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辞想问他要去哪儿，和谁见面，可想到李绍君的脾气就乖乖闭着嘴，等李绍君来告诉他。李绍君还算坦白，挂了电话就对方辞说：“约了欧阳医生，他正好有空，好久没见可，我去他那里坐会儿。”

他说得很真，方辞也难辨真假，姑且当他没有说谎，他对李绍君笑了笑，“路上小心。”

李绍君低头吻他的头发，还为他拉上被子，温柔地说：“你休息一下吧，晚饭等我回来吃。”

他温柔起来叫人无法抗拒，无论他说什么，方辞就只有默默点头的份。李绍君确实没骗他，他从家里出来就开车去了欧阳医生的心理诊所。他的诊所最近搬迁，座机手机号码换了不说，连前台的接待都换了人。李绍君到时，诊所里就只有一个前台和欧阳医生。两人见面，打了个招呼，欧阳医生就拿了瓶红酒出来，和李绍君一人一杯品起了酒。

“我姑妈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你喝喝看怎么样。”欧阳医生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李绍君却管他叫：“二叔。”

“你别乱叫，别人说不定真以为我们有亲戚关系。”欧阳医生对他翻个白眼，他在办公室里放黑胶唱片听，说是好不容易淘到的冷门好歌。

“二叔，你之前怎么搬得这么急？被追债啊？”

“房东有些烦，我就搬得急了点，你今天又想来和我说什么？”欧阳医生伸出手指说，“我看看啊，你爸说过了，你初恋说过了，你第一个男朋友说过了，车祸说过了，这么个轮回，又到苏秦了吧？”

李绍君拍着大腿笑：“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你来我这里多少年了，每次讲来讲去都是这几件事，你让我怎么忘？？”欧阳医生调整好坐姿，对李绍君努努下巴，“好了说吧。”

李绍君抿了口红酒，仰起下巴，挠了下脖子说，“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苏秦啊……我最近接了本电视剧，我客串，他当男主角。”

“哦。”

“没了。”

“真的没了？”欧阳医生看了下桌上的时钟，“半分钟，你的新记录。”

李绍君放下酒杯，躺在躺椅上闭起眼镜，说：“他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了，欧阳医生也不和他说话，一张黑胶唱片听完，他起身换了一张，把酒留了下来，就让李绍君一个人在屋里待着了。李绍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真有那么多心事去想，他在房间里一直坐到了晚上九点。他出来时，满面带笑，直夸欧阳医生的酒好喝。他把欧阳医生带去家里一块儿吃饭，还郑重地把方辞介绍给他认识。晚上他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四点他就醒了，穿好衣服带上剧本一个人开车去了市中心一座商业大楼。投资方出手阔绰，大手一挥在这儿租了一层办公大楼用来拍戏，这排场丝毫不亚于电影拍摄，连李绍君听说了也啧啧咂舌。

他的第一场戏就是和苏秦的对手戏，他到时苏秦还没来，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着布置内景。伍云成倒是在，只是坐在场边打盹，李绍君上去拍了拍他，他揉开眼睛问他：“几点了？”

“四点半，你通宵了？”

“我回酒店一会儿，就在隔壁，有人找我就让他们打酒店的电话。”伍云成慢吞吞地站起来，李绍君扶了他一把，说：“那你慢走啊。”

伍云成左看右看，觉得奇怪，就问李绍君：“你没带助理和化妆师？”

“没啊，都说了放他们假，我用剧组的就行了，化妆间是在那儿吧？我自己也能行。”

“是是，那你自己解决吧。”

送走伍云成，李绍君就跑进了化妆间，化妆间里也是空荡荡的，还有些冷，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裹紧了衣服看剧本。他专心地背台词，想戏，他那本剧本上写满了注释，不光研究了自己的所有戏份，连同苏秦他的份他也一起研究了。苏秦到时，化妆间里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都是些化妆助理和发型助理在整理东西。

他们看到坐在角落的李绍君也都不敢来和他打招呼，都知道他脾气大，生怕惹到他。对苏秦就不同了，他一来，气氛就热络了起来，他对谁都能准确地喊出名字，连化妆助理家里养的小狗的名字都记得。他换上衣服，弄好妆发后，还热情地招呼李绍君说，“绍君到你了。”

李绍君还在看剧本，头也没抬，拿着剧本慢悠悠地走过去，他在苏秦边上坐下，化妆师迟疑地走到他身后，尴尬地和他说你好。

“嗯，早啊。”李绍君用剧本拍了下苏秦，“对一下戏吧。”

“好啊。”苏秦翻出自己的剧本，还开玩笑地说，“你的剧本看上去比较像我的。”

“我喜欢做功课。”李绍君直来直往，“你要，给你好了。”

