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常看见他脸上的泪,心里慢慢的软了下去,便摇了摇头,亲住了黄谌紧紧咬住的唇。
黄谌总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却偏偏记着他另寻新欢,宠爱沈梦的事,又或者拿赵灵的事来质问于他,这件事便更是可笑了。
何燕常不能开口,便将他压在身下,轻柔的剥开他的衣裳,然后慢慢的进入他的身体,看他在自己身下无声的哭了出来,这才缠绵的亲着他的心口,然后是他的唇,直到他不再流泪为止。
然后被治好的,便是他的声音了。
欢好过许多次后,黄谌似乎很想听到他的声音,每一日喂了他药,便便捧着他的脸,央求一般的说道:“何剑,叫我阿谌!”
他总是张开口,费力的念出黄谌的名字,只是听不到一丝的声音,那时黄谌的脸上便会露出失望的神情来,让他有些心疼。
直到最后一次,他伸手抚着黄谌的唇,然后开口唤他:“阿谌。”
黄谌泪涌如泉,却彷佛毫不自知,他用力的抓着何燕常的肩膀,逼他发誓,逼他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从来不曾喜欢过沈梦。”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口狠狠的疼了一下,彷佛被刀尖剜过了的一般。
他顿了片刻,才说,“何剑心里只有阿谌一个,从来不曾喜欢过沈梦。”
黄谌露出极欢喜的笑容,将他紧紧的抱住了,喃喃的说道:“也不曾喜欢过赵灵。”
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重复道:“也不曾喜欢过赵灵。”
自那一刻起,黄谌才彷佛真正的放了心,眼底的笑意,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他从来没有要黄谌替他解过最后一样毒。
那时何燕常想,我便是何剑了,与他两个在这里度此馀生,也没什么不好。
无论怎样,也都与他无干了。
他是当真这样想过的。
他不知黄谌知不知道,明不明白,可他却不怎么在意。
便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就彷佛沉醉在了一场美梦之中,缠绵旖旎,虽有些荒唐,虽有些糊涂,却也足以让他沉迷,什么也不去想了。
他生平极少后悔什么。
便是对罗铁生道出心迹,逼得这人与他情断义绝,他也不曾后悔过。
可他却一直在想,若是那时他早些教黄谌替他解了最后一样毒,是不是黄谌就不会死?是不是那一日他不曾一时兴起,要替黄谌去采药,就可以见着黄谌最后一面?是不是就不会一推开门,便看到沈梦一剑直直的刺穿了黄谌的心口?
可那一日他站在门首,觉着彷佛自梦中被人惊醒了的一般,竟然只是怔怔的看着。
他看到沈梦一脸的狂怒,一只手紧紧的抓住黄谌的肩头,另一只手却只是看不见。黄谌背对着他,剑尖已经从他身后露了出来,闪着微微的寒光,却没有半点血。
然后沈梦看到了他,彷佛不敢相信似的,震了一下,便松开了手。霎时间,黄谌便犹如石人一般,重重的倒了下去。
那一声异常的响,彷佛连地面都在晃动一般,何燕常那时才清醒了过来,朝倒在地上的黄谌看了过去。
黄谌静静的倒在地上,动也不动,闭着双眼,面朝着天,脸上却还带着一丝笑意。
何燕常看见他唇角微微弯起,想起清晨出门时,还曾亲吻过这双唇时,便觉得胸口好像被人用铁锤狠狠的敲过了似的,居然猛烈的疼了起来,疼得他上不来气,就好像被人埋在了深深的地底似的。
他不知不觉的便朝黄谌走了过去,想要把这人抱起来。可是沈梦却伸出手来,飞快的点住了他几处的穴位。何燕常被他封住穴道,一丝也不能动弹,又怒又恨,竟是从所未有的厌恶恼怒。
沈梦却一言不发,手下用了十分的力气,将他半拖半抱,狠狠的拽出了门,然后将他推上马去,扬鞭纵马,一刻不停的朝教中飞驰而去。
