开始，别磨蹭，李绍君先说了句台词，苏秦立马接上去，两人你来我往，还投入地加入了不少肢体动作，眼看情绪就要到临界点，李绍君看苏秦抬起了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连回头脸肿了被媒体拍到时应付的说辞也想好了。可苏秦这巴掌没打下去，伍云成及时隔开了他的手，拿着扩音喇叭冲边上看傻了眼的童恺吼：“看到了吗？？就得这样！！”

童恺点头如捣蒜，李绍君还愣在原地，苏秦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对他笑笑：“没事吧？吓着了？”

李绍君捂着脸往后退，他躲苏秦躲得远远的，跑到了片场的角落里。伍云成吆喝着工作人员继续干活，众人又都忙碌起来，苏秦看着李绍君，他的助理上来问：“那个李绍君没事吧？我看他表情怪怪的。”

“我去看看。”苏秦把剧本塞给助理，往李绍君那儿走。李绍君蹲在角落里看他，看苏秦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等到苏秦站在他面前了，他就问他：“你干吗不打下来？”

“刚才？只是对一下台词而已，不需要到真打吧。”苏秦说得客气，李绍君点头道：“我知道了，好的我知道了。”

苏秦皱了下眉，“没事就回去吧。”

他没再多看李绍君一眼，转身走开，李绍君也没与他再多说一句话，走到了化妆间去休息。化妆间里原本有几个小明星在聊天，看到李绍君进来，说话声瞬时弱了下去。李绍君对他们摆手：“你们聊你们的啊，不用太拘束。”

他就在化妆间里干坐着，什么也不做，轮到他的戏时他就去演，下了戏就又回到化妆间坐在镜子前发呆。他当天的戏全部结束后他也没立即走，别人来问，他就说是在等伍云成。伍云成听说了，还特意来看他，问他等他干什么。

“哦，想等你一起吃宵夜啊。”

伍云成看李绍君脸色不太好，让他去隔壁休息间睡会儿。

“隔壁那间，苏秦专用的吧？不太好……”

“他平时也不太用，本来里面就隔了间给你用，你不知道？没人和你说？反正你也挺喜欢在场边看热闹，我说你怎么今天老往化妆间跑，休息的人都被你吓到面去了。”伍云成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李绍君抬手说，“我吓人？我哪儿吓人了？”

伍云成让他自己照照镜子，“你看你不说话，往这儿一坐，像什么？”

“这儿好像要长痘痘了。”李绍君凑到镜子前看自己的额头，说道。伍云成好笑地看他，“像黑社会，来讨债的。”

“我演过啊。”

伍云成和李绍君说不到一块儿去，强拉硬拽吧把他塞进了隔壁的休息室，这间休息室隔成了两间，一间贴着苏秦的名字，一间贴着李绍君的名字，外面还有张大沙发和一面落地镜。李绍君躺在沙发上照镜子，他还拿出手机拍照，拍完了删，删了又拍，还自言自语地说：“哪里吓人的，不挺好看的嘛。”

他想起自己从前演的一本警匪片，他演一个黑社会小混混，当时导演还嫌他演混混长得太好看了，又是往他脸上弄伤疤又是给他弄假肢要他演瘸腿，一口白牙也被要求弄成蜡黄色，还有头发也全剃了，弄了个光头。李绍君在那之前从没尝试过光头的造型，他很怕剪头发，少了头发就好像少了一层保护，拍戏的那三个月他每天都是战战兢兢，一下戏就穿上连帽衫，戴上兜帽。他把这点神经质带到了电影里去，还大获好评。之后公司给他选的剧本也都是神经兮兮的角色，桐姐为他挡下来不少，说他要是按这个戏路这么演下去，还不得从一个星期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变成天天住在心理诊所。

李绍君想到这儿，摸了下头发，刚演出小混混的时候去上时尚杂志，摄影师拍他光溜溜的脑袋让他特别不舒服，在镜头前摆什么姿势都不自然，表情也很尴尬，与他从前的表现判若两人。杂志编辑送来的样刊也被李绍君扔了，他对那本电影也很害怕，收在家里的影碟也归类在恐怖片的抽屉里。欧阳医生说他是缺乏安全感，他当然知道自己是缺乏安全感。很多事他都心知肚明，他知道方辞对他好，也知道苏秦永远不会来握他的手，他也不想让感情白白浪费，可他喜欢他，喜欢了这么多年，他从前离他多近，他现在又离他有多远，他通通都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吃药看医生都治不好他那些坏毛病，改不了他的臭脾气，更戒不掉苏秦。

李绍君躺在沙发上又红了眼睛，迷迷糊糊的也顾不上擦脸，苏秦进来的时候才拿手揉了揉眼睛。苏秦以为自己吵醒了他，还回头对助理说：“你在外面等吧，我拿了就出来。”

李绍君撑起半个身子看他，说：“不好意思睡着了，你要休息啊，那我出去了。”

“不是，拍完了，收工了，我拿个外套。”苏秦边说边往他的休息室走，李绍君坐在沙发上看他，看到苏秦穿上厚外套出来，他喊住他，说道：“刚才你要是打下来就好了。”

苏秦听不明白了：“你说什么？”

“我说刚才那场戏，你要是打了我就好了，说不定我就被你打清醒了。”李绍君笑嘻嘻地说。苏秦挑起半边眉毛，戴上围巾，和他挥手说再见，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李绍君还是笑着，他刚才说了谎，就算苏秦真打了他，他也不会清醒多少，他就是想找些话和他说说，就算是吵起来，他也高兴，别总是假客气，他就高兴。

收工后，李绍君拉着伍云成去找妍丽喝酒，之后几天就算他的戏份早早结束，他也要在片场待到大家都收工回家，不是拉这个去喝酒就是找那个去夜游，这么折腾到了周三，他上午来了下午就走了，伍云成还特别意外，以为今晚他终于想到要好好待在家里陪方辞，结果隔天就看到八卦杂志写狗仔队拍到李绍君在一家电影院周围徘徊，与此同时他们还拍到夏洛特和苏秦出双入对来这家电影院看电影，一时间三人三角恋的传闻上了各种娱乐新闻头条。

第十章

桐姐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李绍君大骂了一通，李绍君脸皮厚，一边听她骂，一边逍遥地喝酒。方辞不愿掺和进这档子事里，桐姐一来就躲进了书房。桐姐双手叉腰骂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看李绍君还是一脸悠哉游哉地表情，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少爷，大少爷，李大少爷，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下次要干点什么事儿你和我说一声行不行？？”

“公司现在还管私事啊，我去看电影又怎么了。”

“那你把电影票给我看，什么时候，哪场电影？？”

李绍君双手一摊：“扔了，我留电影票干什么？”

桐姐冷笑了两声，对李绍君说：“自己艺人的事经纪人还是从八卦杂志上看到，不过没关系啊，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也没关系，我俩算什么啊，我又不是你妈，只是你的经纪人，就只要给你排档期接电影就行了，我关心你的私事干什么，我干吗要给你维护形象？？你自己都不关心形象我关心个屁！今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再不管了，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