苏秦当然不会收，委婉地拒绝了他。

“说‘你好’的时候，我觉得迟疑一些比较好。”李绍君指着剧本上的台词说，“因为会愣一下，会惊讶，你再试试。”

“你好……这样？”

“差不多，电视剧稍微夸张些没关系，要是只是专注在微表情上，其实观众根本不会看得这么仔细，看电视的时候吃东西啊和朋友聊天啊，这种微表情很容易错过……”李绍君说起来滔滔不绝，苏秦听得认真，说到后来，李绍君还自嘲了句，“其实我电视剧演的比你少多了，教也该你教我。”

“不过你演技比我好多了。”苏秦接的这一句，李绍君不敢苟同，“哪里哪里，没有你爱演。”

两人和气地笑了，伍云成到化妆间来找他们，三人凑在一起说戏，气氛也是和和气气。苏秦到底也是拿过最佳男主角的人，演戏很能带动人，不过和李绍君比起来，他还是差了那么一截，两人的对手戏一开拍，镜头给到李绍君，周遭的人便都黯然失色，没了光芒。伍云成说他是戏精，有天赋，又认真。苏秦也恭维他，“虽说是后辈，论演技我可是远远比不上绍君。”

李绍君不经夸，骄傲地说，“那是当然，吃得就是这口饭，不会演怎么行。”

桐姐下午来探班，带了奶茶和甜甜圈来给大家吃，苏秦那会儿正在拍戏，好几盒甜甜圈都给大家分光了，他还感慨说没有口福。李绍君坐在他边上喝奶茶，扯了下他衣袖说，“给你留了一个。”

奶茶他也给他留了一杯，他对李绍君说谢谢，李绍君低着头摆了摆手：“不客气。”

轮到李绍君和何乐乐对戏时，他却没了之前的耐性，何乐乐念一句台词他回一句，彩排时导演看不下去了，电视剧里李绍君这个角色是何乐乐的表哥，可何乐乐念台词的时候不敢看李绍君，畏畏缩缩地，彩排了两遍伍云成还是不满意，眼看他要发脾气，李绍君搂了下何乐乐肩膀：“刚才对戏时有些困，你别怕啊，要不我们培养培养感情？你一般都和你表哥聊什么？我们也聊聊？”

何乐乐老实地说：“聊我表嫂……”

李绍君笑着和伍云成说：“伍导，你等等，我和乐乐培养下感情，给我们点时间。”

他拉着何乐乐和她说话，“我还没结婚，没嫂子给你聊，要不聊聊你爱听的歌爱看的电影吧。”

李绍君哄人自有一套，没多久就把何乐乐说笑了，两人勾肩搭背出现在伍云成面前，还亲切地称呼彼此“表哥”和“表妹”。李绍君拍完今天的份，走前还来和何乐乐道别，说：“表妹明天见啊。”

何乐乐配合地回他：“表哥天天见！”

苏秦正在何乐乐边上吃晚饭的饭盒，看李绍君走了，才说：“你们关系好像挺好的现在。”

何乐乐咬着筷子，点头说：“还算可以啦，他和我想的太不一样了，平时看上去好像有些凶，不过人真的挺好的，师兄，你之前和他合作过吧？”

“《信鸽与我》。”

“好像说过要拍续集？”

“是啊，不过我们都没空，都忙，档期凑不到一起。”苏秦笑了笑，英俊的脸孔看上去有几分倦意。他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他也没拿起来看，还是何乐乐和他说：“师兄，该不会是rose姐找你吧？”他才把手机翻过来，扫了一眼。

他收到了两条李绍君发来的短信，一条说：剧本留给你了，你想看就看看吧，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其实不看也没关系。

还有一条是隔了两分钟后发来的，写着：不回复也没关系。

第八章

李绍君确实没得到苏秦的任何回复，可他又不甘心，陪方辞看电视的时候没过几秒就要去看手机，后来他自己都觉得烦了，甩手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直接砸到了墙上，把方辞惊得从沙发上坐起来，拉着李绍君的手关切地看他，“怎么了？”

李绍君摇了摇头，“没事，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他说没事，方辞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李绍君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方辞放心不下他，给他冲了杯热可可送进去。李绍君正在电脑上写东西，方辞瞥了眼屏幕，笑着问他：“写什么呢？”

李绍君点了根烟，删了一大段内容，嘴里叼着烟啪嗒啪嗒按键盘，“自传。”

“啊？”

“我说真的。”李绍君面无表情地打字，他在书房里也不开灯，电脑屏幕的荧光映射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阴冷，连同他开得很大声的英文歌听上去也有种病态的滋味。

那说英语的女歌手唱：Crazy he calls me Sure I‘m crazy Crazy in love you see。

方辞识趣地退了出去，他关上门的时候，李绍君抬眼望了过去，他看到方辞的身影被渐渐合上的门缝挤成很细很长的一条，然后，彻底不见了。整间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像一开始时一样。