马蹄!!的响,一声声的密如急鼓,路边的树影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犹如骤风一般,可他眼里只是空空。
他浑身穴道尽被点住,又被沈梦紧紧的搂在身前,两人同骑一马,急驰向前,可他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反覆的想着沈梦拔出剑时,黄谌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骏马如箭一般飞驰,凛烈的山风迎面扑来,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何燕常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彷佛这样就能驱散眼前的那一幕。
在那之后,他曾梦到过那一日,梦里彷佛真切,又彷佛朦胧。
梦里他夺过长剑,杀了沈梦。
嫣红的鲜血染透了他手里的长剑,连剑柄上的长穗也浸透了,可沈梦脸上的神情,他却不曾看清。
只是梦,也终究不过是梦罢了。那一日,他毕竟没能夺过长剑,也没能杀了沈梦。
后来他回去过许多次,可他再也没有寻到黄谌,又或者是黄谌的尸首。
那彷佛就是一场梦,一场美妙得几乎令人不能相信的梦,梦里他为阿谌着迷,与阿谌同起同卧,满腔的浓情蜜意,怜爱心疼,竟是此生都不曾有过的。可是梦醒之后,他却连阿谌的一片衣角也寻不着。
他的阿谌,已经被沈梦杀掉了。
沈梦可以对他下毒,也可以夺他的教主之位。
他并没有想过要把沈梦怎样,他种了因,便是不曾料得到这果,却也不很意外。
沈梦也可以杀他,也可以夺他五感,教他如坠黑狱。
他也不觉奇怪,只是心冷了,再也热不起来了。
只是沈梦却有一样不该,沈梦不该在他面前杀死阿谌。
沈梦将他交与了一家山户的手中,留下一些金银珠宝,彷佛怕他听到的一般,又将那猎户拉出去交代了一番,许久才回来,却又将一张叠好的黄纸放入他怀中。
沈梦脸上的神情十分的阴郁,彷佛要同他说什么,只是双唇却有些微微颤抖,一直说不出。
何燕常看见他喉咙处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如今已经结疤了,心中冷笑,他不知沈梦又弄什么鬼,掩人耳目的把他放在这里,只是今时今日,他早已不想再多看这人一眼了。
沈梦见他眼底都是嫌恶,便伸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颌,逼他看向自己,何燕常笑了起来,然后不屑的闭上了眼。
沈梦彷佛有些吃惊,顿了片刻,突然低头狠狠的亲上他的唇。
沈梦那么的粗暴和凶狠,似乎心中极其的烦躁,不但捏得他的下颌生疼,还粗鲁的咬破了他的嘴唇。何燕常心中满是厌恶,若不是不能动弹,只怕就要咬断他的舌头了。
沈梦亲了他片刻,然后才慢慢的将他推开了。这时何燕常才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可奇异的却是,那眼底居然有些不舍似的,可又有些决绝的一般。
何燕常看他,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嘲讽。
自再次相见以来,两个人都不曾开口,却又彷佛都知道对方心里想说些什么,两人神情各异,却又彷佛一言一语,一问一答,不必开口,各自心中都已是明白。
何燕常知道他什么意思,左右也不过就是:等我回来。
何燕常不由大笑,心道:好沈梦,若是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沈梦不自由主的摸着他的脸,最后终于松开了手,转身离去。
山中风大,直吹得窗纸哗哗作响,何燕常闭着眼,等穴道自然解开之时。
梦既已醒,便不必再沉醉。
只是梦里那样心痛的滋味,便是梦醒之后,却也丝毫不曾消减,反倒一日日的厉害了起来,把他的心,都要扯碎了。
第二十五章
未动手之前,沈梦也曾想过,等有一日大仇得报,教主之位稳固,他会怎样?
大约便是做了一方教主,发号施令,恩威并用,成就此生一番基业。
可是等到真正动起手来,变数却是极多,他殚精竭虑,也不能算尽所有。
他布在教主宫中的眼线冒险将麒麟刀的下落报与他知道时,他震惊之馀,不由陷入了两难之地。
那三个黑衣人身携宝刀,一路竟去了京城的庆王府之中,跟去的人九死一伤,只有一个勉强能够活着回来,把刀的下落报与教主知道罢了。
沈梦心里曾有许多猜疑,只是万万不料寻刀的竟然会是王府之人。
当年威远镖局遭灭门之祸,便是有人在江湖上传说他们沈家走的镖里便有麒麟刀。那些人为了寻刀,血洗了沈府,一一逼问府中人麒麟刀的下落,只是杀尽府中之人,却也不曾寻到。
那一夜沈雁林在街后的奶娘家中,与禄哥儿念着他爹过两日又要去走镖的事,做梦也不曾想到,不过是一夜之间,便已是天翻地覆。
寻刀人早也摸清了他的所在,只是杀尽了他奶娘一家,却不曾取他的性命,为首那人见他竟然自梦中醒来,拔出长剑要拼命一般,便冷冷的说道:“你娘拿命换你,你倒要寻死?”
于是便用剑柄击晕了他,趁夜率人离去了。
沈梦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一夜了。
等他醒了过来之后,天色已是大亮,他只记得奶娘家里满地都是血,禄哥儿的脑袋滚落在地上,他糊里糊涂,跌跌撞撞的朝家中走去,却连以往守门的家丁都不见。
等他推开门去,便看到满地的横尸断首,心中的惊恐惧怕竟然尽数成真,他跪倒在石板之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再之后,竟然就不醒人事了。
沈府一家上下,老少仆役,镖师掌柜,弟子杂役,二百馀人,一夜之间尽数被杀。当时在江湖里,也算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了。只是风波之后,人人都怕惹祸上身,不肯与他有什么干戈。
他爹从前教过的弟子,如今也有些自立门户的,他一路寻去,却都只是闭门谢客,或者便是说师父出门走镖去了,不知何日归来。
沈雁林便是年少,也见识了一派人情冷漠,大悲大恸之时,便有人似真似假的同他说道:“当年留南山上,那魔教教主何燕常似乎很是为你着迷,何不前去求他?这一生衣食住行,总是不必愁了,若是哄得他欢喜了,或许替你寻出仇人也未可知呢。”
沈雁林气得大怒,几乎拔剑相向,却被许多人拦阻住了。他怒极,只恨这些人冷眼无情,却听得有人低声的议论他说:都这样了,还这么好面子?哪一日当真死了,看他还傲什么……
那些压低的议论,还有窃窃的笑声,犹如当头棒喝,将他打得不能动弹。
后来……
后来他便只身去了魔教,去见何燕常了。
真奇怪,如今想起当初之时,心绪竟然十分平静,或许是在这魔教之中久了,也有几分能够明白那些闭门不出,谢绝见客的人,还有那些从来都看他不顺眼,在他家破人亡之时还要暗中嘲讽的人。
他爹为人过于刚正,立的规矩又严,其实不该做镖局这一行的生意,他年少之时性情极傲,也曾得罪了许多人,只是变故发生之前,不曾察觉罢了。
只是当初被威远镖局押送,又被人暗中透出消息的这把麒麟刀,如今虽是重现江湖,刀与鞘,却已是两处分离了。
来与他传话的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教主说了,那些人只得了刀,却落下了刀鞘,必然不能罢休,定会再来。”
沈梦却另有计较,假冒何燕常那人使刀之时他匆匆一瞥,似乎见着刀身上有一道断痕。
假冒何燕常那人说这刀是前教主罗铁生赠予何燕常的人,这话听来倒是不像唬人的。
只是好好的一柄宝刀,怎会被人折断?自来英雄爱宝刀,几乎犹如性命一般,谁会将这样一把好刀生生的折断?
他在教中七年有馀,都不曾见过何燕常使刀,那刀若是被人斩断,只怕也是在七年之前了。
这刀断之事,只怕更有缘故。
若是只为爱刀成癖,所以杀人无数,那得了刀,自然不会再来。
若是这刀其中藏着什么,刀既已断,只怕早已被人取出,夺刀之人若是不见刀中所藏之物,只会遣人前来取何燕常的性命。
不过是失了把刀罢了,况且这把刀是何燕常的心爱之物,与假冒何燕常那人又没什么干系,江湖之人,谁会为了这么一把刀与庆王府的人为敌?