“Crazy he calls me。”

他跟着哼了句，惬意地靠在皮椅上看方才写下的所有东西。大约是觉得不满意，看了两遍后就全部删了。他盯着空白的文档发呆，这时歌词已经唱到了：Crazy he calls meSure， I’m crazyCrazy in love am I。

李绍君听到了，笑了起来，他扶住额头笑，既而遮住了脸。他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在地上抽烟，烟灰掉在他脚背上，他也没空觉得烫，一根烟抽完，他起身去摸桌上的香烟，点上另一根后就开始在屋里转圈，他一路走，烟灰一路掉。方辞来敲门，说时间不早了，问他要不要休息，明早还要去片场。李绍君听到他说话，被吓到似地，打了个激灵抱着胳膊用力吸了口烟，把烟灰弹到地上说：“知道了，你先睡吧。”

他这么说，方辞却没立即离开，他站在门口等，等到书房里传出砸东西地动静，他立即推门进去，看到坐在地上的李绍君快步走过去抱住了他。李绍君靠在他肩上哭，他手里的香烟也掉到了地上，方辞摸着他的头发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

李绍君哭得直喘气，他呜咽着说：“我去吃药……我去看医生……我去住院都可以，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周末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方辞搂住他，就像搂住一个糖果被人抢了大哭不止的孩子。

李绍君还在哭，“对不起……苏秦……对不起…………”

他在他耳边喊苏秦的名字，这让方辞把他抱得更紧了，他咬着嘴唇，轻拍李绍君的后背，说着安慰的话。李绍君哭到后来也累了，躺在他怀里就睡着了。方辞把他拖进卧室，安置在床上后，从他手机里找到了苏秦的电话号码。他犹豫了许久才决定给苏秦打这通电话，他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忙音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

“您好，请问是哪位？”

“请问是苏秦吗？我是……”方辞叹了口气，“我是方辞。”

苏秦明显一愣，顿了会儿才说：“方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方辞挠了下脸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如果他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也请别介意，他最近身体又不太好。”

苏秦说：“好的，我知道了，我之前刚好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

“谢谢你，还有……”方辞作了两个深呼吸，才把之后这句话说出来，他说：“我和你说这些或许有些不合适，不过他这个人……你知道，他就是这样。”

“我知道。”

似乎是觉得这么回答还不够有诚意，苏秦又说：“我非常明白。”

他说得干脆，倒是方辞有些不好意思了，给苏秦道了个歉，说：“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没事，”苏秦客气地说：“方先生也早点休息吧。”

挂了电话后，方辞却是一晚没睡，他陪在李绍君身边，试着抽烟解闷，却在呛人的辛辣刺激上败下阵来。李绍君隔天醒来时，方辞已经在他边上睡下了，他用家里的座机给桐姐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买一个新手机，昨天被他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裂开了，用还能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碎开的屏幕刮伤脸。他还像昨天一样，早早去了片场，桐姐给他来送手机的时候，还带了夏洛特一起来。

“你来探班？”李绍君坐在椅子上，眼神在夏洛特和苏秦身上来回打转，言辞暧昧地说：“来探我的班还是别人的班啊？”

“你可真讨厌，我不来探你的班还来探谁的班？”夏洛特撒娇似地拍了下他胳膊，她和李绍君聊天时，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边上的苏秦，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绍君一下就看出她心意，想是她碍于化妆间里人多，耳目也多，不敢冒然和苏秦讲话，于是他大方地给夏洛特牵线搭桥，拉了苏秦一块儿聊天。他们说起李绍君还要再根本拍半个月，夏洛特眨巴着眼睛说：“你不是客串吗？怎么要拍这么久？”

“我是灵魂人物好不好，”李绍君指着自己，“全剧的精髓。”

夏洛特哈哈笑，冒了句法语出来，没想到李绍君听懂了，还用法语回她。

“这么厉害，法语你也会听会说。”

“和我说说就算了，以后就别在苏秦面前说了，他可听不懂。”

苏秦伸出小拇指挠了下眉心，无奈地笑：“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说起这个，最近有本法国电影要上，听说不错，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夏洛特瞅着李绍君问，李绍君拍了下苏秦，“要不要一起啊？”

“什么时候？我得等没戏的时候才行。”

“下周三上映。”夏洛特忙说。

李绍君哈哈笑了，“巧了，我那天没空，你们去吧，回头和我好好说说。”

苏秦则拿出手机看日程，说：“我晚上有空，那我来买票吧。”

夏洛特高兴地连连点头，她走后，苏秦就去了试衣间换衣服。李绍君跟着过去了，苏秦没锁门，他推门进去时，苏秦还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