动用教中之力,杀几个隐姓埋名的老镖师,还有人会在私下里说三道四,若是与官府相争,只怕便不是如此了。
只怕那时他就更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麒麟刀的刀鞘如今正在他手上,刀鞘华美精致,不似江湖草莽之人的佩刀,倒有些像是宫廷之物。
沈梦心中一窒,抚着刀鞘的双手便握紧了。
他突然生出一个极大胆,极冒险的主意来。
他若是只身前去,见机行事,看庆王府中人所图为何,若是刀中果然有异,他便说刀中之物早已被他藏起,只求见庆王一面,那时再行刺杀一事。若是当真只为宝刀,便以献上刀鞘为名,求见庆王。
刀鞘在手,他心里隐隐赌了一把,赌这刀中另有他物。
他曾经想过多次,只是万万不料,他一心一意要杀之人,竟然是当今的庆王。
他自知不能扭转全教,令江湖之人与庆王敌对,况且他也不能等待如此之久。
可若是不能杀了庆王,沈家上下两百馀口人的性命,满门的血债,难道便这样就算了么?
那他这些年受的苦,便都算了么?他忍着羞辱,像个青楼女子一样低头来乞求何燕常的宠爱,求这人教他武功,求这人上他,求这人取笑他,这一样样的,便统统都算了么?
他深知此行凶险,如入龙潭虎穴,极难全身而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拿定了心意。
要杀庆王,成败只此一回。若是能够全身而退,他便回来杀了那假冒何燕常之人,仍旧做他的教主,若是不能,便也好同爹娘在九泉之下相会。
只是他正在筹划此行,想要做个万全的准备之时,木盛却前来寻他。
木盛屏退众人,同他说道:“我有教主的下落了,你去悄悄的将他带回,我们也好聚众行事,将那假冒之人捉住了,好向教主谢罪。”
沈梦震惊非常,他也派人出去遍寻何燕常,只是却不见丝毫踪迹,他不知木盛所说是真是假,可他心中激荡,却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
木盛将何燕常的下落告知于他,命他速去速回,或许是怕引人疑心,嘱咐数遍之后,终于匆匆离去。
沈梦将一切都筹划好了,终于动身离开教中,可他在山下却开始犹豫,心中挣扎了许久,满眼所见,都是那一日何燕常无声的大笑,竟然震得他心口发慌。
他明明知道报仇之事最是要紧,可不知为何,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竟朝着何燕常的所在疾驰而去了。
他去时心里已有预料,想来何燕常必然是与黄谌一道,黄谌若是疯症好些了,只怕是要替何燕常解毒的。
这些,他在马背上已然想得清楚了。
只是等他翻过山,走近山谷中那一间草庐,下地拴马,然后推门走了进去的时节,却还是被眼中所看到的景象震惊的不能呼吸。
房内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榻放在角落,床上横卧一人,彷佛仍在安睡,被角滑落,露出赤裸的后背,沈梦一看便知那不是何燕常,心里咯!一声,几乎难以置信,想,他已是那样的疯癫,何燕常也要睡他?
等他走上前去,扯掉粗布薄被,看到黄谌身上许多纵情欢爱之后的痕迹,心知这两人果然躲在这里做这件好事,顿时勃然大怒。黄谌原本不甚清醒,被他扯掉薄被,呻吟了两声,笑着说道,你怎么这样贪得无厌!
沈梦听他声音里满是懒懒的春情,胸中极怒,伸手卡住他咽喉,沈声说道:“黄谌,你睁开眼看,我是谁?”
黄谌终于清醒过来,定晴看他两眼,面无表情的起身将衣裳穿整齐了,才说:“不知沈代教主此次前来,又有何指教?”
沈梦原本事急,哪有性子同他周旋,只问:“他人呢?”
黄谌嘲讽他说:“沈代教主既然把他送与了我,如今又何必反悔?难道是何燕常还不够疼你的么?”
沈梦听他还十分的疯癫,心中恼恨,道,我若在这里等他回来,却不知要等到何事。我若是走了,留他两个在这里,倒是快活!
他心里正是挣扎不定,黄谌见他眉头皱眉,突然疯症发作,哈哈大笑的说道:“沈代教主,他说他心里只爱我一个哩,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也从来都不曾喜欢过赵灵,他从头到尾,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